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座院子里,白先泽正在一颗绿油油的树下慵懒的看着书。
整座玄冥殿都坐落在山顶最上方,终日被寒风刺骨的冰雪覆盖,眼之所见,没有一片绿色。
除了白先泽的院子。
白先泽院子里的这棵树是整个大殿里唯一一片有生机的地方,不是因为这棵树有多么的罕见,而是因为白先泽受到俞宸的赏赐,占据着整个大殿里唯二的天然温泉。
俞宸是不屑于在院子里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也不允许仆人们在他院子里种花种树,所以整个玄冥殿也就有白先泽这里能看到让人倍感亲切的颜色。
这会儿白先泽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树下的躺椅上,他手里捧着一本医书,那医术已经被他翻得破破烂烂,边际上也做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可是他依旧看的津津有味。
也许这就是他医术高明的原因。
而这幅宁静的景象却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俞宸所打破,院门被他咣的一下拍在了墙上,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声音。白先泽被这个声音所惊动,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你又把你的小宝贝弄伤了吗?。”白先泽似笑非笑的说。
俞宸看他头也不抬,心中火气倒也不是因为白先泽而生气,他是为自己的无能生气。
他早该知道的,方紫琳是那样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可是他偏偏每次都拿言语挑逗方紫琳来刺激潘瑶,过后又把方紫琳放在一边,使得方紫琳的心思变得疯狂,从而伤害到潘瑶。可是他当初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是一个多么无能的人,竟然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
俞宸忽然惊了,他刚才在想什么?什么是“自己喜欢的人”?他什么时候把潘瑶定义为自己喜欢的人了?
俞宸被这样的心思惊呆了,他下意识的想要纠正,可是看到自己怀里呼吸微弱的潘瑶,他的心又一抽一抽的疼,连忙把这种事情放到一边去了。
“先泽,你快来看看,她中了毒……”
中毒?白先泽听到他语气里的焦急,连忙抬头一看,待看到潘瑶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你现在是越来越变态了。”白先泽说的话毫不留情。
“不是我。”俞宸没时间解释,直接问:“她身上的毒你能解吗?”
白先泽把手放在潘瑶的脉搏上,感受了一会,然后说:“你该庆幸这□□并非世间罕见的剧毒,不然以她现在的体质,哪怕我医术再高明也无力回天。”
“那就好,那就好。”俞宸紧绷的心弦一松,把潘瑶小心翼翼抱进屋里的床上,眼巴巴的看了她一眼,又接着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潘瑶就先拜托你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又匆匆的消失不见了。
白先泽叹了口气,来到床对面的药柜前。这药柜对世上大多数的医者而言,简直可以说是藏宝库了,里面什么样的药品都有,甚至有很多药王谷独门不外传的配方药品,也包括白先泽这个医学天才自己研究制作的药丸。
白先泽伸手在医药柜上搜索了一下,长长的手指夹了许多不同的丹药下来,足有十七八个。他把这些药丸放在干净的纸上,接着又拿出自己的针灸包来,将针灸包平摊在桌子上,里面有上百种长短,大小,材质不一的细针。
白先泽开始为潘瑶进行针灸,近看之下,他认出那些狰狞的鞭伤是方紫琳的手笔,忍不住讽刺的笑了,“我以为方紫琳是一个聪明人,没想到还是干出了这等蠢事。”
与此同时,在执法堂门口,右护法方永春死死护住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方紫琳。
“殿主,殿主请息怒啊……这是在下唯一的孩子了。”
俞宸居高临下盯着浑身是血的方紫琳,冰冷的说道:“我不会允许一个蠢人活在我的宫殿里。”
“殿主,小女,小女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做出那等拈酸吃醋的傻事,请殿主饶小女一命吧。”
方永春扑通一声跪在俞宸面前,身子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哭的是老泪纵横,“如若殿下执意要处罚小女,在下愿意代受!在下这项上人头,殿主尽管来取!”
俞宸眉头一皱,想起方永春这些年为玄冥殿立过不少汗马功劳,他唯一的儿子还是死在潘瑶手上的,如果他为了潘瑶将方紫琳处死,恐怕难以服众。
俞宸哼了一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将她关押在牢房里,终生不得放出!”
方永春知道这已经是他能争取的最大结果,也不敢再多说,撸起袖子抹了把眼泪,激动的对俞宸拜谢道:“谢殿主开恩!”
