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三人都耳力极好,当人听得清楚,天南快急哭了,“风先生,您有没有什么法子,主子这样要强的性子,肯定是疼的厉害了,才在昏迷的时候说出来的。”
风恪瞥他一眼:“疼也忍着,止疼的药他又不能用。”
“……要多久,主子才能好?”
“傍晚,天暗下来,花败的时候。”风恪摸了摸水温,“一个时辰后,水里加冰。”
……
紫宸殿内的火烛噼啪一声轻响。
伏在龙榻旁边的应璟决倏然惊醒。
景成帝呢喃:“水……”
应璟决快速倒了杯温水过来,一手扶起景成帝,一边慢慢给他喂水。昏迷多日的景成帝缓缓睁开眼睛。
应璟决:“太医——”
守在外面的太医们顿时涌了进来,确认皇帝醒了之后,再次诊了脉,出去熬药了。这空档,景成帝似乎精神了些,垫高了枕头,半坐了起来。
他看着应璟决,开口第一句话:“摄政王可无碍回来了?”
应璟决眼底的光暗了下去,“摄政王无碍。”
“咳咳咳……”景成帝阖了阖眼,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当日气急攻心,亡妻的忌日,如果犹蔚疼爱的弟弟再出事,他就算是死了,怕更没有脸面面对连家人。
李公公看了眼太子的脸色,往前半步,愁道:“陛下,您可醒了,太子殿下担心的不行呢,入宫之后一直陪守您到现在。”
谁料景成帝语气一沉,斥责:“你是太子,朕昏迷的这些日子,朝中定然事务繁琐,你一朝回宫不去处理,一直守着朕浪费时间,可有储君模样?”
一路舟车劳顿,京城外遇到袭击,受伤后快马加鞭奔到皇宫,守了一整日,换来了一顿不由分说的斥责。
应璟决一阵心冷。
他跪下来,语气也淡了下去:“父皇息怒。”
应璟决磕了个头:“儿臣这就告退,回东宫处理公务。”
“殿下……”李公公着急,小声叫了一句。
少年储君侧脸线条极紧绷,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李公公扭头劝道:“陛下,太子殿下今日已经在紫宸殿看了很多积压下来的重要奏折了,其余的在摄政王那里,殿下今日还受了伤,奴才瞧着那手背上的划伤,真是心疼的紧呢……”
景成帝听罢一愣。
他只是习惯了对应璟决严厉,一张嘴就是苛责和责怪,从应璟决被灌了皇室秘药失忆之后,他就很少对这孩子展露出柔软和慈爱。
景成帝沉默良久,“太子为何受伤?”
李公公连忙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景成帝怒气上涌,咳了几声,等好不容易平复下去之后,刚才的精气神也散的干干净净。
“朕,怕是时日无多……”
李公公惊得忙跪下:“陛下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啊!”
景成帝摇摇头,被他扶着下了床,走到书桌前,“磨墨。”
“是。”
景成帝提笔落墨,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他没有避着李公公,上面每一个字李公公都瞧的清清楚楚。
越看,心中越是惊骇。
景成帝盖好印章,折了起来,交给了李公公,语气虚弱而郑重。
“李归全,这封密旨你拿好了,若有那一天,你就把它拿出来,若是没有,就在你死之前,烧了它。”
这明黄密旨被帝王亲手托付,重若千钧,李公公颤巍巍跪下。
“奴才领命。”
第103章
连慎微换好衣服, 被天南扶着,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月朗星稀。
风恪处理着六朵从他身上取下来的‘桃花’, 这蛊虫只来得及让连慎微体内的毒性和药性达到了平衡,就被风恪强行抽了出来。
细长的银针拨弄了两下,噬髓蛊蜷缩着慢慢死去, 尸体被他收紧了玉瓶中。
听见动静,风恪头也不回,凉凉道:“难为你还能站得起来。”
连慎微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眼睫一层寒霜, 身上冒着寒气, 动作也很迟缓。后半段的治疗要往浴桶里面添加冰块,冷热交替之间他清醒过来, 后面除了冷, 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他坐在风恪对面:“谢了。”
明烛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暖手。
明烛:“我再去给您准备些吃的。”
连慎微:“去吧。”
“伸手, ”风恪摸了摸他的脉象,心里发沉,却神色自若的瞥他一眼:“再晚回来一天,我保证你比现在还凉。”
“说说吧, 怎么回事?”
