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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节

罗氏从丈夫口中,对老帅一直景仰,认真用目观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有一把不长不短的好胡须,因江上风大,手不住抚着。

他气势轩昂,在一堆人中也如鹤立鸡群。猛一看,和大帅十分相像。

萧老帅则看罗氏,他知道姚兴献当年是为追求不到邹家姑娘而到军中,后回京娶亲,老帅也为他喜欢。见一个年青妇人,比慧娘大些。

才想到这里,老帅暗自伤心。他最近见到年青妇人,就会想到自己媳妇;见到小小孩子,就会想到自己孙子。

儿子萧护,自然是天天在心里。

他不看罗氏是不是美貌,只看罗氏是个贤惠面相,就放下心。笑呵呵过来,正要说话,见罗氏身后转出两个孩子,大些是姑娘,今年已七岁;小的是男孩,今年五岁。老帅本是强打起来的笑容,儿子受难,老子伤心。但一见则笑得发自内心的欢喜:“来,你是姚兴献的儿子保哥儿吧?”

保哥儿抬头,天真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叫保哥儿?”

罗氏嗔怪地道:“这是老帅呢,父亲最敬佩的人。”带着儿女们跪下来。老帅忙道:“请起,快起来,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这一语说完,罗氏落下泪水。她出自京中官宦之家,熟知礼节。初上船那几天,心中对萧家是有怨恨。怪萧家勾走自己丈夫魂魄,不然全家人还在京中团聚该有多好。

后来见水军大船威风的来接,想到萧家心意诚真,难怪丈夫在玄武军中不肯回来,罗氏心思又自己转回来不少。

此时听老帅说盼着自己来,罗氏想到自己不知去向的丈夫,泣道:“请老帅帮帮大帅他们,他们实实在是冤枉的。”

自己先愣住。

怎么一出口,竟然是这么一句。

罗氏一直一直是从没想大帅是不是冤枉,只是想丈夫为什么不为儿女想想而要离开。自己的话让自己清醒了。她恍然大悟,原来大帅是冤枉的,自己也存在心中。是啊,丈夫要跟大帅走,也有怕他留下来让人冤枉的心思。

一句话把自己点醒的罗氏仰面对着老帅流泪,这才说了一句感激的话:“多谢老帅收留我们。”老帅红了眼圈,这个沙场上也很少流泪的硬汉子,在此时只是心酸。掩饰地扯过保哥儿抱在手臂上,再扯过姚兴献家姑娘,对罗氏道:“快起来吧,虽天暖,水边儿石头上凉。快随我回家,夫人在盼着你们。”

罗氏身后又走来十几个孩子,全怯生生看着老帅。大些的,那十二岁的孩子领先行礼,别的孩子们一起叩头。

老帅没见到亲生孙子,却见到这么些孩子。听罗氏说父母不忘君恩,留在京里,老帅很是安慰,这些人很是信任自己。

就让他们跟着走。

一回身,老帅愣住。

码头上船只上人全都下来,有士兵维持,又同到江南互相需要扶持,他们下来也很有秩序。分一排排密密麻麻跪下来,不少人流泪:“感谢老帅收留我们。”

水边长风,再一次把老帅泪水催出来。他强忍住,堆起笑容:“呵呵,都起来,跟我回家去,夫人在盼着你们。”

对跟的人道:“先回去告诉夫人,她准备了几天的接风酒宴可以摆上了,我们到家就吃,不爱等。”

跟的人含笑:“才一见到船,就让人回去。而老夫人是听到信的,只怕早已摆上。”话音才落,就见管家来了一个,下马笑道:“老夫人让我回老帅,接风宴已摆好,码头上不要多说了,回去慢慢说话不迟。”

来的人都听在耳中,不少人哭,不少人在心里认为自己来对了,看看萧家安排得多好。

四叔公喊老帅:“快来看我曾孙女儿。”老帅还是不放保哥儿,像是舍不得丢手,一手抱着他,一手还扯着姚兴献女儿映姐儿,没过来,先满面春风:“一定是个好的。”

先看到若荷和秀兰。

萧西爹娘和秀兰家人也在这里。对着老帅也笑逐颜开:“我们孙女儿。”

秀兰家人笑:“我的外孙女儿。”

梁妈妈则笑得合不拢嘴,抱着自己的孙子:“老帅,这是我的孙子。”

三个孩子差不多大,一色一式的小襁褓,大红,上绣金线牡丹,男孩子的是绣鲤鱼。若荷和秀兰争着告诉老帅和家人:“大帅和夫人的恩典,谨哥儿的襁褓也是这样的。”

老帅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我还没见过呢。”

四叔公怕老帅伤心,故意逗他笑:“来来,我这曾孙女儿给你看几眼。”老帅忍不住一笑,四叔公和他感情最深,四叔公喜欢,老帅也就喜欢了。

见吕氏等人都没有回来,这里也不是多问的地方,老帅先道:“回家再慢慢的看。”

