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草地上,果然看见有一堆河蚌和田螺,沈华浓瞅瞅霍庭,他弯腰先将昭昭放下来,然后闷头将这些全部扫在从沈家拿来的一只布袋里了,收拾好了,捏紧袋子又抱起昭昭,才问道,“你,想吃吗?”
看霍庭这别扭的样子,沈华浓就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他都主动示好了,沈华浓也轻嗯了声。
霍庭才又看着水面道:“那我过会再来摸点。”
到底是自己亲口答应了要过日子盖了戳的男人,沈华浓觉得从她答应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这具身体可就不只是他自己的了,她也是有份的,就算他想讨好,她也没必要这么作践他。
她打起精神来说:“天都黑了,还是算了吧,到处黑乎乎的,水又涨了,池塘深了不少,又凉,你都累一天了没必要,早点休息吧。”
难得女人居然说出关心他的话,以前也是说过会帮他之类的客套话,但真心假意霍庭还是分得出来的。
她似乎真的是想跟自己过了。
霍庭忍着想看她一眼的冲动,目视前方低声说:“没关系,我不累。”
“这些够了,我们也吃不了多少,什么时候想吃再过来摸吧。”
“好吧。”霍庭说。
“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你没有回家吗?家里留了饭。”
“好。”
“霍庭。”
“嗯?”
“你就打算这么跟我过日子吗?一句多的话都不会说?”沈华浓瞅瞅目不斜视的男人,说。
“......对不起。”
“有时候你不是很会说话吗?一套一套的。”
霍庭默然不语,昭昭趴在他肩膀上好奇的听着,也没吭声。
沈华浓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这么闷,我现在继续主动点也没关系。”
霍庭:......
“既然是过日子就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子。你赞同吗?”
“嗯。”
“那好,”沈华浓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霍庭顿时浑身僵硬,只觉得被她碰到的那一处皮肤,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下意识就想避开,重倒是不重,只是......
却被沈华浓用力拉住。
她又抬起另一条手臂,两只手一起攀住了他的胳膊,“宝宝你让我扶一下。”
霍庭感觉自己好像是幻听了,耳朵尖上都是一酥。
宝宝?她是在跟他说话?
霍庭长这么大还没有被这么称呼过,这也太太太腻歪、太肉麻、太......不矜持了。
还是,她其实是在跟昭昭说话吗?
自己这是自作多情了?
她并不是想要他扶,而是想伸手碰碰昭昭?
可沈华浓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落,霍庭忍住了掀开她的冲动,没忍住低下头来看她,昏暗中女人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露出的一截白皙柔美的脖颈,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昭昭忽然低下头伸手去摸沈华浓的头顶:“妈妈,妈妈,你叫我啊?”
沈华浓抬起来,先跟霍庭对了个正着,迷蒙夜色里,她眼中似乎有星子在闪烁,亮晶晶的,带着一抹揶揄的笑意,瞥了他一眼。
霍庭抿了抿唇。
她很快就看向昭昭去了:“妈妈没叫你啊,妈妈是在喊你爸爸呢,昭昭是小宝贝,你爸爸才是宝宝。”
昭昭茫然瞅瞅魁梧结实、绷着脸很严肃的爸爸,无法将他跟“宝宝”联系起来。
“宝宝是表哥。”
沈华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昭昭说的表哥应该是霍庭的妹妹霍秀英家的儿子卢俊宝,比昭昭大一岁,小名就是宝宝。
她笑道:“妈妈说的宝宝是我们家的宝宝,是昭昭爸爸,表哥是你姑姑家的宝宝。”
昭昭眨眨眼睛,既然妈妈这么说了,她就乖乖的哦了声,“是喊爸爸啊。”
“对。”
“妈妈的爸爸就要走了,很长时间不能回来,昭昭能够把爸爸借给我一下吗?”