这次的伤,潘瑶经过了漫长的一个多月才养好。
俞宸几乎一天要去好几趟白先泽的院子,质问他为什么潘瑶好的这么慢,白先泽每次都慢条斯理的说:“我要是你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把两只会互相残杀的小鸟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还指望力气大的不欺负那个没力气的。”
俞宸只好悻悻而归。
可就算鞭伤能治好,终究还是会留下伤疤。潘瑶穿上衣服后,身体的疤痕勉强可以遮盖得住,但脸蛋上的疤痕就很难看了,歪七扭八的爬在脸上,好似毁容一样,猛地看过去总是会被吓一跳。
让白先泽奇怪的是,潘瑶并没有因此而自暴自弃,她甚至和从前的心态没有什么两样,照就是每天吃吃喝喝,闲着的时候看一些小说,或者逗一逗白先泽在暖房里养的鸟。
潘瑶这样的心态倒是让白先泽吃惊不已,他知道这世间女子是最爱惜自己的容貌,潘瑶的脸毁容了,她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在意。
白先泽以为潘瑶是一个决绝的坚强的女子,因此每次看到她不以为然的笑容,他都会暗暗想一些什么。但他不知道,潘瑶如此淡然,是因为回到她的世界后,引导使可以修复她全身的伤痕。
终于在这一天,潘瑶的伤情恢复的越来越好,意味着她很快就要被俞宸接走,回到俞宸身边了。
当晚,洗漱完毕的潘瑶正准备入睡,房门却被轻轻敲了一敲。潘瑶听出来,这不是那个可怕的俞宸。
打开门就看到白先泽站在门外朝她微笑。
他的长发通常是低低竖起来的,今天却披散在肩上,一直到腰际,整个人的线条更是柔和了不少。他穿着自己最常穿的淡青色衣服,好像是初春刚发芽的嫩叶一样。
想到这里,潘瑶不由叹了口气,她已经多长时间没有见到过树林了。
好在白先泽的院子里就有一株,唯一的一株植物,这几天倒是饱了潘瑶不少的眼福。
潘瑶把白先泽让了进来。
白先泽拎着一坛酒,一开坛,坛中传出馥郁清香的味道,让人为之着迷。
白先泽看潘瑶的眼色,忽然一笑说:“这不是给你喝的,俞宸要是知道我给你喝酒,肯定会杀了我。”
在整个玄冥殿,潘瑶只有和白先泽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有心思开一些玩笑,“那你就不要进来了。”
白先泽已经把酒放在了潘瑶的桌子上,才不愿意出去。
“我就是想跟你喝喝酒而已。”白先泽说,“也许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潘瑶抿了抿嘴,“你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白先泽不说话,蒙着头喝酒,他本来是一个温润儒雅的男子,可喝酒的时候却连碗都不用,一只手抓住坛口,仰头就是咕咚咚地喝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白先泽似乎有点醉意。但是潘瑶知道,如果白先泽不想醉的话,凭借他的武功是不会这样轻易的喝醉的,由此看来白先泽是今天晚上非想醉一把不可了。
白先泽喝醉了以后,眼睛有些朦胧,蒙上了一层好看的湿气。他恍惚的看着潘瑶,将她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不禁眼眶一红,开始将自己故事娓娓道来——
白先泽曾经并不是一个医者。
在玄冥殿选拔新一任殿主的残忍的仪式中,不愿意出力气的白先泽找上了俞宸跟他说:“我从此做你忠诚耿耿的手下,作为交换,你以后一定要当上殿主,然后给我一个清闲的不用杀人的职位。”
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俞宸,觉得他年纪太轻,掀不起什么风浪。因此在别的竞争者手下都汇聚着大批的追随者的时候,俞宸只有白先泽在身旁。
不得不说,白先泽的眼光真的很准。即使在对手们都有五六个忠心耿耿而且武艺高超的手下的时候。俞宸,依旧挥舞着他无情冷漠的剑,将一个个对手斩落到高高的太虞山下。
最后俞宸一路尸山血海杀过来,如愿当上了玄冥殿的殿主,也按照他之前的约定给白先泽安排了一个非常清闲的工作,还给了他足够的尊敬。
后来白先泽下山游历的时候,遇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竞选玄冥殿殿主之位的人都是从小培养起来的精英,全是被父母抛弃在路边不要,或者是被父母主动卖给玄冥殿的孩子。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不会回去再找自己的父母一次。
白先泽也不例外,不过,这是他的父亲主动找上来的。
白先泽的父亲本来是一个破落小门派的掌门人,当时他并不是养不起这个孩子,只是因为他的夫人容不下一个小妾生下的孩子,不愿意出钱养他,每日里闹得家里天翻地覆,正是白先泽父亲头疼的时候,玄冥殿的人出现了。
作为一个江湖中人,白先泽的父亲自然知道孩子被玄冥殿带走之后是什么结果。但他根本不缺儿子,尤其是不受宠的儿子。看到玄冥殿的人在附近购买孩子,他计上心头。
不是正好吗?他把孩子卖给玄冥殿,不仅能解决家里吵闹不休的夫人。如果白先泽在争夺玄冥殿殿主的过程中死亡,他固然不会觉得可惜。而一旦白先泽真的撞破了那几十分之一的概率成为了玄冥殿到统治集团之一,那简直就是白捡的好事情。