车,也是准备好的。当下赶出来,倒有几百辆。萧家准备得这么齐全,可见是早有准备。来的人在车上也夸赞着,又把大帅夸上一回,再思念自己家里跟随大帅去的人。

罗氏在车里不住地看外面,自己儿子在老帅马上,这一会儿和老帅有说有笑,想必童稚幼语,老帅不住大笑开怀。

映姐儿与父亲聚少离多,也早就不难过。对母亲道:“看外面花,母亲,明天给我买花儿戴。”罗氏答应下来。

儿女们不再为父亲啼哭,罗氏也放心不少。

萧西娘一定要让秀兰和自己坐在一起,抱着孙女儿左看右看,再把秀兰喜滋滋儿的看了又看,商议似的道:“我找了两个奶妈呢,你回去看好不好,你的奶水可足够吃?我给你备下好些下奶的东西,就等着你回来呢。”

又想到萧西的哥哥萧东,萧西娘不再是伤心,反而喜欢地道:“等姐儿到百天,去拜拜大伯伯吧。”

秀兰含笑:“娘,明天就去拜他。萧西说过,以后我们的孩子全有大伯一份。”萧西的娘感动的落了泪,忙不迭地答应:“好好,秀兰呐,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家有福气才有你这样的媳妇。”

秀兰是笑着落泪:“娘,是我有福气,到这样好的家里。”婆媳两个人对着流泪,看着孩子,又都喜悦万分。

萧北娘梁妈妈更是把个孙子爱到心窝子里,对着他粉粉的脸蛋子看不够:“看,和萧北小时候一个样子,若荷呀,你以后有气生了,这也是个打小儿淘气的。”

这个孙子就是有些瘦。

若荷笑着,耳朵则往外面听。忽然道:“娘,停车。”她喊得急,梁妈妈忙让停下来。见若荷下去,奔到四叔公车前喊:“四老太爷,孩子饿了。”

车里是有孩子哭声传来。

四叔公和妻子在车里,还有萧拔的娘在车里抱着孩子。正在说:“这是饿了,快去后面车里喊奶妈来。”

听若荷喊,都奇怪地伸出头。见若荷果然在车外,四叔公忙让人停车,见后面自家找的奶妈也赶过来。

他们都想看孩子,太喜欢,竟然忘了让奶妈同坐车上。若荷伸手先接过:“还是我来吧。”用马车遮住身前,熟练的喂起来。

她身后,四叔公,他的妻子,萧拔娘,赶来的萧拔的爹,都泪湿了眼眶。秀兰也过来,又喂了一气,孩子在她们怀里吃了一个饱。要睡时,萧拔娘接过来,想想给奶妈:“你多抱会儿吧,这样熟悉些。”

孩子一到奶妈怀里,就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响亮的,走在最前面的老帅也受到惊动,见有车停下来,让人来问出了什么事。

若荷和秀兰正在笑:“不妨事,让姐儿看熟了面孔,她就不哭了。”

大家上车继续走,四叔公双手按在拐杖上,对萧拔娘道:“备厚礼,要厚厚的,给萧西家的萧北家的送去。”

“可是的,路上多亏有她们喂着。看我们这姐儿吃得多胖,比她们两家的孩子还要好呢。”萧拔娘又拿帕子拭泪水。

三个孩子放在一处,明显萧拔家姑娘胖于另外两个。

四叔公道:“所以老三跟着大帅去,你们都不用多想什么。我们萧家就是人心齐,就是这样!”他加重语气,严厉的说最后一句。

萧拔娘点头:“我知道呢,他跟着大帅,我心里不担心,我喜欢。”四叔公的妻子牙齿没了一半儿,扁着嘴笑:“兴许明年再送回来一个,是个带把儿的。”

这一行车队进城,浩浩荡荡,车里的人往外面看,四月里天,桃花夹岸而开,绿柳斜带细腰。不时有黄莺儿叫上几声,醉到人心里去。再下船上车,更见细草碧绿,生得自在。

这是一个没有受过战乱的好地方。光看一眼,就觉得身心全舒展开来,让人心头喝小酒似醉着。

不及细看,车到萧家门外,全在萧家门外停着,也放不下。先停十辆车,有丫头家人请进去,直接接风宴上坐好,再接别的人。

大家不慌不忙地,半个时辰后全都坐下来。萧老帅和萧老夫人走出来,在当地团团一揖:“你们来,真是太好了。”

来的人也起来还礼,一时间椅子响桌子动,也压不住这人心中热闹。大家都道谢:“多谢老帅给个安生地方。”

