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卫希夷有点莫名其妙,奇怪地摇着头,狐疑地往回走。走不几步,遇到打着呵欠的姞肥,乖乖地叫了一声:“师兄。”
“哦哦,希夷啊?哈欠,不睏吗?回去休息吧,我们咱们忙了一夜,都还没睡呢。老师洗沐完了,正要睡一会儿呢。”
【原来如此!】卫希夷恍然大悟!
背后传来风昊大声的咳嗽声:“都不累吗?不累给我绕着中庭跑八圈!年轻时不要熬掉身体,到老了可补不回来!”风昊大声嚷嚷着好些个养生知识,不外现在要好好睡觉什么的。并且绝口不提是他睏了要休息,这样的真相。
一瞬间,卫希夷很是怀疑,所谓“大师兄为了无所不知的名声而隐居”这样的流言,是不知道谁从风昊的身上截了某些特点,放到了伯任的声音,捏成了这一段“秘辛”的。
被自己的脑补逗到了,卫希夷笑出声来,对姞肥摆摆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跳回了自己的住处,正遇到几个欢笑的侍女。侍女们怀里抱着黑陶瓶,长长和瓶身,瓶口插着数株腊梅。见到卫希夷,一齐行礼。嗅到了香气,卫希夷赞道:“真香。”
侍女中一个脂粉上得比别人更精致些的姑娘笑吟吟地道:“是呢,是为了准备大典用的。这花儿现在还开着,养得可不容易了呢。您的寝殿里也有。国君与太史令商议大事,抽空特意吩咐下来的。”
“咦?他还没睡吗?”
“是呀。”
伯任看似斯文,做事却是雷厉风行,当天夜里,他通宵没睡商量着策略。第二天又亲自监督起种种事宜来了,居然不打算补眠。
卫希夷吐吐舌头,心道,要做国君的人,就是不一样,睡得都得比别人少。蹦回去自己房里,嗅了一阵儿梅花。卫希夷闲来无事,拖着庚教她识字。庚与卫应的沙盘等物,一路上颠簸,不大合用了,卫希夷找到了伯任宫中的侍女,问她哪里可以找到沙盘。
侍女骄傲地一挺胸:“好教女郎知道,这些宫中是尽有的。”
卫希夷往她的胸上看了两眼,心说,长得胖也不用骄傲成这个样子!我师姐,她比你还胖呢。
侍女的胸脯又挺高了一点,带着丝神秘的语气道:“我们这里还有一样别处没有东西!比刻刀好用多啦!”
卫希夷不腹诽了,问道:“那是什么?”
侍女在前面引路:“昨日您住进来之后又是赴宴又是出城,没来得及跟您禀报。我主已将一切都备妥了,都在这里呢。您看,这个是笔,这个是墨,不用刻,可省力了。”
卫希夷与庚面视一眼,两人莫名地觉得,这个东西会很好!侍女又向她演示了要如何用墨,以及笔的用法。“笔”有点像刷子,将些狼毛粘在细木条上。用法也像刷子,蘸点墨,在削好的竹片上划上字符。笔头很软,不可用力太过,又要不时蘸墨,可比起拿刀刻画,实在是安全又省力的做法。
卫希夷很喜欢这个“笔”笑道:“这可真是不错。哎,有沙盘吗?”
您还没忘了那东西呀……侍女笑容一僵:“有的。”
新人学写字,都是用的沙盘,卫希夷很懂跟大师兄可以不客气,但是也不能太不客气。其实人和人相处,道理也都差不多。
不多时,两个小姑娘便头碰头地在沙盘上划来划去了。卫希夷拨了两下手中的长木条,忽然说:“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庚头也不抬地道:“太叔那里不用担心,到了祁地,就是他自己的国度了,也无人掣肘,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女莹么……她哥哥已经被骗倒了,只要她不慌神儿,就不会有岔子。我只担心,他们过得太顺心了,会将他们的母亲给放出来。”
“咦?哎,这里错了,少了一道横杠,”卫希夷给添上了一划,“他们会吗?”