于是当知道自己的儿子在玄冥殿地位非凡后,他就无耻的赖上了白先泽,非要白先泽给他在玄冥殿谋求一个大职位。
白先泽情感向来淡泊,他不经常笑,也不经常生气。白先泽先是拒绝了那个父亲,但架不住他一再跟踪,又每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无耻的哭着,说自己是多么的艰难。
最后白先泽终于招架不住,厌烦的给俞宸写了一封信,让自己的这个父亲把信带上,到玄冥殿就可以得到一个不错的位置。
然后俞宸随手给白先泽的父亲一个总管的位置,他一直坐到了现在,俨然已经成为玄冥殿里最有势力的白总管。因为俞宸一贯不理会事情,这个白总管的权利简直大的滔天。
如果仅仅是这样,白先泽根本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白先泽恨的是,这个所谓的父亲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说曾经给自己指腹为婚过,要给自己许配一个女子。
白先泽看得很明白,这分明就是自己的这个父亲当上了总管以后和别人进行利益交换,把自己卖了出去。
他本来不想理会的,但他没料到自己的父亲真的把那个女子带到山上来。
尽管心中怀着万分的膈应,可到了最后,白先泽竟然被那个女子的真诚所打动,彻头彻尾爱上了她。
可一场突如而来的意外,让他陷入痛苦无法自拔。
那名如清茶一样淡雅的女子,因一场祸事而导致全家遭受牵连。本来白先泽是绝对会去帮助他们脱离危险的,但是白先泽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一直道那个女子的家里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了,于是他假冒白先泽给那名女子家里去了一封信。
内容大意是:从此你我再无关联,好自为之。
白先泽很久也没有得到那个女子的消息,后来无意中从自己父亲嘴里得知这件事,他简直气的发疯,当天就驾着马匹就从玄冥殿上冲了下去,他知道那个女子还在等待他。
他赶到那名女子的家中,万分庆幸的是,对他们家的袭击还没有发生。当看到那名女子完好无恙时,激动的白先泽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那个女子只是轻轻一笑道:“傻瓜,我可没有对你心生嫌隙过。虽然信上是你的笔迹,但是笔迹可以模仿,而一个人真诚的心不会变。”
白先泽大为宽慰,他知道这个女子果然是同他心心相印的良人,于是当即就在房中拜天地了。
那女子温柔的笑着,对他的崇拜和信任的笑容从未改变过。他们畅谈着过去畅谈着未来,白先泽对那个女子许诺,自己利用自己在玄冥殿的势力,一定会倾力帮助她以及她的家族脱离这一切的麻烦。
那个女子,但笑不语。
那一夜,白先泽喝了很多酒。
在朦朦胧胧之间,他觉得不对,凭着自己的武功,应该不会眩晕成这个样子。
他想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嘴巴张不开,想爬起来,浑身都没有力气,他意识到他是中毒了。
那她呢?白先泽满心里只惦记着那个女子的安危,想着以自己的功力都中招了,那她会不会出事?
白先泽一直以为这是那个女子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可是没想到一切根本不是这样。
在床上晕乎乎的躺了一会儿,白先泽感觉到一大堆人进来了。他到底是跟随着俞宸一路艰难走过来的高手,虽然□□的劲儿还没有过,但好歹依旧维持着清醒。
他吃惊的听到了那个女子就在房间外面,而且听上去,她一点伤害都没有受。
还没等白先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听到她跟陌生人商量的声音。
“玄冥殿的左护法白先泽就在我的房间里,你们尽管去抓吧,不过你们一定要放过我和我的家人。”
那边有人接腔道:“这和我们当初说的不一样啊,你如果非要救你家人的话,那我给你说好的五百两黄金是不会作数的。”
那个姑娘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好吧,我要那五百两黄金。”
那帮人鼓掌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赵家的女子,我瞧你这才是真性情,不像别人,不要黄金,要家人,那才是假惺惺呢!你说有了黄金,多少家人买不过来啊?”
那个姑娘在房间外轻轻的笑着,笑声没有错,就是白先泽最先爱上她的那种像清茶一般的淡雅的笑。
歹徒们走进房间里,白先泽这才从衣服和配剑上认出来,这些竟然是名门正派上清宫的人,为首的,则是刚刚晋升长老的丁元道人。
这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们正讨论着如何处置玄冥殿左护法,一致决定将从七岁开始就忠心耿耿为俞宸建立功业的白先泽作为诱饵,引诱玄冥殿的人下来,然后将他们一举歼灭,好夺得江湖上的声名的威望。
看到白先泽醒着,他们倒有点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