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她出生至现在,整整十四年,祁荀慌神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前几年他身负重伤,眼瞧着一枚羽箭从他耳廓划过,也是临危不乱调整打法,丝毫不露怯意。
为了一个姑娘,急成这个模样,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连丛昱都敢揶揄他。
“大哥哥还有旁的法子不成?说实话,我头一回见那姑娘就觉得无比亲近,想来是有好多话能说,她不愿搭理大哥哥的这段时日,我就受累些,帮大哥哥去美言几句。”
祁荀不信祁玥有这般好心,可他身边确实没有懂姑娘心思的人。
“你留在应郓图甚么?”
祁玥愣了一瞬,脑海中全是苏明远的容貌声音。她还能图甚么,自是图苏明远那一人。
可她还没得手,自然不愿将这事说出来。
“罢了。”祁荀揉了揉眉心:“我着人将郡守府收拾一番,你同赵姑娘去那儿住吧。”
赵婉心里一喜,对祁玥又感激又憎恨。
若非祁玥的那番话,她哪能轻而易举地留在应郓,可话说回来,听祁玥的话音,她显然是想撮合祁荀和白念的。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胸口一阵起伏。
*
苏明远将白念送回客栈,复又提了一回晚间用膳一事:“念念若是身子不适,我同阿爹说一下,改日再聚也是一样的。”
白念浅笑了一下,道了声‘无事’。
既是有用膳的打算,苏家定然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她若不去,岂不平白辜负苏伯伯的好意。
“晚些时候,我同流音一道过来。”
苏明远点头,也无过多交谈。
白念入了屋子后,流音一眼瞧出她的疲态。
“姑娘这是怎么了?没找到阿寻?”
白念眸底暗了一瞬,方才在马车内,她不想教人担心,已尽力佯装成无事的模样。如今回了客栈,没了外人,她抵着屋门,竟连步子也懒得挪一下。
“我见到小侯爷了。”
流音愣了一瞬,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他可有为难你?”
一纸身契正握在祁荀手里,流音生怕自家小姐吃亏,忙拽着她的手来回细查。
白念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口一个唤着的‘阿寻’,竟是西梁宣平侯府的小侯爷。一切知晓地有些突然,她还不知如何面对。
她拉住流音手,眼神有些恍惚:“流音,我想歇一会。若有人敲门,无需理会。”
流音有些纳闷,小姐在应郓认识的人不多,苏明远才走,一时半刻也不会折回,若有人敲门,也只能是阿寻了。
她瞥了一眼蜷在榻上的白念,料定是二人之间出了些事,至于是甚么事,白念不说,她也不会好奇去问。
果不出所料,白念才歇下一个时辰,屋外便传来一阵叩门声。
流音听了白念的话并未搭理,自顾自理着白念的衣物。可叩门声不止,屋外还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白念被叩门声所扰,悠悠转醒,听闻是一道女声后,着流音开了屋里的门。屋外站着一眉目带笑的姑娘,她见白念披衣起身,忙扶着她坐下。
“白姑娘兴许不认得我,我叫祁玥。”
白念晨时见过她一面,有些印象,是个无所拘束、散漫不羁的姑娘。
“祁姑娘好。”
白念便是这般好,从来只是就事论事,断不将气牵连至旁人身上。她勾起一抹笑,问了声好,声音甜糯糯的,与晨间质问祁荀的语气天差地别。
祁玥尤为喜欢她的性子,清澈柔软,正好与她互补。
二人初见面,便觉得像是认识了许久。
“你叫我阿玥便成了。”
白念笑着点头,知晓她是祁家的人,大致猜到她来客栈的目的。
“阿玥,你可是要替你兄长说话?”
祁玥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眸子,矢口否认道:“我才不替他说话。虽不知他做了甚么,但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了。就他那一副谁也不愿搭理的臭脾气,那是谁也受不了的。”
白念倒有些意外,这祁玥非但不帮祁荀说话,还上赶着说他坏话。话匣子一开,祁玥的话头就如倾倒的豆子,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怪不得二人一见如故,竟都是能说的,一开口便说个不停。
祁玥的话倒是奏效,她口中的祁荀,与白念所知的不大一样。被她这么一提,白念反倒想起祁荀的好来。
“他的性子这般差吗?”
祁荀确实不大爱说话,可待她尚且不错,会替她挡陈正端,去陈府救他,亦会替她推秋千架,给她买松子百合酥。来了应郓后,怕她无趣,特地带她去学骑马。
先前不知祁荀身份,也曾使唤过他一段时日,如今知晓了,回过来想,这世上怕是没几人敢这般指使他。
“听念念的话音,是觉得我大哥哥的性子尚且不错?”
蓦地被人套话,白念瞬时涨红了脸,祁玥瞧在眼里,知晓她所言不虚,便知她那大哥哥当真是对这白家姑娘上了心的。
“你这法子用在我这处算甚么?”
