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我记得你很喜欢外出历练。”而且他记得虞禾有法宝傍身,好几次化险为夷来着。“你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安排吧?”
“可是峰主有令,不得随意顶替……而且我修为太差,太难缠的魔修对付不了。”
“放心,轮不到你去对付,高手多得是,只要你到场证明悔过峰派了人就成,求你了,你忍心看前辈追了十年的姑娘就这么没了吗?”
虞禾本来态度十分坚决,听到十年后表情却明显有所松动,前辈连忙又说:“你就跟着去一趟,没人会查,何况这次去了各宗的弟子,便当做是去历练,绝对有好处,换做旁人都不能去的,事后我给你当一个月的师父。”
“不行,万一遇上什么风险,她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小禾一个外门就是去凑数打杂的,能有什么事?出了事我担着还不成吗?”张前辈又看向她,言辞恳切道:“求你了小禾,你就帮帮前辈吧。”
虞禾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点点头,问道:“真的没事吗?”
“绝对没事!我再给你塞几道符,明日你去望仙台与他们会和就成。”
“好吧。”
次日等虞禾背着剑到了山下,才发现张前辈所谓的小事,居然让栖云仙府出动了三十多位弟子,剑宗的人也赫赫在列。
她腰间挂着的悔过峰腰牌极为显眼,一位幻法心宗的看到她,不禁皱眉道:“悔过峰怎么派了个外门来?”
看这阵仗,怎么都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虞禾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想着要不要现在回山跟前辈说干不了。
“虞师妹?”师清灵看到虞禾,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她身后的萧停不满道:“她又不是剑宗的人,算哪门子的师妹。”
“你别说话,谁让你跟来的。”
“我还不是担心你有危险。”
“才不要你担心。”
“是是是,只要谢衡之担心。”
“萧停!”师清灵气得跺脚,几步跑开他走到了虞禾身边,一把挽住虞禾的手臂。“不要理他,跟我一起走吧,有我照看你。”
虞禾面对师清灵的友好,无措之中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师清灵是栖云仙府公认的剑宗第一美人,一嗔一笑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何况她出身好,为人又亲和,即便是对身份低微的外门也能搭话挽手臂,不止男弟子,连女弟子们也喜欢她,甚至有人会专门模仿师清灵的衣着,为了争论她与幻法心宗大师姐谁才是栖云仙府第一美而大打出手。
无论怎么看,师清灵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就好像,她生来就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走在半路上,虞禾才了解到这次是个什么差事。
在琅山的辖地周围有魔修抓了五十个孩童修炼邪术,琅山派出去的弟子都折损了,不得已向栖云仙府求援。一般这种不属于仙府辖地的事,各宗都要派出人手,做好万全之策以备变故。悔过峰是掌管戒律之地,一般不必跟去,只是这一回有可能用到镇元钉,只有悔过峰的弟子才知道该如何使用,虞禾在罪牢久了,前辈们也教过她,所以才推她来应付。
悔过峰只派出了虞禾一个外门,她与人又说不上话,只想背着剑跟在他们身后,不要被谁注意到,等她平安混完任务就回山。
虞禾本来是这样想的,奈何师清灵似乎是看她孤零零一个很可怜,不停地找她搭话,还拉着她给剑宗的人认识,提起她在弟子遴选当日被萧停打进药宗的事。
尽管虞禾有意冷淡,师清灵还是助人为乐地来感化她。
连萧停都看不过去,没好气道:“你总凑上去当好人做什么?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
萧停说着就要将师清灵一把拽走,师清灵却抱紧虞禾,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离近了能闻到她身上的梅花香气。她笑道:“才不要你挑拨离间,虞师妹只是胆子小,其实很喜欢我的。”
师清灵说着就歪下脑袋去看虞禾,发髻上的海棠花也跟着轻颤。
“对吧?”
