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不至于,后者嘛,徐燕芝没那么笃定。
她大胆猜想,也可能是他们之间的记忆共通,毕竟她和上辈子的崔决,就算结局惨淡,曾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这个崔决,也难免混乱。
但无论是哪个人,她都是要划清关系的。
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不仅阿娘的事让她焦头烂额,她还自身难保,分不出身再来计较这些,但切不可能让他再做什么亲昵的事了。
她已经不爱他很久了。
于是,徐燕芝夜里都要做到比崔决先睡,因为休息不好,病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身子依旧虚弱。
夜里,她依旧要和崔决同塌而眠,只不过,她要比之前更谨慎。
黑暗中,缓缓的车轮声,也因为她贴着车壁的原因十分清晰。
她计算着,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崔决就应该就寝了,他一向作息稳定,雷打不动。
她听到崔决翻了个身,黑暗中辨不出他的表情。
“再不过两日便回长安了,我可以差人可以做几套不同的床榻,供你选择,以便你安睡。”
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徐燕芝脱口而出:“不是床榻的问题,我就是单纯的睡不着而已。”
说完她都想抽自己,直接认下不就好了,又要多费口舌了。
烛火乍现。
崔决点上烛台,火光在他的侧面上微动。
“为何睡不着?”
他的声音有些哑。
崔决倾身过来,他身量长,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最里面揽过来,手背贴上她的额,“烧已经退了,我让郎中再给你开些安眠的方子。”
那他娘的还得了?!
徐燕芝赶忙挥开他的手,从他身边逃回最里面,“反正就是睡不着!你别管我了我要睡了!”
崔决蹙眉,觉得她说话越发颠三倒四,手指掐掉那一豆烛火,想着明日再让薛郎中号号脉。
马车内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徐燕芝约莫在这里呆了十天,终于回到了长安。
只不过,这马车不是从崔府停下的,是在一个连宅门上都没挂上匾额的大宅前停下的。
她不知道这里具体在哪,崔决把她丢在这里,美其名曰不易打草惊蛇,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婢女照顾她的起居。
这婢女是从崔府里新调教好的人选的,因为徐燕芝曾经唯一的婢女就叫碧落,所以她为了省事,也叫她碧落。
碧落虽然只是一个名字,却又能时时刻刻提醒她。
“徐娘子,菜已经布好,可要用膳?”碧落摆好碗筷,看着窗边小榻旁,望眼欲穿的徐燕芝,低眉顺眼地说:“娘子别急,郎君说不定您用完膳就来了。”
这已经是崔决将她放在这宅中的半月后,他不让他人与她接触,自己也很少来,好像真的在履行那句“为了不打草惊蛇”的诺言。
徐燕芝移开眼,刚想反驳碧落,转而一想确实是那么回事,她需要崔决带给她消息。
“你先去用,不必管我。”
母亲的尸骨未找,她一日都不得安宁。
可偏偏那伙人做事隐蔽,若能轻而易举地查出来,她也不至于在这里等这么久。
不仅如此,崔决还给她规定了一些习字课业,每次来也要来检查一二。
这么一想更崩溃了。
“徐娘子,您还没吃呢,要是郎君看见,我是要挨罚的。”碧落怎么可能让徐燕芝饿肚子,她恭敬地伺候徐燕芝,可是为了从崔决那里得到好处。
“我知了。”徐燕芝坐在桌前,刚拿起箸筷,就听到碧落说:“娘子,饭黍毋以箸。之前郎君特地叮嘱过我,要教你规矩。郎君说,您早年许多东西没学,导致了您这样的性子。碧落是照顾您的婢子,更是您的教习娘子。”
徐燕芝手中的箸筷一顿,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让用筷子吃饭是吧,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没想到,她每动一下,碧落就提醒她一句,而她的每一句话,最后均落在“一切都是郎君的心意”上。
“娘子莫急,一开始娘子恐怕还不习惯,郎君也曾跟我说过这些,说娘子放达不羁惯了,这些事情上需循序渐进,所以前些日子,奴婢并未跟娘子提出。”
“可是……”明明很单纯的吃饭,她跟平常一样,把饭菜收拾干净,也没弄出多大动静,偏要加一些复杂繁琐的礼仪,让徐燕芝一顿饭下来,食之无味。
并且,好像还弄得她十分愧疚,就好像她过去十几年都活的粗俗,需要好好调/教才可。
“娘子,还是按照郎君的喜好来吧。毕竟,您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三郎君的东西。”
碧落的话不轻不重,却像威胁。
“只有三郎君在帮助你,娘子合该听三郎君的话才是。”
徐燕芝不语,碧落说的没错,但她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娘子用完膳稍作休息后便去沐浴吧。”碧落皮笑肉不笑地说:“郎君说,每次你见他之前,都需要做此事。”
徐燕芝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碧落去了浴室。
这是她沐过的最复杂的一次浴了,不仅如此,待她从浴桶出来后,还被一旁伺候的从内而外,涂了一身香粉。
徐燕芝鼻尖一皱,“我平日里不抹这些,这次就算了,以后……”
“娘子以后也要抹的,因为郎君喜欢。”
“那我在这里算什么,他的外室?”徐燕芝说:“我只是迫于无奈才住进这里的。我们只是表兄妹关系。”
“娘子自然说的是,但三郎君也是为了娘子好,娘子应多听三郎君的话才是。”碧落一边为她绞发,一边嘴上又开始三郎君长三郎君短,“就当是三郎君对妹妹的一种爱护。”
狗屁呢?
