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襄摆手:“别,不要自称奴家,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姑娘们怔了怔,眼中慢慢淌出一行眼泪,可把褚襄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说:“不不,你们怎么样高兴都好,别哭啊!”
四个女刺客握着锋利的杀人刀,哭成四个梨花带雨的小丫头,褚襄一时手足无措,四个姑娘很快止住眼泪,说:“我们看您不擅长骑马,不如,姐妹们带您吧,不然到了晚间,腿上皮肉怕是都磨坏了。”
褚襄是没什么身份包袱,也不觉得让姑娘带他会怎么样,四个女刺客却已经感慨万千,心中激动无以复加。她们一个让褚襄上了马,另一个抱起龇牙咧嘴的褚河星,不过褚河星比褚襄强多了,这会儿已经开始问大姐姐,骑马的要领是什么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她们当做人来看待,她们虽然不像异族那样人人喊打,但作为青楼女子,在旁人眼里就是玩物而已。
那个人在春江馆里,手握妖刀许下的诺言,忽然间变得真实无比,不再是一个听上去美好、但停留在梦里的愿景。
谢知微默默地看着,他的记忆存储单元虽然在自爆时不得不遗弃了许多资料,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
火卫一,星舰基地。
2941年,一场由星际走私集团发起的内环星战,直接波及了火星周边,甚至已经打进地球近空,星际舰队紧急集合华夏区三大主力舰队,出征平敌,在出征之前,每一位舰长都在火卫一基地宣誓,他们用朱红色的墨水,在基地的花名册上写下名字与誓词。
当时,褚襄写的是:
“虽千万人吾往矣”
哪怕是,孤身一人,逆流而上。
……
出了帝都,沿着官道直往南走,会过一片山地林区。
谢知微迅速在第一时间扫描整个林区,并且警告:“舰长,林区内有人活动的能量残留,一定有伏兵。”
褚襄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坐正,带他的女刺客是四姐妹里的大姐,如今叫白宁,他说:“阿宁,追上国主。”
从褚襄爬上白宁的马开始,蓝珏就一路狂奔,跑到很远的前头去了,褚襄问谢知微他是不是又在莫名其妙地生气,谁知谢知微含含糊糊的,哼了半天,愣是让褚襄感受到一股自己正在被这ai算计的味道。
白宁带他追上蓝珏,褚襄急忙说:“君上停一停,此处必有埋伏!”
蓝珏立刻举起手,整个队伍停止了前进,周围的山林只有鸟鸣与风声,蓝珏沉声问道:“你如何知道会有埋伏?”
“君上,再往前走就出了京畿范围,曲凌心鞭长莫及,力量大大衰减,他不可能放过最后一次机会。”褚襄说着,他信任谢知微,高科技在这个时代是绝对不会被敌人攻破的底牌,所以,即便对方隐藏很好,完全露不出马脚,他依然笃定,谢知微的判断不会错,“君上,敌人怕是铁卫的人手,不然,不会隐藏如此好。”
李术道:“或许,先生多虑?”
“君上,我敢以性命担保。”
蓝珏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好,大家小心前行。”
褚襄说:“四面警戒,两翼注意提防林中暗箭,李术,你选一个眼力好的,看着前方地面是否有陷阱,其余人三人一组,选你们训练时有默契的,互相看着四方,然后白宁,你们四个——”
蓝珏出声打断:“你们四个护好褚先生。”
白宁等人齐声道:“是。”
“可是君上——”
蓝珏冷哼一声:“什么战阵我没见过,你不需要担心我,看好自己那把瘦骨头!”
话音刚落,一道极轻的破空之声传来,但众人早有戒备,李术把马往旁里一带,反手一剑就敲飞了那支箭。
褚襄大喝一声:“敌袭!全员战斗准备!”
蓝珏握住一杆银色短qiang,一手按住龙雀刀,谢知微的预警恰好传来:
“舰长,林子里是虚张声势,主力在你们背后,三十人!”
第30章
林中时不时有箭矢破空而来,穿过密林, 精度并不准确, 却骚扰得人不得不防,褚襄随手点了白乐, 命她去林中杀掉弓手。
褚襄回身说:“君上,我们人肯定没有他们多,而且, 万一来的都是铁卫的人,我方战力明显是比不过的!”