虞禾低垂着眼,小声道:“清灵前辈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
师清灵又挽过她的手臂,娇笑着冲着萧停说:“听见了吧,虞师妹才不会说假话。”
——
魔修作乱的地方叫做荆城,他们一群修士用术法和灵兽赶路,也花了整整三日才到。虞禾身为一个外门,身在其中就容易成为打杂的,路上定客栈购置杂物都交给了她,甚至让她帮忙去买东西不给钱。
虞禾只想赶快做完任务回去,不想出任何乱子,索性任由他们使唤,反倒是师清灵看不过去会帮她出头,让她心底的羞愧更多了几分。
据荆城的百姓说,魔物每当夜里会抓走当日满月的婴孩。尽管他们都安插了重重人手,夜里还是会无知无觉地睡去,再醒来孩子就不见了。琅山派了弟子下山查清此事,弟子们都是有去无回。
萧停虽然看着不正经,却是一众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从前谢衡之不在,剑宗的弟子们都是听他的吩咐。这一回出任务,也统一由他安排。
包括虞禾在内,入夜后都要守在可能招来魔物的百姓家中,一旦发现动静,先在魔物身上留下追踪的术法,再通知其他同伴去除魔。
虞禾对自己的修为心中有数,一点逞强的心思都没有,她早早就服了解毒的丹药,以免夜里也跟着睡过去。躺在床底下,蛛网就吊在她头顶,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灰尘往里钻。
床上的一对夫妇抱着心宗用幻术做出的假婴孩已经睡沉了,到时候只要魔物碰到假婴孩,身上就会被刻下能追踪的术法。
虞禾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万一这个魔物修为比他们想得要高深,能识破这是个假婴孩不去碰,她就得另想法子追踪。其他弟子修为高还好说,她一个刚入门的修士,碰上了不会被一掌拍死吧……
虞禾在床底下缩了不知有多久,身心都备受煎熬,屋里除了男人震天响的呼声以外,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她忍不住在内心腹诽,哪有孩子听见这么大呼声还不醒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而后屋里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虞禾屏住呼吸,浑身都紧绷着不敢动,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榻上吊下来的床褥忽然被掀开,一个黑影猛地滚了进来躺在她身边。
这魔物有病吧!
虞禾吓得肝胆俱裂,差点尖叫出声,扑腾着就要往外爬,却被来人迅速捂住嘴。
“嘘,是我。”师清灵娇嫩的手掌才贴上去,虞禾的动作就停住了。满是灰尘的床底多了股香气,显然不是什么魔物。
虞禾还是有些生气,她真的差点被吓死。
黑夜里她瞪着师清灵,虽然不说话,师清灵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解释:“我担心你,”
虞禾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漫开,让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似的,面对师清灵的时候只能哑口无言。
今夜是萧停分配他们去看守,为了师清灵安然无事,原本他将师清灵带在了自己身边。
虞禾心情很复杂,明明师清灵已经很厉害了,还是会有人担忧,而只有一个师清灵会担忧她。等知道了她与谢衡之的过往,师清灵还愿意对她这么好吗?
虞禾沉默着躺在师清灵身边,虽然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承认,有个人来陪着,她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也不知究竟还要躺多久,虞禾的四肢又僵又酸,注意力也早就飞散了。许久后,她才感觉到身旁的师清灵戳了戳她的手臂。
虞禾屏息去看,发现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冷白的月光漏进来,映着一个怪异扭曲的黑影。
第16章
那黑影在榻前停留了片刻,没有什么动作,转瞬又从窗口消失不见。
“他没碰孩子。”师清灵低声说了一句,不等虞禾反应便爬起来去追。
虞禾赶忙跟上她,慌忙道:“先通知其他人。”
“这魔物知道有诈,这几日就不敢出来作恶了,线索一定会断,他手上的孩子等不了这么久。”师清灵说完便祭出相思剑。“不用怕,一个小魔物,我还是能对付的。”
师清灵带着虞禾跟了一路,她想要找到魔物的老巢,再将他引出去,虞禾留下用鹤道望寄在符上的阵法护住那些婴孩,以免魔物被激怒后大开杀戒。到时候其他师兄弟收到传音,也能赶去支援她们。
虽然短时间内师清灵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虞禾依然认为不靠谱,真诚地说:“我真的靠不住。”
师清灵完全没听进她的话,不知不觉她们已经离开城镇,走入了一片密林。
