程深望着提了俩篮子的芬达,纳闷:“你怎么来了?”
芬达无奈道:“程大官,是驸马吩咐小的进宫送东西来。”
程深再看他手上的两只篮子,问:“是什么?”
“是府里的白果与新摘的秋梨。”
程深想也没想,便道:“殿下从来不用外食,拿下去吧。”
“呃,总得给殿下说一声?驸马他亲手——”
芬达的话还没有说完,里间又传来太子殿下的咳嗽声,程深急急往里去了,扔下句:“你自己领了赏银,赶紧回去吧!”
程深急匆匆走进内室,只见屏风后全是氤氲水汽,他着急问道:“殿下可还好?罗御医马上就到!”
宗祯下午骑了一个时辰的马,灌了好不知多少口凉风,初时也没觉着如何,身上披着厚的大毛披风,也没见难受,骑得还挺带劲,回来泡个澡,被热气一呛,才开始咳嗽,这一咳就咳得停不下来了。
保庆带着几个小太监着急地围在他身边,急道:“殿下,明日开始还是歇歇吧!天凉了,哪能成日里在外头吹寒风?!”
宗祯靠在木桶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咳嗽,脸色通红。
越是难受,越要练。不练是死,还不如练死。
他就着保庆的手喝了几口温水,问道:“是谁过来?”
程深禀道:“是芬达,他奉驸马之命,进宫来给殿下送些吃食。”
宗祯仰头将一盏温水喝尽,问也没问,直接道:“扔了。”
说罢,他又往下滑,浸到热水中,闭眼再不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咳着。
程深暗道,他就知道是这样。
程深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扔了,罗御医先来了,一番诊脉,还是那些话,宗祯自小到大都听腻了,罗御医劝他要保持一个度,甚至还想打消他出去走动的念头。
宗祯边咳,边挥手示意他出去。
罗御医无奈地走出屏风,张姑姑与程深叫住他盘问,听说殿下不愿意歇下,明日还要去站在寒风里练箭,他们也很无奈。
张姑姑只好道:“还是先去开药吧!”
程深则问:“有没有什么其他吃食能止咳?是药总有三分毒啊,咱们殿下也不能光是喝药,可是殿下又不爱枇杷膏,从前吃了我看也没有用。”
罗御医点头:“给殿下熬些秋梨水喝吧,再放些百合、白果进去,好歹中和一下,梨子太凉。”
程深语塞,张姑姑则是皱眉:“唉,殿下从来不肯用甜的东西,身子不好,也不能用凉物,咱们宫里还真没有秋梨这些,程深你去延福殿那边膳房问问,瞧瞧可有,若是没有赶紧派人出去买——程深,你什么样子?”
“呃,其实咱们宫里是有的……”
“啊?”
听程深将缘由一说,张姑姑不满:“都什么时候了!不说是谁送来的便是!东西在哪里?这事我做主!我亲自去熬!”
程深只好目送张姑姑去熬秋梨水了,他问问,芬达还没走,过去问了些话才放芬达走。
宗祯泡了澡出来,紧紧裹着狐裘,先是喝了碗药,苦进心肺里了,他却还是皱着眉一口将药喝尽。
张姑姑又递来白釉小碗:“殿下,再喝碗秋梨水甜甜。”
宗祯还真不爱用甜食,只是这会儿口里苦得很,嗅到秋梨的清甜,他接过小碗,用调羹挑了挑,几口喝完秋梨水,还吃了几粒白果,倒觉得嗓子眼里舒服了不少。
张姑姑便很高兴,笑问:“殿下,再来一碗?”
宗祯点头,张姑姑又盛了一碗递过来,程深往后缩了缩。
宗祯横他一眼,又喝一碗,放下碗,问道:“说罢,你陪姬昭出城这一趟,路上发生了些什么。”
程深往后缩,只是因为秋梨和白果的事,没想到被他们殿下给误会了,驸马可没干啥坏事。
他赶紧将路上的事一一说来,尤其是驸马出手助人那件事。
宗祯听到这里,却是笑了一声,听着还不像是冷笑,程深诧异地看保庆,保庆悄悄摇头,他也不知道殿下为何要笑。
宗祯笑,是因为,他发现,这样的姬昭竟然叫他又生出熟悉感来。
姬昭就是这样的,当初他之所以看上姬昭做驸马,也是因为他跳下马车之举。几个月后,姬昭又救人了,这人倒是真的喜欢救人。
宗祯不认为姬昭是好人,甚至姬昭有太多阴暗面,阴险狡诈。
人心从来复杂,宗祯也要承认,姬昭那更为复杂的心中,有一片纯善之地,哪怕只是小片。
今日这一举,不就证明了这些?
哪怕只是演戏给他看,姬昭还是演了。
宗祯甚至还很有兴趣地问了句:“这一回,他没下车?也没抱人下来?”
“呃——”程深斗胆说道,“殿下,那是个小寡妇,似乎不太好抱……”
“……”宗祯才发觉自己在说疯话,桌上还有一碗秋梨水,宗祯拿起喝尽,叫他们全都下去,他继续看奏章。
程深正跟保庆在外面头靠头地嘀咕。
“所以,那些都是驸马派人送来的?”
“是啊!若是殿下知道了,该怎么是好?”
“只,只能尽量不叫殿下知道了……”
宗祯是真觉着那梨子水很不错,他批了会儿奏章,嗓子又开始难受,他正要叫人,抬头一看,人都被他给轰出去了,他起身出来,听到他的两个太监背对着他在嘀咕。
他冷了脸:“我知道了。”
“……”程深与保庆吓得赶紧回头跪下。
“是以,姬昭派人送进宫来就是那些秋梨与白果?”