一共二十几名异族侍卫, 能打打寻常的强盗, 但毕竟才刚训练没几天,如果来的真是号称精锐中的精锐——缇衣铁卫,那有一战之力的就只剩下蓝珏本人与四个精锐女刺客, 李术出身执金吾, 但长处是城防指挥,单兵作战仍然逊于铁卫的强兵。
蓝珏侧头, 他试图从面前人脸上找出一丝慌乱或者恐惧,但是没有, 褚襄这个人, 平日里看上去君子端方, 一派优雅从容, 但身上却没有太多书卷气, 甚至靠得近了, 扑面而来的全是冷铁摩擦过烈火的血气, 每每看上去谦和恭谨,眼神里却又时不时藏不好那点散漫与桀骜,此时此刻,居于危境,他那种掩盖不了的炽烈火光再一次撕碎虚假的书生皮囊,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
所以,蓝珏问他:“那你说,我们该如何?”
“杀您必然不是皇帝的旨意,如此,我们倒不如看看,缇衣铁卫,号称忠于皇帝的劲旅,究竟还忠不忠于皇帝。”
听完,蓝珏露出凉薄的笑意:“你平素也这般爱赌?”
褚襄不慌不忙回答:“君上,就算臣赌输了,您不是还有后手?”
他一句话挑明,蓝珏微微惊讶:“你竟然猜得到?”
“哈哈……君上,您‘有勇无谋’的人物设定,是臣杜撰的,又不是真的。”褚襄笑眯眯地摇头,“臣不信您毫无准备就敢出京。”
他大笑起来的样子神采飞扬,到有几分轻狂不羁的意味,蓝珏心头狠狠一跳,但没来得及多想,后方大敌已近。
追来的铁卫似乎没有料到,蓝珏竟然丝毫没有被他们虚张声势的埋伏打乱阵脚,而是列队整齐,就等着他们呢。
一杆银枪以雷霆之势,直直插入地面,一时土石飞扬而起,为首的铁卫在银枪面前堪堪停住。
他们全部一身麻衣,以粗布蒙面,似乎在伪装强盗,但满身行军的肃杀,却是无法掩藏。
于是,那名铁卫干脆大大方方向蓝珏行礼。
掷出银枪之后,蓝珏上前一步,缓缓拔出了龙雀,刀锋指地,却已经让铁卫感到了压力。
“缇衣铁卫,是忠于皇帝,还是忠于曲凌心?”
一声喝问,铁卫浑身一震。
然而,铁卫们整整齐齐地握住钢刀,为首者回应道:“国主果然耳聪目明,那国主可知道,曲阁主给我们的命令?”
钢刀整齐出鞘。
“曲阁主的命令是,若蓝国主不知道来者何人,便送国主平安南归,若是国主能看出我们的身份,那只能就地格杀!”
蓝珏冷笑:“已要出京畿,本王懒得和他虚与委蛇,要战便战!”
此刻的蓝珏,竟然仿佛真的有那么点好勇嗜杀的味道。
但三十余铁卫成铁壁围合之势,他们刀锋凛冽,有条不紊,十五人前排,十五人后排,刀丛滚起来,就像绞肉一般,一步一步压向蓝珏,他们如同收网的猎人,稳操胜券,猎物已经在牢笼里无处可逃。
新战士们的额头流下冷汗,不少人的牙关发出轻微颤音,但是他们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蓝珏,蓝珏纹丝不动,于是他们握紧兵刃,半步不退。
“杀!”
李术同时大喊:“杀!!!”
新兵与精锐铁卫短兵相接,试探性一轮接触,异族新兵们被指点了特战队的武技战法,很会躲避,但也暴露出他们血性不足、战斗力差强人意的弱点,铁卫再来一轮,便可以收割他们的性命。
褚襄站在后排,闲闲地搂着褚河星,胸有成竹地看着蓝珏。
铁卫也看向了蓝珏,西唐国主手握长刀,唇边带笑。
官道很宽,来往的人却并不多,这很不寻常,想来便知道,是有人提前清了场,地面震颤,轰鸣从远处传来,眨眼之间,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远及近,白衣轻骑背负双刀,手握银枪,面带半扇银色面罩,边缘似羽翼扬起。
铁卫大惊:“银鹰骑?”