来了上千的人,酒宴全摆在萧家园子里,一些女眷在最近厅上。碧桃花下,开酒宴;流水白石边,也开酒宴;杏花红闹下,也是酒宴。

这种情景,无边的迷人。

又见老帅和萧夫人热情客气,都心里暖烘烘,处处是感激。

才过三杯,见外面进来不少人。头一个走的,是苏云鹤。他们陆地上来,绕路走才到城外。有人等候,和前面来的两万人扎营在一起,酒肉是城里大小铺子里订的,流水般送过去。又传老帅话:“府中有酒,军官们分批进城来相见。”

头一批来的,自然有离家一年多的苏云鹤和廖明堂。

在城门外,廖明堂先打量。见城门高耸,想是历年又加高,比别处要高。守城门的人却不是精神抖擞的,而是老兵懒散地抱着兵器在日头下面打盹儿。

好一派闲暇风光。

苏云鹤则欢快地大叫:“葛五叔,我回来了。”一个老兵懒洋洋,半点儿动的样子都没有:“是苏表公子,听说您和大帅在京里发财,怎么舍得回来?”

这葛五叔面上有几处伤痕,一笑更狰狞。

苏云鹤对廖明堂笑:“这是跟姑丈的兵,就是太爱吃酒,一直不升官。”葛五叔瞪瞪眼,这一瞪眼,精光四散。廖明堂才拱手,苏云鹤笑:“这位是大帅表妹夫,四姑老爷的得意女婿。”

得意女婿这话,是苏云鹤背后起的。四姑老爷在的时候不敢提,四姑老爷一走,苏小弟岂能放过,就天天在嘴里喊。

葛五叔倒站直,认真的行了三个礼:“有礼了。”

苏云鹤再带廖明堂等人往里走,冷不丁旁边出来一个少女,她走上前来,就香气扑鼻。提一个小小绿柳编篮子,送上几枝子茱莉花,娇声道:“是苏公子,公子,自从你不在,我的花可就没有人买了。”

她粉衣青裤,着木屐,走几步当当作响,娇声软语,廖明堂听不懂,却觉得好听。

“是呀,我们的花就没有人买了。”屋檐下又走出来几个少女,全是光着脚,雪白生生的。廖明堂和军官们才要笑,见苏云鹤一挥手:“明天我家里来拿钱吧。”少女们喜笑颜开,争着送上自己的花,为苏云鹤簪衣上。

“还有后面,是我的客人。”

少女们又拥上来,七手八脚把廖明堂等人衣上也簪上。那手臂白生生儿,雪白皑腕;面容俏丽无双,容光照人,又娇笑:“好看的喂?”

大家嘻笑着才要打马,见前面一座酒楼,二层高,挂酒幌:“神仙也醉居”。

颠颠儿的出来一个肥胖掌柜,手中还握着算盘,高声笑问:“苏公子凯旋归来,这庆贺宴先为你备下吧?”

“备吧备吧,明天我包圆儿,不许再来客人。”苏云鹤大大咧咧一挥手,廖明堂取笑他:“难怪叫你纨绔。”

这作派,说别人是纨绔,一定对不住苏表弟。

苏云鹤还没有答话,前面几间绸缎铺子里全出来人,一个一个绸衣在身,看样子也全是掌柜的。都高声争着问:“新来的蚕丝锦,”

“月华锦,”

“小店寸金寸布的波斯红染到了,”

军官们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衣上花香,行人问候,吸一口气,征战的疲乏就全都不在。

苏云鹤的回答,就是再次大大咧咧一挥手:“给我和客人们一人两身衣服。”就打马从铺子门外走过。

街上繁华热闹,他们就不敢行得太快。三三两两的走过去,就见各家门外都有伙计们高唱:“白袍将军爷,身高九尺,腰围四尺四寸三分……”

白衣军官愣住,对着自己腰围看看,吃吃地问:“你怎么知道?”

伙计哈腰,赔笑:“小人九岁就学徒吃这行饭,用眼睛一看就知。”而对面的铺子伙计,把廖明堂的身高肩宽全报出来。

军官们全呆住。

这是什么功夫?

只看一眼就能知道。

苏云鹤不禁得意:“哈哈,呆了吧?这全是我们江南的老店,姑丈还在这里定衣服呢。”再催促:“走吧,家里一定有好吃的。姑丈的好酒,我三岁时埋的那上百坛子酒,可以给我一坛子喝喝吧。”

“你三岁?”廖明堂忍俊不禁:“三岁就要酒吃?”

苏云鹤白眼他:“不行吗?我能着呢。”

带他们到家,一路进来。下了马,揽过廖明堂肩头:“来来,新姑爷进门,我得侍候着。”廖明堂现在都不敢惹他,好一张笑脸儿给他:“你可不许劝我酒。”

“我只灌你。”苏云鹤路上对廖明堂很客气,此时是面上更客气,手揪住廖明堂往里走。到大门上先对守门人展开大大的笑脸,手指廖明堂:“哈,四姑老爷家的得意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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