昭昭用力点头,“拿去。”说着都想从霍庭怀里扭下来,把怀抱让给沈华浓。
霍庭赶紧将她抱紧,低声飞快的说了句,“你别当着昭昭胡说。”
转向昭昭又说,“昭昭别乱动一会摔了,你妈妈这是在逗你。”
沈华浓拍拍女儿的小屁股:“妈妈只要借昭昭爸爸扶一下就行了,昭昭别乱动,路上可真滑。”
“哦。那爸爸扶。”
霍庭僵着一条手臂,放缓了速度,就多了个女人那点儿重量,他却像是负重千斤,不等到村里,后背竟然就已经出了一片汗。
偏偏挂在他胳膊上的女人还不让人省心,她明知故问的道:“宝宝,你是害羞了吗?”
昭昭又想说话,想想是在喊爸爸,赶紧闭紧小嘴巴,巴巴的低头望着妈妈,沈华浓勾住她小小的手指头母女俩一边玩,还能继续骚扰霍庭。
“我可没有胡说,我看别人谈恋爱处对象都是这么喊的,你不觉得很快就能拉进距离吗?”
“宝宝你别害羞,我多喊几遍你习惯了就好了。不然照你这样闷声不吭的,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交往?这种平淡如死水的婚姻,谁想要啊,你既然不主动,那就都听我的,你配合就行了。”
“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宝宝?”
“你这么想,你吧,昨天都能做出那种事了,我喊句宝宝怎么了?我们都是有结婚证的人了,我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霍庭默了默,问道:“昨天,昨天怎么了?”
“我不告诉你,那是我跟锁子的秘密。”
霍庭唇线拉直,下颚绷紧了。他一听就知道她嘴里的锁子,肯定不是指他的小名,怕不就是自己生病失忆之后的那个“他”。
这会他倒不是郁闷自己的病情,而是听沈华浓这么说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被排斥在外的第三者,虽然明知道那个“锁子”就是他自己,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你别这么喊我。”
知道这么说,沈华浓肯定不听他的,他又放缓了语气道,“让人听见了那成什么样子。”
“能成什么样子啊?不如宝宝你给我说说?”
霍庭他都不敢想那画面,“总之你不要喊,喊了我也不会应的。”
“那怎么喊你?霍庭?庭娃?老霍还是锁子?”沈华浓说着自己都摇了摇头,“我觉得都不好,我不管我就要喊宝宝。”
“......”霍庭觉得喊哪个都不好。
“我偏要喊,我喊我的,你不高兴可以不搭理我。”
不搭理她,她肯定会继续想法子折腾他的,霍庭闷闷的想。
果然,坏女人说:“看你这样别扭憋闷,我的心情忽然就好多了。”
沈华浓觉得作为欺负人的那一方,比被欺负的那一方滋味果然是好多了,就是这个度不太好把握,怕调戏太过了,他会“变身”,到时候恐怕是轮到招架无力,对方还吵得她睡不好,要是力度不够吧,他又没有反应。
霍庭:......
他决定还是尽量不要主动招惹她。
她自己不高兴了都要折腾别人,要是惹她那还了得。
沈华浓也不管他不理自己,自顾自的喟叹:“这样就算爸爸和哥哥离开了,以后也有人能说话了。”
霍庭闻言忽的心里软了一下。
她从娇小姐变成黑五类流落在这异地他乡,嫁给冷冰冰的自己,一个人闷闷的过了这快四年的时光了,可不就是说话的人都没有吗,她现在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是不容易。
正想着,胳膊上突然一痛,是沈华浓用力拧了他一下,下手可真是狠啊。
“都怪你,不然我就能跟我爸爸和哥哥一起走了。”
霍庭:......这都怪他真的好吗?
该。
活该。
他突然很想回她一句,到底还是忍住了。
回了村,昭昭还记着她的小狗,一家三口又往胡美丽家去了一趟,沈华浓去跟胡美丽寒暄,昭昭去挑选小狗去了,胡美丽的男人在公社当干部,晚上开会去了不在家,霍庭也就没进去,就在外面边抽烟边等。
很快沈华浓就先出来了,霍庭这会看到她都有点怕,这女人实在是太难缠了,她自己还没有自知之明直接朝他过来,笑眯眯的问:“宝宝你准备怎么称呼我啊?还是以后就这样等着我问一句答一句,喊我,喂,沈华浓?”
