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用力。”王府里,好几个产婆围着姜淮姻。
床上不间断地传出断断续续的痛叫声,姜淮姻咬着手帕,浑身好像脱力一般,身上的汗水一阵赛过一阵。她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觉得热,一会儿只觉得痛意袭上身来,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夫人,那股子逆贼被李大人的人制住了,李大人还让奴婢转告您,说王爷没走,王爷就在京中,马上就会赶回来,让您安心呢!”翠柳一边给姜淮姻换被血染湿的帕子,一边给她传来好消息。
可惜姜淮姻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她瞪直眼睛,在产婆们一声声的“用力”中,咬紧牙关,再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王爷,王爷不能进去!”门口忽然传出几个奴婢和嬷嬷的惊呼声,翠柳听到有人喊萧霖,忙喜道:“夫人,是王爷回来了?您听见了吗,王爷在门口。”
萧霖出了寝殿门口,直接抢了禁卫军的一匹马,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府上。
他跌跌撞撞地,在战场上都没有这么怕过,只怕姜淮姻在产子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听到里屋传出的痛叫声,萧霖心中一紧,险些直接进去。是拂花不顾礼仪,硬是上前拦着,说“犯了忌讳”,萧霖才顿住脚步,生怕这个忌讳冲撞了天老爷。
在这一刻,从前从不信神佛的人,开始信了。
“义父。”见萧霖六神无主,萧一山上前一步,递给了萧霖一杯茶。
萧霖看他一眼,接过茶道:“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萧一山刚从“王府保卫战”中脱开身,想起姜淮姻刚才挺着个大肚子的样子,萧一山道,“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萧霖一路回府,虽没亲眼所见,可也能从门口的□□上判断出刚才那场恶战的痕迹。
他身为人臣,在这种关头自然要以圣上的安慰为先。哪怕他身在京中,也得考虑全局,不可透露半分给妻儿。哪怕知道,谢晋之必会因此事趁火打劫,他也只能忍着。
好在,好在满满无事,好在王府的护卫们都争气。
萧霖一手拍向萧一山的肩膀:“待郭明礼回来,你去他账下随军。”
“真的吗”没想到萧霖会突然说起这个,萧一山太过激动,差点喜极而泣。
萧霖道:“随军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跟着郭明礼,好好学谋略。”
“是,是!”萧一山双眼发亮,他语无伦次地说。
天边隐隐有了要发亮的迹象,屋子里的痛苦声却还是一声盖过一声,没个消停的样子。
萧霖是第一次见女人生产。他背负着双手,不敢坐,也不肯好好站着,在门口转着圈走来走去,还是一位嬷嬷看不下去道:“王爷坐下慢慢等罢,夫人生产没有那么快的。”
萧霖摇头,当没听见似的,我行我素地继续绕了起来。
直到不知绕了第几百圈,天终于完全亮了,屋子里也传出了婴儿的第一声清脆啼哭。
萧霖绕圈子的脚步一个顿住,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下子连走路都忘记了。
门口的婢女们欢呼起来,和嬷嬷双手合十,仿佛在答谢菩萨。
萧一山见萧霖一动不动,不由问说:“义父不进去看看吗?”
萧霖这才像是有了力量,他长舒了好几口气,踏步进了房。
第81章 相聚
因为刚刚生产完, 所以屋子里还有一股蔓延不去的血腥味。萧霖鼻子是属狗的,一进来就闻得清晰, 他略微皱起了眉。
由于产后虚弱,姜淮姻脱力般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柔顺的长发胡乱地散在枕头周围。
萧霖走进屋子里,第一眼就看到了姜淮姻, 他心不由跳得有些快。
临走之前,曾应了她,必当在她临盆之前回来。若是让满满知道, 自己一直在京里,并未出去过,若是让她知道, 在她处于危险之地时,他其实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和孩子, 会生气吗?
萧霖轻不可见地抿了下唇,缓缓走到了床边去。
“王爷,您看, 是个小少爷呢。”跟前的产婆见到萧霖过来,忙行了礼, 凑上去将小婴儿抱给他看。
萧霖遂探头过去。他刚从宫里回来,在宫门外守了一宿, 身上的衣服未来得及换,还带着一夜的风霜寒露。
孩子本来被产婆哄着, 哭声渐小了。萧霖猛地一靠近时,不知怎么,孩子像是被吓到一般,啼哭声又洪亮起来,像是被魔鬼掐住了嗓子,断断续续地还学会了抽噎。
萧霖先是被惊着了,而后才板下脸,活像个活阎王似的。
产婆和拂花忙打圆场道:“王爷,咱们哥儿是因为健康,才能哭得这么好听。”
萧霖嗯一声,本来满怀相思的心思瞬时被这小子给搅乱了,他道:“这屋子里有股味儿,奶娘把他带下去喂奶。”
产婆诶地应声,拂花见萧霖的眼神隔几下就望向床上的姜淮姻,也识趣地带着奴婢们退下了。
萧霖这才放心地慢慢走向床边。
这一夜,风云突变。姜淮姻又累又倦,一宿都不敢入眠,直到身上卸了货,才短暂地让大脑神经稍作放松,陷入到浅浅的困意里。
感觉到有人在帮她擦头上的汗,姜淮姻也不想睁眼,她下意识以为是拂花或者翠柳,疲惫地说道:“身上也粘,帮我拿件新衣服来。”
“好。”
是个浑厚的男声。
在劳累至极的情况下,姜淮姻的大脑转动慢,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双手放下帕子,又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姜淮姻的意识方猛然清醒。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到萧霖侧身坐在床边,身姿挺拔,只是仪容有些凌乱。
他眉毛浓黑,眼神一如两人初见时的模样,明亮而又炽热,只是脸色在旭日初升的橙光下,有些发白。
姜淮姻乍一睁眼,萧霖仿佛还有些不知所措似的,轻抚她脸的手蓦地停滞下来,声腔略微嘶哑:“醒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累吗?”