庚认真记下了错的地方,将沙抹平,继续写:“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疼的时候撕心裂肺,好了之后就觉得自己勇敢,不会再怕了。车正看到妹妹们都如他所愿地安份了,就会追求更多的‘和睦’,女莹姐妹俩,嗯,女儿总是与母亲更贴心一点。她们已经没有父亲了,兄长又严厉,不会觉得母亲可怜吗?那是生身母亲,又不是仇人。三个人如果都过得舒畅了,是很难再继续狠下心肠囚禁母亲的。从您说过的许侯之女的举动来看,她是个聪明的蠢人,我们看她蠢,她的很多办法却很实用。她还有一个许多人都没有的长项——识时务,很会服软认错,依附于强者。母亲都认错认输了,有几个儿女还能再狠心囚禁她?”
卫希夷惊出一身汗来:“把她放出来,她会做什么呢?”
“一时半刻,也做不出什么,罪妇么……她的儿子还没有自己的封地,她也只能在天邑贵人中陪着小心。接下来会做什么,就看她这些日子有没有改变了。”
将沙子再抹平,庚缓缓地道:“不过也不用急,不在今日,不在今年。她还需要一些时间,车正是她的亲儿子,她了解车正,车正也不是不懂她,会看住她的。”
“可是这样,阿莹就要难做了。”
“此地主人离开故国,披荆斩棘十数载,才有此一城,不够艰难吗?一城之国,尚且如此,何况还想做王。”
“我也不是很担心她会坏事,没有人帮她,她就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她真的很烦人啊……”
“车正握一家大权,不须担心。女莹刚硬,且越来越年长有城府,也不用担心。值得担心的,反而是她的长女,那个人太听话了。”
卫希夷沉默了一下,女媤她就不太关心了,并且觉得女媤这个人很粘乎,仿佛第二个许后,令人不太舒服。伸出手,女莹会抓住,女媤搞不好会尖叫告发。还是算了吧。
庚微笑了一下,继续划拉:“等下去睡一小会儿吧,昨天的宴搅了,今天或许还有一宴的。”
“好。今天能好好听侏儒说笑话了。” 卫希夷怀着美好的愿望,补眠去了。
☆、第72章 流星雨
难得庚又猜错了一次,伯任没有在这一天再次举行宴会,而是将宴会定在了隔日。为了这事儿,卫希夷冲庚笑了一整天,庚依旧保持着慢悠悠的速度,在那儿练她的字。
直到卫希夷渐渐止住了笑,庚才慢悠悠地说:“原来是猜错了,嗯,你师兄是比别人沉得住气一点。”
卫希夷弯了弯眼睛,略带骄傲地说:“那是当然啦。”庚翘了下嘴角,也不反驳,将沙盘收好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嗯,安顿下来,跟老师好好学本事。”说起这个事儿,卫希夷也是有一点发愁的。她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思考得周全许多,心中又有一件大事,肚子里自然是藏了一肚皮的计划的。
按照她的规划,到大师兄的“荒山”附近,按照师父说的,自己也圈块荒山,权充地盘。然后一面学本事长大,一面努力收留很多的人,在她的计划里,可以用将近十年的时间,逐渐聚集人口,随着人口的增多,自己的威信也会渐渐地增长。有了威信,可以建城、正式地召集军队。
到那个时候,天邑不生变故,申王也该五十开外,到了快要死的年纪了。不管她想怎么做,腰杆儿都能挺得直直的。哥哥,也可以认回来,不让别人欺负他了。
多么完美的计划!
直到她看到了大师兄的城池。
感动得心里直流泪——这就是我的计划呀!
这回真的要哭了,不是遇到知己的感动,而是——这块地你圈了,我在旁边圈地不是跟你抢生意吗?这是要同门相残了呀!
能够看得出来,伯任的志向也不小,起码背井离乡十数载,不能是只有一座不能炫耀的孤城的,对吧?反正,卫希夷自己不会这样干。要干,就得有很大的地盘,带上大队的人马,杀过去把仇给它报了!伯任就算没有什么仇,不记恨,不想跟那群没出息的争执。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不进则退,为了自保也要先出去打劫一回。
则大师兄地盘周围,东西南北各走至少二百里,都算是被大师兄给承包了的。
卫希夷能够想到的就是——离大师兄的地盘远一点儿,再圈个地儿,从头开始。这样,就不能一边学习,一边搞事了,得等到学完了,才能走。否则就是挖自己师兄的墙角,那就不好了。带老师走呢?她又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目标,让风昊放弃舒适的生活,跟自己到荒郊野地里挨蚊子咬?那也不像话。
与庚说话的时候,卫希夷已经做好了“耽误个五、七、六年,认真学,早点学完好去圈地”的心理准备了。当然,这个计划是不能向外透露的,也不能跟庚说。庚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将朋友看得太重,反而忽略了她自己。与其让庚跟着犯愁,不如自己扛了。她们的年纪都还不大,耗得起!