霍庭不搭理她,坚决不将自己当成宝宝,不过,心里还真的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以前两人关系冷淡,交流都不多,用不上称呼,可从准备离婚开始,交往突然就多了起来,但每次见面就是吵架和不愉快,偶有几次需要喊她的时候也是被她气得狠了直呼其名。
如果认真过日子这样的确不大好,那喊什么?华浓?
他听江大伟和局里几个已婚的同事都是这么称呼媳妇的,去掉姓氏就成了。沈克勤和沈明泽都喊她“浓浓”,太腻歪也太娇气的名字了。
正想着,沈华浓突然凑过来攀着他胳膊,仰头看着他说:“锁子都是喊我小心肝。”
霍庭正好一口烟吸进去,还来不及吐出来,就直接被呛得气管,热辣辣疼得好像要炸了。
他伸手将还剩下大半截的烟在人家屋墙上摁灭了,扭过身背对着沈华浓边咳边缓了好一会才感觉好了点。突然背后一烫,女人将手掌贴在他背心给他拍了几下,这突如其来的一拍,惊得他差点没被口水给呛死。
沈华浓作完这一波,心满意足的关心霍庭:“宝宝你感觉好点了吗?抽烟都能把自己呛到啊?是不是呛得难受啊,气管疼不疼?”
霍庭好想吼她一句“别说话!别碰我!”
当他听不出来她幸灾乐祸吗?什么见鬼的小心肝,他不信不信不信!分明就是恶趣味故意整他的!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站直了木着脸转向一边的夜色,不吭声。
“你快说想好了没,喊我什么?让我从称呼就能将你跟锁子区分开啊。”
沈华浓一碰他,霍庭就往边上一缩,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跟他缠了一会之后,沈华浓就撒手不碰了,“宝宝你还说跟我好好过日子,碰都不许碰一下啊。”
“......”
“好,算你厉害,有本事你也别碰我,你也别喊我。”
“我脱了衣服,你也别看我,你保证,你快点给我保证!”
霍庭:Σ( △ |||)︴是我理解的那个碰吗?
可沈华浓不理他了,她不作不闹,两人安静的站着,霍庭憋了一会,忍不住主动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了?”
“哼。”
“早上你还很讨厌我,现在你这样......很奇怪,很突然,很......不好!”
“我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霍庭:......不可理喻。
好不容易挨到昭昭选好了小狗出来,回家的一路沈华浓都没有搭理他。
霍庭吃饭的时候,母女俩就蹲在厨房里给小狗洗澡,她俩都给商量好了,以后这条狗的事就都归昭昭管了,现在是沈华浓帮狗洗澡给昭昭做示范,以后就得她自己来了,因为每天都要去市里,狗也都是带着去再带回来,直到昭昭明年去上幼儿园为止都得她亲自照看。
昭昭目不转睛的盯着沈华浓给小狗洗澡,雀跃不已。
“昭昭先给这个小家伙取个名字,以后它就是我们家的重要成员了。”
昭昭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说,“妈妈,我能叫它宝宝吗?”
沈华浓还没有怎么,霍庭突然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一下,他一直就是在边吃边分心听母女二人说话,时不时还暗搓搓的瞅几眼,见她们的计划里完全没他,已经心里不是滋味了,现在差点没被“宝宝”二字给条件反射的自己咬死自己。
他稍微弄出了点动静,沈华浓就看过来了,那女人跟狐狸一样,眼里都是狡猾的光,戏谑的看着他,要笑不笑。
霍庭三两口将饭扒进嘴里,然后倏地端着碗站起来走出去了。
“爸爸怎么了?”昭昭问。
“你爸爸受了惊吓,出去洗碗压惊去了。”
霍庭:......