“……是。”
宗祯沉默半晌,才心气不顺地问:“送东西来时,说什么了?”
“禀殿下,芬达说,白果与梨都是驸马亲手捡、摘的,哪怕是垫着的叶子、布料也是驸马亲手挑的,全挑的最好看的,半点没假借他人之手!您是没瞧见,那俩篮子摆得可好看了!”
宗祯冷“哼”一声,回身进去。
程深跟着进去,问道:“殿下可有事情要吩咐?”
宗祯更没好气:“再送些那个梨子水进来。”
“是是是!”程深转身要走。
“站住。”宗祯又叫住他,程深回头看他:“殿下。”
宗祯眉头紧蹙,很不情愿地说:“把那俩篮子拿来我看看。”
“……”程深愣住,保庆也愣了愣,随后赶紧朝程深眨眨眼,“是!”,程深响声应下,高兴地跑了出去。
芬达回到侯府,为了不叫驸马伤心难过,肯定是将事情往好了说。
说来很奇怪,他们兄弟四人明明是被派来当盯梢的,却都不知不觉地开始向着驸马起来。谁让驸马这般没有心思,人又和善,长得好呢?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好。
姬昭果然很高兴,往后有一段日子,东宫里的秋梨与白果全由他给包了,直到秋日过去,梨树上空了,满地的银杏叶中也再没有白果,他才没送。
于是姬昭又开始忧愁了,接下来送些什么好呢?
这次的送礼效果倒还算不错。
有次,福宸进宫看父皇与哥哥,在东宫里,兄妹两个坐着说话。
张姑姑送来秋梨水,福宸看了眼,便掩了嘴笑。
宗祯抬眼看她,福宸开玩笑:“如今金陵城里,人人都知道,驸马和哥哥极好呢。”
可不是极好么,人人都知道驸马三天两头地往东宫里送吃的,天一凉太子殿下就成日咳嗽,这件事金陵城里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都知道,然而据说最近,就靠驸马府里的那点秋梨与白果,殿下的咳疾有所缓解呢。
实际上宗祯依旧咳得厉害,只能说喝些梨子水,能叫嗓子眼舒服些。
然而人云亦云就是如此,就连陛下都为此赏赐了不少东西到侯府。
宗祯无所谓。
姬昭爱送便送,他并不会因为今日这几颗梨子就能轻易被蒙蔽,将来也不会放过姬昭。
姬昭若是以为凭这点就能贿赂他,他愿意看着姬昭这般自大下去。
他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拿了盏梨水递给福宸:“那你尝尝。”
福宸笑出声,果然尝了半盏,其实秋梨水再好喝又能好喝到哪里去,福宸又没有咳疾,但她还是夸道:“到底是驸马府里的梨子,好喝得很。”
宗祯便问她:“你觉得驸马如何?”
“我觉得驸马极好!”
“那为何,成亲已是一个多月,福宸还不曾留驸马过夜?”
这话一出口,宗祯就后悔了,他忘记了,已经是新的一辈子。上辈子,他见这俩关系不好,为此操碎了心,常常私底下劝妹妹。
福宸的笑容果然僵住,宗祯有心补救,福宸已经又笑道:“哥哥别为我担忧,驸马是真的很好的,待我也好,我只是,只是尚不能适应罢了,久些会好的。”
宗祯看着她的笑容,心里自责。
他们已经去找裴容,找了一个多月,却还是没有裴容的半点踪迹。
福宸再道:“驸马待我是真的好,他几乎每日都派人送东西给我,都是些极为有趣的小玩意,驸马是将我放在心中的。”
宗祯知道,这一个多月,姬昭常跟宗谧、宗谚兄弟混在一处,没少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走。不仅是给福宸送,甚至还往宫里送过三两回,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例如用过半块的墨条,说是前朝的古物,还有一只裹在蜜蜡里的虫子,姬昭说那东西叫“琥珀”。
宗祯全叫保庆他们给扔了。
还算宗谧、宗谚兄弟有脑子,没敢领着姬昭往那烟花之地去,否则他即刻就能办了这仨。
也有点可惜,若是真能领了去,他岂不是即刻就有理由办他们仨?
宗祯放缓了声音:“不适应,那就慢慢来,不急。”
“嗯!”福宸笑颜如花,宗祯跟着也笑了笑。
福宸走后,宗祯叫人进来,问道:“姬昭今日还是同宗谚出去瞎逛了?”
“今日倒是不曾,不过听闻,驸马派人去城外收拾庄子了,过几日兴许要邀请五公子去庄子里小住几日。”
宗祯点头,拿来茶盏,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浮沫。
他之所以留着宗谚,没叫他回封地,便是想看看宗谚兄弟还要做些什么。见他们果然同姬昭厮混上了,他又想知道他们要厮混个什么名堂出来。
如今他也看出来了,估计已经厮混成密友。
就是要混成密友才好,他还有些事需要姬昭这位“密友”去办。
想罢,宗祯放下茶盏,吩咐道:“明日宣五公子进宫。”
厮混这么久,也该滚回封地去了。
他这些日子迎着凉风练箭、骑马、练身手,练得堪称是死去活来,人家倒是玩得潇洒得紧。
姬昭还想着带他的“朋友”去山上玩,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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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昭:当时就是很后悔,不该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