徐燕芝睨了碧落一眼,愈发觉得自己身在一个由高门大院铸成的笼中,这里跟在车厢里没什么两样,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崔决的监视之下,她所有想知道的事都必须由崔决亲口告诉她,无异于坐井观天。
而且,崔决所谓的“爱护”,让她有些吃不消。
这样下去,真要被养成笼中雀了,她宁愿回到崔府,祈求表舅父庇佑,也不愿看着崔决的脸色活着。
何况被崔决亲的阴影还深深地印在她心里呢!
天知道那天她洗了多少次脸!
等到崔决来时,徐燕芝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今日光线好,从窗户穿进来的暖洒满整片书房,他进来时,瞧见徐燕芝卷密的睫毛也被光镀上一层金子,玉容闪光,双眸跟琥珀一样透亮。
就像一直讨喜的金翅雀。
他敛了表情,说道:“近日可有好好习字?”
“我照你的要求,都写了。”她倒觉得这光有些刺眼,抬手去关了一半的窗,让阳光全都打到崔决的面上。
崔决双目一闪,约莫也觉得刺目,却没向她一样动作,只是低下眼,去看她的字帖。
其实徐燕芝的字放在九牛镇那种地方,算写的好的了,但在崔决眼里还是有些不堪入目。
“你这字写的不对,这里太柔。”崔决从一旁的笔架中选了一支狼毫,拿出一张宣纸,在上写下相同的字。
“什么?”徐燕芝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个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觉得让她跟一个自小在大家族中耳晕目染的比较书法,太难为她了。
她现在已经做的不错了。
“我教你。”崔决轻轻一拽,将徐燕芝拉到书案旁,将手中的狼毫交到她手上,握住徐燕芝的手,教她写字。
他的手掌,可以将她完全包住,虽在夏季,却有突生的热。
她鬓边的长发,因为弯腰的缘故,滑到纸上。
耳发间都是他为徐燕芝亲自挑选的香,很好闻。
可徐燕芝并不关心这个,“关于我阿娘的事,可有眉目了?”
崔决不语,好似在等待徐燕芝的动作。
徐燕芝心里咯噔一下,手指僵硬地再去照猫画虎写出一个字。
需要听他的话才能换取“好处”。
而崔决对此十分受用。
“有了一些,”崔决自然要为她解决这事,“近几日我查到,自从上次庙会离开后,我发现有两路人在追查你的行踪,奇怪的是,其中一部分人在帮你隐藏行踪。而另一部分人,应就是跟刺杀你的人一伙,并且带走了徐蕊的尸骨。”
“帮我?”徐燕芝有些懵,她在长安哪还认识这种高人?
她之前受了宁贵妃的恩,但宁贵妃会为了她这样?
如果真是如此,她阿娘和宁贵妃又有什么干系?
这样一想,她们确实是认识的……
“没错,”崔决见她发愣,将她鬓边的长发揽到背后,“不然你以为单凭你一个小娘子,自己能逃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有人一路帮你,你才能躲过我和另一部分人的耳目。表姑娘,现在世道不太平,还是劝你一句,不要再乱走了。”
徐燕芝还在发愣,并未发觉崔决将她的手握紧,在她写的那篇字帖上圈了几个字,“一会主要练这几个字吧。”
“哦,哦。”她呆呆地回应,脑子里哪里还有练字这回事。
“对了,表姑娘,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徐蕊——也就是你阿娘,可否跟你提过安国公府的闻世子,亦或你有没有见过这养的东西。”他取出一张画纸,上面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头图腾,“这个是安国公府私兵的标志,你有没有印象?”
徐燕芝眨了眨眼睛,被问住了。
什么世子?
她哪听说过这些?
看徐燕芝的表情就明了,她对此一无所知,崔决也没继续逼问,“当年安国公府曾经卷入一场夺嫡阴谋中,圣上震怒,直接将安国公府满门抄斩。其中安国公府的那位主谋,闻澜世子,与你阿娘关系匪浅。不过你不用太过惊慌,目前还未到水落石出的时候,还有许多不明了的事。”
徐燕芝点点头,努力消化着崔决的话,耳边突然一痒,不由自主地错开脸,看到崔决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想帮她将脸畔的碎发勾到耳后。
刚才听的太入迷,她这才慢吞吞地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习字的标准,在她的身边萦绕着的,都是他衣裳的熏香味。
太近了。
她一点都不觉得缱绻心动,而是心里发毛。
她对崔决对她的好,感到不适。
她也终于知道这种怪谲诡异的感觉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