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彩霞满天。
张韫素百无聊赖的靠在栏杆旁看鹦哥儿吃食,贴身丫鬟急匆匆的赶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门外, “姑娘!前头,前头!”
“前头怎的了?”
“陆…陆小侯爷来了,还带着个老道士, 夫人和二姑娘也去了前头, 好像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
张韫素瞪圆了眼,也不等丫鬟细说, 提着裙摆就匆匆往前赶去。
真要吵起来, 陆景思一介书生哪里是小扈氏和张娇玉的对手?她得赶紧去给他撑场子才是。
等张韫素火急火燎的赶过去, 却发现情况好像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脑中的场景是, 小扈氏和张娇玉两人一唱一和, 占据上风, 陆景思被她们怼的俊脸涨红,哑口无言。
可现实中的场景是,云忠伯面色沉郁的端坐在上座, 小扈氏母女俩低着头一副不敢出声的模样, 而陆景思一袭月白色锦袍, 腰佩长剑, 长身玉立, 那眉宇间的冷峻, 少了几分斯文书生模样, 倒像是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
张韫素眨了眨眼睛,再看地上颤颤巍巍跪着的老道士和小扈氏身旁的管事妈妈,忽然明白了什么。
“父亲。”
她大大方方走进厅内, 朝云忠伯打了个招呼, 直接忽视那对母女,转脸看向陆景思,朝他点了下头,“小侯爷。”
陆景思面部线条稍柔,向她问了声好。
张韫素转头看向地上的老道士,蹙起眉,问着云忠伯,“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这……”云忠伯面露惭色,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张韫素又看向陆景思,“这老道士是你押来的?”
陆景思“嗯”了一声,“这老道士说你的八字与我祖母不合,我心生疑惑,想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合,便去道观问询。不曾想这老道士做贼心虚,我把佩剑一放,他不打自招,竟说出个大秘密来。”
顿了顿,他修长的手指在剑柄上敲了一下,斜觑那老道士,语调透着几分冷意,“你将伯夫人交代的事,再重新说一遍。”
那老道浑身一颤,心头叫苦不迭,却碍于那吹毛立断的长剑,只得磕磕巴巴的重复起来。
“三日前,有位衣着华丽的婆子来寻贫道,问及茂林侯府庚帖之事,她叫贫道说伯府大姑娘的八字和侯府老太君的相克,办成这事,便赠与贫道三百两白银……”
一旁跪在地上的管事妈妈哆嗦的更厉害了。
得知来龙去脉后,张韫素倒没太惊讶,她早知道小扈氏对这门婚事耿耿于怀,不作妖才不正常。
想了想,她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挤出些泪花儿,一副震惊委屈的模样,看向小扈氏,“姨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毁我姻缘?”
她从不叫小扈氏“母亲”,平日里多叫“夫人”,今日要做戏,称呼一句姨娘,正好提醒一下她的身份。
小扈氏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极了。
她本想着若张韫素要闹起来,她还能示弱落泪,没想到张韫素先哭了起来,还做出这副可怜样子……
张韫素见小扈氏哑口无言,想着好不容易揪住她的把柄,可不得把事闹大,也能趁机出出这些年受得恶气。
于是乎,三步并作两步,她毫不犹豫的跪在了云忠伯面前,委屈悲愤的喊了一声,“父亲,你可得为女儿做主啊。姨娘此番作为,既要毁掉女儿的良缘,又要毁掉女儿的名声,实在是恶毒至极。若不是小侯爷查出真相,还了女儿一个清白,等侯府真的来退婚,那女儿再无颜苟活于世,还不如一根白绫死了清静……”
她捂着脸,呜呜的哭着,“我母亲命薄无福,父亲你娶姨娘为继室,也是望她念在与我母亲的姊妹情分上,宽待我几分,可她却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事来。先前侯夫人上门提亲,姨娘还刻意隐瞒,不让我知晓,还对侯夫人那边说我另有心仪之人……”
云忠伯面色更沉,“还有这事?”
张韫素泪盈于睫,“是,父亲若不信,可以去问侯夫人,当面对质。”
“伯爷,此事我可以为证。”
陆景思适时出声,朝云忠伯道,“当日我本想将此事告知于您,可素素心善,不想让您为难,便让我隐瞒此事。不曾想伯夫人不知悔改,竟又一次使手段,意图阻扰我与素素的婚事……”
云忠伯眉头拧起,锐利的目光看向小扈氏,“你又何话要说?”