厨房里昭昭关心完爸爸继续跟沈华浓商量名字,小丫头对宝宝这个名字特别的执着,“小狗狗现在没有妈妈,我就是它的妈妈,它就是我的宝宝。”
沈华浓跟她讲道理:“昭昭你看,我们家里已经有一个宝宝了,到时候万一爸爸以为是喊他怎么办?你看刚刚你说狗叫宝宝,爸爸都不高兴的跑出去了。”
霍庭:......
“那叫什么好呢?妈妈,我想不出来了。旺旺,小黄,花花都被用了。”
沈华浓说:“宝贝宝贝,不能叫宝宝,那就叫贝贝吧,昭昭你看怎么样?”
霍庭:......我不想进屋去了。
本来还以为宝宝是个爱称,现在是跟狗子是兄弟的意思吗?
然而昭昭并没有感受到爸爸的怨念,念了几遍贝贝之后就欣然同意了:“叫贝贝。”
之后她还冲着小黄狗贝贝又喊了好一会,直到贝贝回了她一声“呜汪”才心满意足了。
才出生几天的小奶狗还没有攻击性,这一只又很温驯,沈华浓直接将洗干净后擦干的贝贝递给昭昭,让她去培养跟狗的感情去了。
“宝宝你生气了吗?”
霍庭不理她,她喊她的,他当没听见。
“我喊你宝宝,这就是个爱称啊。”
“你也看见了昭昭多宝贝小狗贝贝,要不是我强烈反对,她都要抱着贝贝一起去床上睡觉了,要同吃同住,多重视。”
霍庭:......所以,你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直说啊!说啊!是要邀请我一起睡的意思吗?
沈华浓就是感叹一句,然后她竟然又不说了!
最后,等昭昭的兴奋劲头被困倦取代终于睡了,霍庭独自去了东屋。
这一晚对霍庭而言是一个很玄妙的夜晚,他心里跟荡秋千一样,一会飘飘的,一会发紧,荡来荡去。
今天晚上这样,就是沈华浓说的正常的过小俩口的日子?以后跟她过就是这么......忐忑吗?怎么有这种女人,让人头疼、心慌、气短、气管要炸,舌头也疼。
当他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
别人两口子的生活分明就不是这样的。
他的地位还不如那条狗,狗正睡在西屋的房门口,而他孤孤单单躺在东屋里,身体在翻,心在荡,荡着荡着竟然很快也有了困意。
沈华浓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屋檐下的木盆里多了半盆的河蚌,用清水养着。
东屋后门虚掩着,她走过去朝屋里喊了声,“宝宝你在吗?”
霍庭没应,不过房里倒是传来一阵响动。
“你在啊,那你还来得及吃早饭吗?”
霍庭从房里出来了,应该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湿着,他一言不发,低头看看沈华浓,想想他昨晚上吃的那顿饭,想想她的手艺,厚着脸皮妥协的回答她:“来得及。”
沈华浓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妥协,没有趁机再鄙视他,她指了指屋檐下的盆,“这是你早上去弄回来的?”
霍庭点了一下头。
沈华浓仰头看他不自在的脸,笑道:“养到明天晚上应该可以吃了。宝宝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明天晚上能回吗,你回来我们一起吃?”
霍庭竭力忽视那种耳根发痒的感觉,目视前方淡定的说道:“我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回来,你跟昭昭多吃几顿,放着也不会坏。”
“哦。”
霍庭被她盯得不自在,说:“我先去帮昭昭收拾。”
沈华浓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看在他喜欢她的份上,她就自己主动点吧。
吃完早饭,一家三口往市里去,刚到村口碰见扛着个行李袋的沈明泽了,沈华浓诧异的上前,“哥,不是说四点钟就出发吗,你怎么还没有走?爸爸呢?”
沈明泽道:“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爸爸已经走了,这会差不多都上了去省城的车了。”
“你......”
“从今天开始我就去公社卫生所上班了,就是以前邓培林那个小诊所那,这些东西也都是要搬过去的。”见妹妹难得露出目瞪口呆的傻样,沈明泽正色说,“浓浓,以后你别以为没人管你了,知道吗?”
话是这么说,他视线却瞥向霍庭,撑腰的姿态是做的很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