她们走得越深,虞禾心中便越感到慌乱。魔物一直走到了山崖边,失去了林木的遮挡,月辉之下,虞禾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
那根本不像一个人,他身上长着三个脑袋,五条手臂,每一个脑袋与手臂的大小都不相同,乍一看就像是几个人的四肢被随意地缝合在一起,青灰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更像一个死去已久的尸体。
“这是什么?”师清灵也忍不住小声嘀咕。
魔修是像楼疏雨这样魔身人相的魔族修士,天生喜争斗,暴戾好杀,修行方式也极端残暴。而魔物则是如同野兽一般灵智未开,奇形怪状并且杀性极重,即便在魔族中也是低等的存在,会杀死所有魔族以外的生灵。
眼前这个魔物不像是一般魔修,却只偷婴孩不杀父母,甚至还能辨别出婴孩是幻术,要么是有人操纵,要么就是真的审美异常,把人家的手脚和脑袋都缝到自己身上。
虞禾只是一个初阶修士,没有面对过这么棘手的任务,做不到师清灵这般沉着冷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紧张地握着剑时刻准备逃跑。
“难怪找不到这魔物的老巢,原来是在崖壁上……”
虞禾就听见师清灵说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就嗖地一下飞了出去,缭乱的剑招让人根本看不清踪迹,魔物也如她所言那般被激怒,瞬间魔气暴涨。相思剑腾空而起,分化出千百剑气,在魔物头顶形成巨大的剑阵,剑光如雨般刺下来,山崖上的巨石也被强大的灵气震得粉碎,然而魔物却只受了皮外伤。
受到攻击后,魔物的三个脑袋忽然凄厉地嚎哭了起来,婴儿一般又尖又利的嗓音在山崖间回荡,诡异得令人背后发凉。
师清灵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看向虞禾,喊道:“你先去传信,我拖住他!”
她话音刚落,魔物就看到了躲在树丛后的虞禾,掌中的皮肉突然裂开,从中伸出一道白骨般的锁链,直接将虞禾锁住脖子拖了出去。
不等闲出鞘,砍在锁链声发出咔嚓的巨响,骨链分毫未损。
“虞禾!”
“救……”虞禾被高高甩起,勒得快要断气。相思剑飞入师清灵手中,她用尽全力砍下魔物的一只手臂。一根骨链再次攻向师清灵,被她用剑挡了回去,被激怒的魔物嚎叫个不停,又是几根骨链从血肉中钻出来,在夜色下如同狂舞的长蛇。
虞禾抓住不等闲,正持剑要砍下去,却听到一声皮肉与衣料被刺透的细微声响,而后一股猛烈的剧痛传来。
她低头去看,发现一根骨链已经贯穿她的腹部,森森白骨上沾满了猩红。
魔物收回骨链,将虞禾随意往崖下一丢。
师清灵望见这一幕,猛地瞪大眼,御剑便要去救,却被魔物的攻击拖延了脚步。
而后她一咬牙,转身想要脱战离去,又被缠上来的骨链拖住重重摔在树上,直接将她摔晕了过去。
——
楼疏雨四处制造混乱,不少仙门被十二楼的魔众残害,甚至还波及到了人世。谢衡之回到栖云仙府的消息已经传遍,当初与他有仇的魔族余孽也不安分了起来,仙门百家不可能一直坐以待毙,都等着一位出头鸟,先替他们消耗十二楼的实力,再伺机而上从中获利。
峰顶的雪还没化,厚厚的雪层压着松枝低垂到地面。薛琨说完话,看着那松枝,下意识道:“清灵喜欢玩雪,也不知道她这次要去几日,回来雪都要化了。”
谢衡之将书又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她是该多加历练,十年不见,竟是一如往昔。”
不仅剑法不见长,心性也没有变得稳重。
薛琨轻叹一口气,说道:“当初你消失不见,清灵可想而知有多伤心。这十年她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为此才疏于修炼,我现在想到她当时的样子还心疼。”
“有聚必然有散,人活一世便是在不断分离,身为修道之人,最忌陷入执念。”谢衡之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他的话,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薛琨不知道怎得,见到他这副漠然的神情,除了痛哭不止的师清灵,他还想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轻易,可身为人,总有太多东西无法割舍,那你呢,你不是也有自己的执念吗,追逐剑法的极致,不正是你的执念。”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毕竟除了这件事,旁的都是一般乏味。”谢衡之语气平淡,话里却带了几分不自知的轻蔑。
薛琨听他将常人的七情六欲都给了一个乏味的评价,也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谢衡之是个很聪慧的人,甚至称得上聪慧过了头,凡事他总比旁人看得透彻,也能更快领悟,一眼便能计算出利害,做出最好的抉择。
薛琨以前认为这是好事,如今却渐渐不再这么认为了。
“或许正是因为一切都掌握在手,才会感到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