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人则十分后怕。他们原本是等着看五皇子笑话的,难道不知不觉间,竟然驳了皇帝的脸面?
不管到底怎么想,从这日起,
也许皇帝碍于脸面,不肯亲自下旨,富商绅士们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争先恐后解囊募捐。
此时他们已经不求在皇帝那儿捞到什么好处,只求自己不要成为动作最慢的一个,扎了皇帝的眼睛。
几日过去,杨进募集的钱粮迅速累积到一个可观的程度。
他亲自查完账目,忍不住往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可以回宫交差了。
不过,杨进很快又想起一事。他缓缓靠上软椅后背,右手指节轻叩扶手,沉思片刻,又看看天色未晚,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杨进挥退手下,换上一件不起眼的外袍,只身出了门。目的地,便是此次募集中助他良多的丰裕斋。
三百两,对于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大约便是能周转的全部银子。
肯如此倾囊相助,定也下了不一般的决心。这个情,杨进领了,而且是心情愉快地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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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听过账房先生报出的这月进账,惊得有点合不拢嘴。
“莫不是算错了?”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若不是算错,为什么这一月的进账,比先前半年的还多?
崔容“噗嗤”一笑,对张氏道:“这几日生意怎么样,乳母可是知道的。”
张氏故意拍了拍胸口,做出心有余悸的模样:“老婆子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一句话说得,屋里所有人都笑起来,再提起这段日子丰裕斋的盛况,言语间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自从张顺江张公公来了那一出之后,丰裕斋名气大涨,简直日日门庭若市,店里的点心供不应求,去的晚些就买不到。
生意火爆,老板娘张氏的身价也连带水涨船高,一时间也成了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好事者称丰裕斋为“天下第一点心店”,竟然没多少人提出异议,可见丰裕斋确实红极一时。
正说着,李福过来报,上元节那日和少爷一起的公子来拜访了。
张氏等人已经知晓那是五皇子殿下,顿时有些无措,崔容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亲自去迎。”
“少爷?”张氏惊讶。
这样一来,便等于承认了自己和丰裕斋的关系。自从丰裕斋开张,崔容还从未这样做过。
“无妨,我有分寸。”崔容说着,起身整理衣服,准备往前厅去。
反正以五殿下的眼力,肯定早就知道了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再多加掩饰,反而不敬。
张氏一贯是听从崔容的,见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崔容赶到前厅时,杨进正坐在八仙椅上喝茶,见他从里面出来,杨进嘴角微勾:“我还以为此行不会遇到你。”
这话是在说,没料到崔容会这么快将底牌亮给他。
崔容并不遮掩,拱手行礼,又笑道:“原也没有打算瞒着殿下。”
杨进点点头,又主动说起募捐的事。
“我知道丰裕斋拿出这些不易,这个情,我记下了。”最后,他看着崔容的眼睛,十分郑重地说。
崔容不语,再次躬身。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十二章、 惹祸上身
随着朝廷的各项举措的实施,各地灾民得到了妥善安置,并不曾出现饿殍满道的景象,局势终于渐渐稳定。
但眼看着尘埃落定之时,崔容却卷入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中——他是丰裕斋幕后东家的事,被不知什么人传了出去。
丰裕斋这段日子本就在风口浪尖,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崔容与五皇子明里暗里总被人牵扯到一起,外人看崔容的眼光也开始有了变化。
丰裕斋这般规模,断不是一年半载的经营能撑起来的,且又从未听说过换东家的事,此号必是崔容一手开办。
而崔容为人所知不过是几个月的事,看来这个不起眼的庶子,多年以前就开始在暗地里准备了。
外人便罢,连崔怀德自己也对自己的儿子看走了眼,这实在有趣得很。
再联想起年前那场学馆闹剧,人们说起崔府庶子时,语气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崔怀德这段日子头大如斗。
他弄不清楚好好的,崔府怎么就牵扯到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往后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然而最令崔怀德不是滋味的,还是崔容。
他细细回想这些年崔容的一举一动,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他的儿子并不是生来蠢笨,只是从开始就在防着他罢了。
扪心自问,崔怀德觉得崔容确实有与自己生分的理由,对此,他也不是不内疚。
但崔容身为人子,如此行径,陷整个崔府于不义,也实在可以称得上一句不孝。
诸般心结,令崔怀德一见崔容便心生尴尬,再加上陈氏的枕边风,他又重新回到从前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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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陈氏一边吹着刚染的指甲,一边咯咯笑着夸奖崔世卓:“还是卓儿的好主意,这下看那小子还怎么兴风作浪。”
说完,好似回味了片刻,她才带着满意的表情叮嘱崔世卓:“二皇子那边,别忘了好好解释解释。伴读那回丢的面子,正巧一并算在那小子头上,也好显出你的忠心来。”
崔世卓应了——他也正打算这么做。
说实话,这次崔容还是让他另眼相看了一次,一手以退为进确实好手段。不过蠢货便是蠢货,五皇子的大腿抱得再紧又有什么用,主子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能给他什么好处?!