姜淮姻的眼泪潸潸而下。在这一刻,她前半夜遭受的所有担惊受怕,后半夜生子时遭受的许多痛苦,忽然全涌了上来。
谢晋之带人围府时,她强撑着的那份坚强,终于轰然崩塌了。
“累,”姜淮姻道,“累极了。”
“瘦了,”萧霖不禁摸上她的脸,他抿唇道,“养了半年多的身子,半个月就瘦了回来。倒是那小子,长得白白胖胖。”
那小子……
姜淮姻忍俊不禁道:“什么那小子,是王爷的孩子呢。”
萧霖温和道,“是我们的孩子。”
“王爷也瘦了。”姜淮姻摸着他的手,静静道,“这些日子,王爷想必也跟着担惊受怕。”
萧霖看向她的脸:“离府后,我几乎没睡过安稳觉。”
“既怕长勇反,又怕长勇不反。”萧霖说道,“还担心你和孩子。”
“所幸你们无事。”想到魏管家描述的谢晋之带人围府,萧霖甚至觉得有些后怕,他俯下身去,轻轻吻着姜淮姻的脸颊,“本王保证,此生不再让你和孩子陷入险境。”
“一切都结束了。”萧霖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深邃的眉眼中流露出认真和深情。
姜淮姻莹白的脸蛋微微收拢,她眼珠轻转:“王爷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谢晋之死罪难逃,寿安侯府多半也完了,长勇……”萧霖话语一顿,他想到萧乾怒发冲冠的样子,低声道,“或许监|禁,或许,也是死罪。”
姜淮姻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
她明白,即便萧乾不赐死萧长勇,等将来太子即位,萧长勇一样也得不到好,更可能会殃及妻女。
若是萧乾出手,倒会给自己儿子留个最后的体面。
姜淮姻沉沉想着,忽觉身上有些不知是冷是热的滋味儿,再一看,只见萧霖拿了块湿热的巾帕在帮她擦身子。
“王爷,”姜淮姻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着头,伸手去抓萧霖的手腕,“这些事儿,让翠柳来便好。你刚回府,去换身衣服,歇息一下罢。”
“无碍。”萧霖断然道,他先用巾帕慢腾腾地帮她擦着上|半|身。
自有孕以后,姜淮姻白润了不少,虽然这几天吃不好睡不香,小脸消瘦了些许,可属于女儿家的那个部位,却是渐显丰腴。
从前是小馒头,如今要几乎长成大发面团了。
擦着擦着,萧霖的手还是忍不住地往那附近碰了碰,姜淮姻脸色殷红,不禁婴宁了一声。
姜淮姻嗫嚅道:“王爷……别闹了。”
“嗯?”萧霖面不改色,语气难得放松了一些,他道,“好久没疼你了。”
姜淮姻微微蹙起了眉头,埋下头道:“还得坐月子呢。”
“之前,慕容英送的礼物可仍然留着?”萧霖拉着她的手,细心地帮她擦拭去身上的汗和血腥味,他笑道,“本王不在的时候,有没有自己偷偷用。”
想到慕容英送的礼物——那串羞死人的缅铃,姜淮姻红着脸,轻声说:“都是做爹的人了,王爷还是不正经,到时候可让哥儿笑话。”
“比不得满满,”萧霖分开她的两条胳膊,轻用巾帕帮她擦着白嫩的身子,“当娘了,还那么纯情。”
“这回回来,必然会在京中待很久,”萧霖忍不住轻捏了一下她身上软软的细肉,“那东西,也用不着了。”
姜淮姻听他说得越发没边,不由轻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她鼓着腮帮子,佯怒道:“王爷再胡闹,我可闭眼睡了,由你一人胡咧咧去。”
“还发脾气,”萧霖只觉得又甜蜜又好笑,他道,“真是给你宠坏了。”
他放下巾帕,走去水盆边又换了一道水,才回来帮她继续擦着下身。
“这回,长勇和谢晋之联合起来谋反,必然会扯出地底下更多的藤蔓来。你爹的事,不久以后,应当也会有眉目。”萧霖把玩着她的手指,不禁生出了一些欲|念的心思。
为了避免自己的思维天马行空,他不得不扯起正经的话头。
“真的吗?”姜淮姻一激动,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她轻轻抓着他的衣袖,张圆眼睛问道。
萧霖又将她的手握了回去,说:“真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王爷不骗人。”
“不过,时间可能会久一点。”萧霖道。
“没事。”姜淮姻笑笑,再久也久不过十年。
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都熬了过来,何况是现在呢。
“我也有事,想拜托王爷。”姜淮姻忽然也想起一事,她忙张嘴道。
萧霖问:“什么?”
“昨晚京城动乱,我怕我娘他们会出意外,所以请十三、十四去姐姐的住所接人。”姜淮姻低声说,“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十四他们去的时候,寿安侯和谢晋之都已经有了行动。外面太乱,所幸我娘和姐姐得谢大人收留,才没有发生危险。”
说到这儿,姜淮姻默默觑了一眼萧霖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未有隐怒之意,她才接着道:“朝堂上的事,满满不懂。只是,谢晋之的所作所为,必将累及家人。来日,陛下若在朝上清算谢家功过,可以拜托王爷,看在昨晚我的家人受谢府庇佑的面子上,为谢大人分辨一二吗?”
所谓投桃报李,姜淮姻也不傻。既然谢岩主动收留姜淮娡等人,自然是希望她能在萧霖跟前说几句好话,这点分寸姜淮姻还是有的。
萧霖点头,问道:“谢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