所以,卫希夷说:“我还得先长大呢,还有阿莹的忙要帮呢。回南方的时候,也能收束好些人。我爹是獠人,蛮地动乱,也不知道獠人如何了,我若能回去,他们想跟我走,我就带他们。应该……可以的吧?”
庚道:“五五之数,蛮地平定,獠人只要不受排挤,就不会放弃祖先的领地。除非再有变故。”
卫希夷道:“那便算了吧,我再想办法,别让他们再遭罪了。我爹的愿望,就是想让族人能够像以前那样安静的生活。”
庚未曾见过獠人,不好评判獠人的用处,是以也不再分析。问卫希夷:“原本风师讲的,要你在伯任居所左近也择一处‘隐居’,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她将隐居二字咬得很重。
卫希夷又是泄气又是想笑:“我不想提这事儿的,你又提了。我也……有点愁的。不过现在想想,也不是非要走的吧?”
庚点头道:“我一直在想,像师偃的弟子们,虽然有离散的,却终有许多人一直围在他那里。又如其他的名师的弟子,也是互相引为臂膀,这个,我知道的没错吧?”
“嗯,是这样,他们也会分散,不过在不少地方,都会引荐自己的同门。”
“那,为什么呢?”
“老师的弟子少吧?”
“为什么少呢?”
卫希夷想了一下:“是不是为了将每一个学生都教好?我还听说,很好的老师,教的学生都少的。”据说,南君宫里那种情况是特例。到了中土才知道,即使是宫廷老师,人家也是教很少的人。
庚严肃地道:“或许,还因为彼此都看出来了,大家都有大志向,挤得太近了,就要互相妨碍。不如出去与陌生人相争。你们都是虎而不是狼,一山难容二虎。”
卫希夷深吸一口气,仔细想想,庚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敲敲膝盖:“这样啊……”
“所以,您要寻找机会,将您的志向与伯任先说分明。您是要南归的,所以在这里即使有些人愿意追随您,您也不会对他造成威胁。至于以后,相信风师的弟子们都很明白各自的本领,如果您长大了之后勇力非凡,他们都比不上。便不会再生出相争之心,毕竟是同门。看息君,不也是居于申王之下的么?”
卫希夷心里划拉了两下,明白了庚的意思:一、不要与同门起冲突,因为没什么好冲突的,天宽地广;二、如果有本事,将大家聚在一起,那也没关系,大家都是明白人儿,感情也不错。
卫希夷郑重地道:“我知道了。宴上便说。”
庚道:“不必焦急,也不必认为就是与伯任离心。雏鸟长大了,也要被赶出窝的。总呆在窝里,没意思。离开了窝了,也不代表不是一家人了。”
卫希夷笑道:“哎呀呀,我没有难过,这个我也想过的啦。”
“嗯?”
“现在跟老师学本领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还得南下呢,不必就选定这里附近的。”
庚有些郁闷:“原以为可以一边学,一边着手的。还是要让伯任明白,您不会与他在此处相争的好。”卫希夷有一种独特的长处,与她在一起,无论男女老幼,都很难去讨厌她,很愿意与她做朋友,帮她做事情——将她当做竞争对手的除外。是优点也是缺点,好的地方是,她不知不觉就可以聚集许多人,坏的地方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是要将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
庚总觉得伯任这个人有点心机深不可测的味道,还是讲明白的好。
“嗯。哎,先别想这些烦心的了,帮我看看哪件衣服看起来可爱一点,晚上可以骗人。”卫希夷拉起庚的手,两人一起挑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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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晚宴,风昊便支使着姞肥的一个弟子过来,将卫希夷喊了过去。卫希夷正在与庚选衣裳,她带来的衣服并不少,离开太叔府的时候,只打了个小包袱,等到出城的时候,太叔玉以“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烂好人”的破罐破摔心态,塞了好几车的的辎重衣食过来。
如今衣服摆了一地,两个小姑娘正评估着呢。太叔玉的审美很是高端,又是真心疼爱她,夏夫人自己将要做母亲,正是母爱满满地要溢出来的时候,二人卯足了劲儿要给她好东西。随便哪一件往身上一罩,衬上卫希夷的脸,都是可爱得让人想揉脸。
庚指完一件又指另一件,让卫希夷将衣服快要换了一个遍,一脸严肃地道:“挨个试一遍不就知道哪个更好了吗?”