“明烛在信里应该有提到。”
“太笼统了, 只知道是遇见了刺客。我想知道的是细节,毒素有侵入肺腑的痕迹,你动用内力之后应该有段时间强压着, 没有立即服药。”
连慎微静了几许, “我遇见仇澈了。”
“什么?”
风恪诧异, 随即表情古怪起来:“那家伙知道你手废了, 没当场发飙?”
连慎微:“他不知道, 我也不想他知道。”
风恪眉头微松,这倒是连慎微的性格。
宁愿自己把所有的伤痛藏一辈子,也不想看见别人怜悯同情的目光。
“他去都兰了,我回京城,就此别过。”
连慎微简略的把南巡路上发生的事情提了提,然后问:“听天南说,你去皇帝的寝宫里看了一眼,没给他诊脉。”
“你想我救他?”风恪扬眉,“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能救,不过即便是救下来,他也寿命将近,左右不过多活几个月与少活几个月罢了。”
“你那徒弟问我有没有办法,我推辞了,他自然不好多说。”
连慎微:“不用救,他不值。”
“得,明白了,”风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吩咐,“这次的坎勉强过去了,不过你该明白,噬髓蛊治疗之后,你身体暖和起来,骨头会疼个几天。”
连慎微点头。
这个流程他很熟悉。
“这次之后,你身体可能大不如前,多注意着点。中原的药材我几乎都找遍了,要想改进药方,得去其他地方找找新药。”
他絮絮叨叨说了几句。
连慎微认真听着,等他说完,才道:“我还能活多久?”
风恪诧异:“怎么这么问?”
“你想什么呢,你现在好得很,身体虚弱补回来就行了,说死不死的真是晦气,我还想把你治好了,一起把药钱给你算算清楚。”
连慎微点头,“宁封那边血还够用吗。”
风恪含糊道:“等几天吧。”
“我走了,总是大晚上出来,万一被忠义侯府的人发现了,惹人怀疑。有什么事叫天南通知我。”
他临走前,给天南暗暗使了个眼色。
天南在他走不久,对自家主子小声道:“属下去看看明烛怎么还不回来。”
见连慎微应下,他才无声退去。
风恪就在连慎微卧房外右侧走廊的拐角处,冲他招了招手。
天南过去,压低声音:“风先生单独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风恪不再想刚才在连慎微身边时轻松,而是眉头紧蹙,“你家主子情况不太好。”
天南心猛地一跳,声音不自觉发紧:“主子怎么了?”
“意料之外,脉象很奇怪,我暂时查不出来……”这世间他把不出来的脉象,还从来没有过。
风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但总体而言是衰弱的,可能是这次失衡又引起他体内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我会尽快研究出新药,你和明烛要注意你家主子最近有没有咳血、呼吸困难、凝血慢或者其他异常的症状。”
“如果有,立即告诉我。”
天南:“出现您说的症状,代表什么?”
风恪沉默了一会:“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天南心凉了半截。
末了,他勉强维持住冷静,看了眼风恪眼底下的青黑,“劳风先生操心,您也有几日没合眼了,主子的身体还要靠您,您要珍重。”
风恪点头,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
月光静谧的落在风里,悠悠扬扬落了一地。
披着一件长袍的青年长发倾散,垂眸静静站在走廊里,苍白的手指扶着栏杆。
檐角系着的风铃轻响,惊起偶尔停驻的鸟雀。
明烛端着刚准备好的一碗粥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卧房门前的主子。
她三两步过去:“主子,外面有风,您刚治疗完,还是赶紧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