西唐国主蓝珏,早年能够以罪臣后代重新册封,正是因为他自大漠归来,第一战,就是带兵突袭叛乱藩王梁王领地,曾以一支轻骑,长驱直入梁国十三道关隘,那场战斗几乎没有任何“兵法战术”,那群身着白衣银甲的轻骑兵如同白色幽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梁国国境,半数梁军不战而亡,连营帐都未来得及扎下。
这支轻骑兵,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唐银鹰。
蓝珏依然站在那里,傲然,冷漠,一手银枪,一手妖刀,面容森冷,嘴边犹自带有笑容,他说:
“要战便来!”
银鹰轻骑呼啸而过,瞬间局势翻转,他们将三十几名铁卫团团包围,轻骑兵全部一身素白,沉默得像奔丧。
蓝珏一马当先,双手持双兵,迎战铁卫,铁卫在银鹰骑兵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战意,他们虽是帝都精锐,但对手是能在梁国叛军大营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的神兵,蓝珏不知在哪儿藏了一百多的银鹰骑兵,反将一军。
不出片刻,三十余名铁卫战败,被下了兵刃,狼狈地跪在地上。
为首的铁卫说道:“国主,我等也只是听命行事!”
褚河星从褚襄身后探出头,呸了一声,大声嚷道:“你们拿着破刀子满大街乱砍人的时候,听的又是哪个鬼的命令?”
“是啊。”褚襄凉凉地说道,“缇衣铁卫,当街诛杀乱党,好不风光威武,可你们杀掉的奶奶们做了什么叛逆之事呢,她们可能只是在孙子被你们砍头的时候哭了一声,你们从好人家拉走女孩,说他们包藏义党,可是实际上大约只是哪个贵族看上了那个姑娘……你们听的又是什么令,行的什么事呢?”
蓝珏平静却刻薄地说:“比起自称魑魅的离未庭,反倒是你们,更像伥鬼。”
说完,他冷漠地转身上马,对身后的银鹰冰冷地下令:
“杀。”
刀光划过,斩伥鬼于马下。
西唐国主的南归之路,始于血染刀锋,冬雷已在云中,山火终将要点燃。
……
西唐王宫,偌大的王宫空空荡荡,只有蓝念和他两个陪读玩伴,一边啃肉干,一边看地图。
角落之中,有什么人在和蓝念说话。
“少主,国主已经离开帝都,请您勿念。”
蓝念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不担心他,他带了你们一百多个银鹰呢,攻城略地人是少了点,但要是夹尾巴逃跑还跑不了,拿啥给我当爹。”
角落里的银鹰或许是早就习惯了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完全不被影响,依旧尽职地说:“少主选定的几个地方,都已经布置好了异族,目前造势很成功,但东唐国已经发兵集结边境,如今局势不容乐观,属下认为,少主不应该再死守在王宫,还是跟属下去安全地带吧。”
“不行。”蓝念摇头,“我是西唐国少主,如今内忧外患,父王不在国中,理当由我坐镇,我若是临阵脱逃,还算个狗屁少主!”
“可是——”银鹰战士还想要再劝,蓝念已经看似不耐烦地连连摆手打断。
“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本少主要吃饭了!”
蓝念大刀阔斧往桌上一坐,姿态豪放粗鄙,半点礼仪都懒得顾——趁着父王不在国内,没人管他礼仪问题,抓紧时间放松。
左右他现在处于“软禁”状态,蓝王叔与他成对峙的状态,他们不敢贸然动真格,但蓝念也被困在此地,除了能够调动蓝珏留下的些许心腹,的确只是个摆设少主。
但他不能走,西唐少主在,蓝王叔就只能是王叔,若少主不在,国主不回,局势就可能在一夜之间无可挽回。
他啃着肉干,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根本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少年才不过十四岁而已,他并未到一个足以顶天立地的年岁,只是他想起他父亲十四岁的时候,怀里抱着只比他小了十岁的自己,面对千军万马,用还稚嫩的声音,铿锵有力地说:
“就算害怕,也不能哭,你不能让敌人看得出你害怕,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怕你了!”
蓝念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
“呸,怕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