你一言我一语,祁玥很快听出白念是在揶揄她同苏明远的事。
二人互望一眼,笑出了声。
“真是奇怪,我同你分明才头一回碰面,却像是认识了许久。”
白念不作否认,她初见祁玥时也是这种感觉,便是初见祁荀,也有股道不明的熟悉。
“你还没回我话呢,我只知大哥哥成日黑着张脸,没甚么人敢招惹他,你敢信,先前有朝臣想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他非但不领情,还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一本。虽说那位大人本身就不知检点,可他若不管闲事,大哥哥应也不愿管他的私事。”
祁玥就是有这本事,明面上说祁荀的不是,暗地里却又是将他夸赞了一番。
白念本身也没觉得祁荀有多惹人厌,她只是觉得有些别扭。这种别扭,初时是因欺瞒,再后来,便是因为赵婉,甚至想起苏明远所说的祁家与宁家结姻一事,她的心绪就有些繁杂。
非她不愿听祁荀解释,只是事出突然,她想得太多,一时缓不过来罢了。
第58章 撒气  给你撒气好不好
祁玥同她聊了好一会, 眼瞧着日头西斜,她才起身作别。
临走前,还不忘挤眉弄眼地同白念说道:“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寻我。我对应郓也算熟稔, 改日带你好生转悠一番。”
白念含笑应下, 认真拾掇了一会。今夜要去苏家用膳, 又是头一回见苏伯母,她喝了盏浓苦的绿茶, 以此来提精神气。
马车停在苏府门前,白念挑开帘子, 换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事实上,今日多亏有祁玥陪她说话, 她的心情也不算太糟,祁玥古灵精怪的性子,没少逗她笑。
下了马车后,便有门房迎她进去。因苏家在应郓没甚么近亲,故而这此晚膳,拢共也就他们四人。苏夫人坐在白念身侧, 面上带着温和的善意, 她问了些近况,同白念攀谈了好一会。
白念以为苏白两家走得近, 自然对过往的事有些印象。她本想问些有关生母一事,怎料侃侃而谈的苏夫人瞬时愣住,眼神细细地瞥向苏穆。
苏穆同她互望一眼, 立马接过话头道:“这事还是你阿爹告知你最为妥当。”
白念有些云里雾里,心里暗暗起疑,有甚么事,不能借旁人之口, 非得阿爹亲口告诉她才是。她垂下眸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瓷碗中的米粒。愈是藏着掖着,她便愈发胡乱猜测,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她才逐渐明白苏穆话里头的意思。
白念放下碗筷,一双水盈的眸子恍若四方院子上空的星子,亮闪闪的,她的语气是藏也藏不住地愉悦:“苏伯伯的意思是,有我阿爹的下落了?”
苏穆才觉得自己说漏了嘴。
“本想着等有了确切消息再同你说的。据下边的人回禀,在蠡江附近的小渔村,找着了你阿爹随身携带之物。我猜测着,应是他为人所救,亦或是撑着浮木漂至村落,这才留下了痕迹。”
白念内心的欢喜似要一跃而出,她分明是开心的,眸底却包了一汪泪。
苏夫人捻着帕子,替她拭去,拍着她的宽慰了好一会:“这是桩好事,早知如此,便不同你说了。”
白念随手抹了把泪,对苏穆再三道谢。
苏穆连连摆手,毕竟这事他也没帮上多少,全仰仗军营里呆着的那位。
*
营帐内,火烛通明。被白日里的事一扰,祁荀处理军务的进程逐渐放缓。
晚间时候,他特地问了祁玥关于白念的事,祁玥同他兜圈子,只说白念是个极好的姑娘,这般好的姑娘应有很多人喜欢。
正巧丛昱也来回禀,说是瞧见白念入了苏府,过了一个时辰还没出来,想来是留在苏家用膳了。
二人的话混在一块,祁荀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他放下手里的军务,在营内踱步一番后,出了营帐。
军营里的将士躲在一处,拿余光去瞥:“你说我们小侯爷相中的是哪位姑娘?”
“定然是那位赵姑娘。你没瞧见吗?昨日白姑娘出营帐时,苏将军正跟在身后,况且白姑娘不是苏将军带来的吗?同小侯爷又有甚么关系?”
“那也不尽然,我瞧咱们小侯爷也没着人关照赵姑娘,赵姑娘来了一日,没见小侯爷有多上心。”
将士围簇在一起,陷入沉思,他半点没发觉祁荀正站在他们身后。
“说甚么呢?”
凌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需转身便知身后是谁。
将士们吞了吞口水,扯出一抹笑,他们生怕祁荀怪罪,不敢直言自己是在议论他同赵婉一事,只好自作聪明地搬出苏明远道:“我们在说,苏将军当真是好眼光。”
祁荀察觉到话里头的意思,眼神微微眯起,示意他们继续往下说。
“白姑娘的姿容称得上数一数二,与苏将军很是相配。”
话落,祁荀的脸色彻底黑了。
夜色浓郁,将士们没瞧清祁荀的面色,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每一句话都如针芒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口。
营帐旁篝火烧得正旺,火浪一层卷着一层,微弱的星火跳至半空,转眼又没入黑暗中。
将士发觉小侯爷神色不对劲时,已然晚了。
“我觉着,平日的负重仍不足斤两。明日起再加重五公斤,我会着陈崇盯着你们。再有,背后议论苏将军私事属实不好,军营是甚么地方?不好好训练,尽顾着儿女情长的事。”
将士们哀嚎一声,面面相觑。小侯爷不教他们议论苏将军的事也便算了,可他自己还不是拐着弯道苏将军的不是。
心里虽这般想,嘴上却是甚么也不敢说。
祁荀掂了掂手里莹润的红果子,快步迈出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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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念出苏府时,天幕低垂,月色溶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