“我这就去二殿下那里。”崔世卓有了打算,对陈氏道。
陈氏唤来婢女,替崔世卓好好打理一番,这才放他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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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界诸般风言风语,崔容自然有所耳闻,甚至第一时间想到了崔世卓。
丰裕斋创立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能动用的资源有限,难免不够隐秘,被人察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其实崔世卓现在才发现,已经比崔容预料的要晚得多,想来也是他大哥想来眼高于顶,从没将崔容放在眼里的缘故。
崔容没有多费心思遮掩,反而大大方方让人议论。
一来,出这些风头虽然会惹某些人不快,但时机所致,他需要展露几分实力;二来,有了丰裕斋挡在前面,后来他建立的那些隐秘产业,就更加安全几分。
唯有一事麻烦,那就是宝儿。
自从知道崔容是丰裕斋的老板,宝儿怪他瞒着自己,赌了好几天气,害得崔容哄了好久,主仆二人才恢复如初。
这日夜里,崔容正准备入睡,忽然间瞧见西面火光冲天,忽明忽暗地,将大半个天空映成了红色,隐隐还能听见叫喊的声音。
“也不知道哪里走了水,看样子烧得挺厉害。这么久没下雨,天干物燥的,估计救不回来了。”宝儿出去看了看,回来说道。
崔容听完有些唏嘘,饥荒之祸好容易平安度过,长安城里又出了这档子事,想必明日早朝,钦天监又有本要奏了。
不过他一介平民百姓,没有皇帝的命也操不了皇帝的心。他只是感慨了几下,便照常去睡。
第二日一早,崔容起身准备去学馆,谁知刚一出门,一个身影就直直扑向了他,口中还嘶哑着喊:“少爷!”
崔容吓了一跳,定睛去看,却是丰裕斋的李福。
只见李福头发凌乱,双眼通红,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灰头土脸的,好似刚糟了什么大难。
崔容心下升起不祥之感,但还是扶住李福,问他:“你怎么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少爷……”李福一开口带了哭腔,“铺子、铺子烧没了……”
崔容脑中“嗡”的一声,一把扣住李福的肩膀,厉声问:“什么铺子烧没了?哪儿的铺子烧没了?你说清楚一点!”
李福不住哽咽,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崔容心中焦急,直接推开他,拔腿就往西市跑。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面狂奔,一面在心中不住重复着。然而在快到丰裕斋的时候,崔容却陡然停下来,脸上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西市的道路本来极为宽阔,但现在挤满了人,显得窄小又混乱。
前面不时传来大声的叫嚷指挥,透过人群,隐隐约约看见黑衣骑和神卫军将一处团团围住,警戒了起来。
“啧啧,生意太好遭天妒吧,好好的铺子一夜就没了。东家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耳边传来乱糟糟的议论声,崔容听得“生意太好”几个字,狠狠闭了下眼睛,然后推开人群往中心去。
原本应该立着丰裕斋门面的地方,此时已是一片焦土,四处冒着青烟,足以令人想象当时火势之大。
左右两侧的房子也受到波及,各烧了大半,有带刀的差役捕快正在奋力扑火,而房主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显然已失了神志。
崔容左右扫了扫,没见到张氏,心中又是一紧,想也不想就要往丰裕斋的残骸中去寻,却被一名神卫军拦了下来。
得知崔容正是丰裕斋的主人,那军汉神色缓了缓,道:“此处危险,还请公子离远些,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吧。”
崔容拉了他的袖子,连声问:“屋里的人呢?伙计和掌柜的呢?”
那军汉也不知情,便去请处理这事的差役头目。
此时,李福和宝儿也追了上来。
“掌柜的、掌柜的她为了叫醒伙计们,没来得及跑出来,已经、已经死啦!”李福哭着道:“伙计也死了几个,受了伤的都送到附近的医馆;余下的遭了惊吓,已经回家了。”
崔容听闻张氏死了,眼前一黑。
宝儿已经吓呆,李福连忙上前扶住,生怕他也有个闪失。
撑着李福的肩膀站了一会儿,崔容略略缓过来,哑着嗓子问:“为何不早来寻我!”
“我去了……”李福低声道,“可是门口的护院不让我进去,也不肯通传一声,我等了一夜……”
那些护院惯是逢高踩低的,崔容紧紧握住拳头,掌心都被指甲掐破,渗出丝丝血色来。但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只问李福:“乳母人呢?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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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裕斋毕竟有些背景,发生了这样的不幸,衙门也不敢随意处置,只能把死者暂时安置在义庄内。
张氏的遗体已经被打理干净,如果忽略青紫的脸色,看上去仿若正在熟睡中一般。
崔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浑身微微颤抖着。
李福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也许是被门合上的声音惊醒,崔容随便抹了一把眼泪,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样,双脚再也支撑不住,便靠着张氏的棺木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