“我、我……”小扈氏面如金纸,勉力起身,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何况还有陆景思这样一个外人在。
咬了咬牙,她委屈跪下,哭道,“伯爷,是我鬼迷了心窍,可我也是一片爱女心切。十指有长短,人心也有偏颇,我想着我们玉儿乖巧又懂事,她也配得上陆家这门好亲事,这才一时糊涂做出此事。还请您看在玉儿和珏儿的份上,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也不敢做糊涂事了。”
张娇玉也一同跪下,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父亲,求您别责怪母亲。”
云忠伯手指捏紧,眼中犹疑。
陆景思见着这场景,眉头皱起,再看张韫素那带着嘲弄的冰凉目光,不由得一阵心疼。
她在伯府里的日子,都是这样么?像是战场上孤立无援的兵。
下颌绷紧,陆景思上前一步,冷声道,“伯爷,这是你家事,我本不该插嘴。可素素是我认定要娶的妻,如今我与她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小人阻扰,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望伯爷能给素素一个公道,也给我们茂林侯府一个交代。”
云忠伯神色一震,见陆景思面容肃穆,凛然不可犯,也很清楚今日怕是难以轻拿轻放。
再看跪在身前的大女儿,有心疼,当然也有顾忌,毕竟大女儿性格刚强,若是惹恼了她,万一她去皇后面前告状,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思虑良久,云忠伯闭了闭眼,沉声道,“扈氏,我当初娶你进门就交代过你,要好好对待素素。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实在太令我失望!”
小扈氏大骇,“伯爷,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云忠伯扭过头不去看她,“念及玉儿尚未婚配,珏儿年纪尚小,我也不休弃你,但你这样的人,实在不配继续留在府中主持中馈,更不配管教孩子们。你回院收拾行囊,明日一早,你便去洛阳乡下的庄子,替你姐姐和孩子们祈福,没我的命令,不准再回长安。”
小扈氏膝盖一软,瘫软在地,美目含泪,“伯爷,你怎就这么狠心?将我打发去庄子里,你叫旁人怎么看我?”
张韫素闻言,真是气得冷笑,还没等她开口,一道掷地有声的男声响起——
“你担心旁人看你的目光,怎不想想,若素素因八字不合而被退婚,旁人又会如何看她?”
“陆景思,我云忠伯府的事你少管!”小扈氏气急败坏的瞪着陆景思。
陆景思丝毫不怵,淡然道,“素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被人欺负,我若不管,还算什么男人?”
张韫素闻言,长睫微微颤动,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背脊笔直,一身磊落,宛若高山,又宛若一堵铜墙铁壁,为她挡风遮雨。
小扈氏那边还要争辩,云忠伯猛地一拍桌子,“好了,都别说了。来人,将二姑娘扶回房里,夫人带回院里,不许任何人探望,明日一早便送出府。”
一阵哭天喊地后,小扈氏母女被带了下去。
张韫素被丫鬟搀扶起身,云忠伯温声细语的安慰了她一番,又拜托陆景思回去与侯府好好解释此事。
陆景思自然应下,“伯爷放心,我祖母那边我会处理好的。”
说罢,他那双清亮的眼眸看向张韫素。
云忠伯也有眼力见,轻咳一声,留陆景思在府中用晚饭,又自觉的先行离开,给小儿女留些说话的机会。
……
张韫素带陆景思去逛后花园,天色已晚,红色的晚霞也变成了浓重的胭紫色,花园子里树木山石也被笼上一层惫懒的暮色。
俩人并肩走着,丫鬟小厮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多谢你。”张韫素轻声道。
陆景思侧眸看她,“为何言谢?”
“多亏你找到那个道士,否则我糊里糊涂就被那女人算计了。”
“若是为这事道谢,那不必。我找那道士,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陆景思神色庄重,“除非你不愿意嫁,不然其他事都无法阻拦我们的婚事。”
张韫素眸光闪了闪,心头怦然,手指捏紧衣摆,轻声道,“那也得谢谢你,帮我出了口恶气。”
她之前都没想过小扈氏能被赶去洛阳别庄,没想到今日这般一闹,竟然就成了?
她至今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又发生得太简单。
陆景思停下脚步,看到她眉眼间的轻快之色,再想方才小扈氏母女的嘴脸和云忠伯犹豫不决的态度,不由得叹了口气。
倏然,他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傻兔子。”
太善了,就是傻。
但凡她能耍些心机,阴狠一些,就小扈氏那水平,收拾起来绝非难事。
茂林侯府他家这一房倒还好,他爹茂林侯妾侍不多,后院还算平静,最起码不像二房和三房两位叔叔的后院,这些年接连闹出好几条人命,大宅院里那些阴私下作的手段,他从小到大瞧都瞧倦了。
“我才不傻,而且我哪里像兔子了?”张韫素捂着额头瞪他。
“像兔子一样乖?”
陆景思淡淡的笑,心想,若真将她娶回家,那些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她肯定应付不来,他得想办法将她护好。
“那我是兔子,你是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问题又被抛回张韫素这,她盯着眼前这张俊俏如玉的脸,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合适的,索性道,“你当个赏心悦目的美男子便好。”
闻言,陆景思染上一抹笑意,“素素喜欢我这张皮相?”
张韫素陡然脸红,一是被他这般注视着不好意思,二是被他猜中,暴露了贪恋美色的肤浅心事。
她支支吾吾道,“喜欢的,长安城里大部分的贵女都喜欢。”
说到这,她便趁机问了,“那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一言难以蔽之。”
陆景思沉吟片刻,认真的答,“但我很清楚我的心意,我无比坚定的想娶你为妻,珍待你,保护你,与你生儿育女,与你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浓郁的暮色洒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漆黑的眼眸分外明亮,盛满真挚的光。
张韫素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就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