两人试着衣服,姞肥的弟子过来了,因为是老师的师妹,这弟子虽然年纪比卫希夷她哥哥都大,还是尊称她为“子”:“风子与伯子请子议事。”
卫希夷正罩着一件兔皮的小袄,毛茸茸的外边翻出来,衬着一张粉嫩的小脸十分可爱:“叫我?”
“正是。”姞肥弟子的态度客气极了,打心眼儿里,觉得卫希夷是个挺神奇的姑娘。夜观天象给找到的呢!经历也是奇异极了,简直像是有什么神灵或者气运护持着她长大似的。
不是卫希夷妄自匪薄,可也知道伯任与风昊商议的都是大事,这其中,风昊更是像极了老母鸡,连个死人骨头都且不要让她看,不肯让她知道什么人相食的事儿。这会儿会有什么大事叫她去?
带着疑惑,卫希夷问视庚。庚先问:“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弟子客气地道:“似乎是为了黑金。”
哦哦,那这个就有可能了,大家对黑金都是一无所知的,只有卫希夷一个傻大胆儿,敢对这玩艺儿动手。庚问道:“是因为铸造遇到了难题了吗?”这对伯任来讲,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现今的知识无法解决的大事,或许是想借卫希夷的运气来试试的?
弟子愈发地谨慎了:“正是。”悄悄斜了庚一眼,心道,可了不得,随手捡一个都有这个用,这运气可是好得不得了。可得劝我老师多蹭点好运什么的。
卫希夷将手中衣服往地上一放:“那走吧。”
庚道:“我随您去。”
“嗯,好。”庚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卫希夷不因她年幼而轻视她,盖因卫希夷自己还比她小两岁呢,这使得卫希夷可以突破年龄的歧视,正视庚的能力。
一行人匆匆到了工坊而非大殿,那里的一切卫希夷都不陌生。在蛮地,她常于功课之余四处乱蹿,炼铜与铸造铜器之地,是她常去的地方,曾经有一个愿望——要亲手铸造一柄世上最锋利的刀来送给父亲。以她的年纪,再有背景,工匠们许她围观也是不许她动手的,她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拿着蚌壳来练手。后来,技艺算是熟练了,做出来的蚌刀却只有女莹可以送了。
冶炼的地方,很多时候是露天,好一些的是搭个简易的工棚。唯有打造重要物品的地方,是正经八百盖间屋子。以黑金铸剑,显然是重要的事情,便有一间为了保密和神秘而隔绝外部窥视的屋子。
站在门前,便有一股热浪扑面涌来。卫希夷深吸了一口气,对庚道:“你小心一点,这个味道开始有点呛的,闻惯了就好了。”才举步踏进去。
伯任与风昊等都站在炉前,脸被炉火映得通红,严肃地望向炉火。见她来了,面色微缓,伯任望向风昊,风昊微微点头。卫希夷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轻着脚尖上前行礼,行完礼垂手立在风昊身边,将他的袖角一攥,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
风昊道:“站好了,不会将你卖掉的。”
卫希夷吐个舌头,站好了,手还是没有松开。伯任轻声向她讲述了难题——
自从将黑金运来之后,重砌了新炉,开始熔炼,按照经验,到了它该溶化的时候,它还硬着。
卫希夷眨着大眼睛,等他的下文——然后呢?
——————————————我是倒叙的分割线——————————
然后,伯任就请来风昊想办法来了,两人对着黑疙瘩发了一阵儿呆,聊了一会儿天。最后得出结论,黑金与铜差别还挺大,需要摸索的东西有点多,不如让工匠们来集思广益。伯任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让希夷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