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吴勇一家原本是远乡侯的家生子,吴勇还是先前远乡侯跟前的小厮,后来做了管事,蒙了主子的恩典给一家子脱了奴籍。只是他运气不好,脱籍没两年老侯爷就死了,他又得罪过当时还是世子的现任远乡侯,因此老侯爷一死,他就被撵了出来。京里那些大户人家都知道他得罪过远乡侯,因此没人敢用他。
不过我们寻常老百姓家别说远乡侯,就是京兆尹一年也见不了几回。而且这吴勇确实能干,老侯爷在世的时候,他还管着府里的一处田庄,他家那口子也是能洗能涮,下面的一儿一女也都听话得很。”
米朵一开始没想要这种大户人家的家生子,一来是没那个门路,二来是怕他们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
不过听许牙婆的话,这吴勇一家倒是个例外,她便提出要见见这个吴勇。
许牙婆看米朵有几分意动,第二天就把吴勇领了过来。
米朵扫了对方几眼,就相信了许牙婆的说辞,这吴勇看着确实是一个老实人,想来是多半不知道变通,所以才得罪了现任远乡侯。
于是米朵见过人以后,就把吴勇一家留了下来,每个月给他们一家五两银子的薪酬。
这事定下来以后,离新年也没有几天了。
自从吴勇一家留下来以后,宅子里顿时热闹许多。吴勇的媳妇刘氏委实是个勤快人,从前又是在侯府的厨房做事的,因此做饭的差事就被她揽了过去。
吴勇和刘氏所出的女儿春姐今年刚好十岁,梅青和梅朱看她机灵,便让她进屋打个下手什么的。春姐下面还有一个小她四岁的弟弟,朗哥,随了他爹的性子内向的很,刘氏便让他跟着自己在灶下烧火。
而吴勇则被米朵派出去四处打探京中的情况,她现在初到京城,自然先要理好京中复杂错综的各种关系,才好入手。
吴勇本是侯府的家生子出身,原来跟着老侯爷做小厮时,已经积攒起了不少人脉。如今米朵要他打听京中的形势,他便找素日相好的几个朋友结合自己的见闻,将京中近几年的形势说了个**不离十。
“当今圣上最宠信太监,原来是王公公最红,后来王公公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撵了出去,便被他的干儿子顶了上去。现在紫禁城最红的太监便是这位王公公的干儿子,高培高公公,众人都说他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但这高公公也有一个好处,只要你塞钱塞的多,他就肯给你办事。不像原来的王公公,只收钱不办事。
除了高公公,这京里最有权势的就是琳贵妃的娘家,恩远侯一家。恩远侯是琳贵妃的亲哥哥自不必说,他底下的三个儿子也个个都执掌兵权。
不过这恩远侯虽然权势威赫,但是却格外敬重辅佐过先帝的卫宰相,有时卫宰相看不惯那些太监弄权,出言谏上,都是恩远侯替他说话。而他所生的三个儿子也都随了他的品行,从不仗着权势欺压弱小。
老侯爷在的时候常说,只要这恩远侯和卫宰相还在,即便圣上宠信太监,这朝纲就乱不了。只是不知道卫宰相能不能活到太子登基。”
米朵听吴勇提到太子,想起这个世界的剧情,便问了一句,“太子这人如何?”
吴勇道:“小人从前跟着老侯爷时,有幸见过太子一面,与坊间所传的一样,这位太子极为平易近人,对待随从也都是和颜悦色。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常说,太子将来定是位仁义之君。”
米朵从吴勇先前说京中形势的短短几句话里就知道当今圣上大约是个昏聩之君,肆意宠信太监,幸好有卫宰相和恩远侯这样的人忠心辅佐,不然这天下早就乱了。有这样的昏君在前,只要太子行得稍微正一些,对待下面稍微礼贤下士一些,就势必会获得朝中大臣们的好感。
这也难怪太子在上一世时会笼络住那么多人才,然后击败半路杀出来的齐王,最后坐稳了天下。
不过她不是野心勃勃的贵女,对齐王,对皇位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太子如何,齐王如何,跟她关系不大,因此她很快就又问起京中斗茶的风气。
吴勇道:“京中斗茶的风气还是几十年前兴起来的。老人们都说先帝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好斗茶,后来先帝登基以后,上行下效,京里就开始流行斗茶。一开始只是宫廷里的妃嫔们聚在一起斗茶,后来就流行到王公大臣之家,渐渐的,京里的一些商户也开始流行斗茶。
后来先帝驾崩,今上登基,偏巧今上随了先帝的性子,也热衷于斗茶一事。因此京里斗茶的风气一直盛行。有些大户人家更遍邀京中的茶技高手到府上参加他们举办的斗茶会。
这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之前小人说的恩远侯府,据说琳贵妃能获得今上的专宠,就是因为分得一手好茶,所以这恩远侯府每到四月,琳贵妃过生辰的时候,就会在府里举行斗茶会。而今上也每每会在这一天大肆封赏恩远侯,恩远侯为了让茶会更热闹,有时便会拿出一些赏赐来当斗茶会的彩头。因此谁家举办的斗茶会都不及恩远侯家的热闹。
再有就是荣华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不过这两年镇国公夫人身子骨不太好,所以已经不大怎么举办斗茶会了。而荣华长公主却不喜恩远侯的那一番做派,她举办的茶会从无什么彩头,加上她又是出了名的眼界高,寻常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因此每年参加长公主府茶会的人要比恩远侯的斗茶会要少一些。
不过因为长公主颇得今上敬重,所以每年还是会有很多茶技出众的人参加茶会,以求讨得长公主的欢心。听说去年一位小官的女儿就因为在茶会上露了一手好茶技,就被长公主收为了义女。
当然举办斗茶会的不光只这三家,只不过都不及这三家名气比较大罢了。”
“照你这样说,参加长公主府的斗茶会没什么门槛,只要有好茶技就行。”
吴勇道:“其实不光是长公主府举行的斗茶会,京中任何一户人家举行的斗茶会,只要有一手好茶技的人都可以参加,在茶会上不分什么三六九等,只论茶技高低。”
米朵没想到京中的斗茶会竟然开放如此,并不设什么门槛,看来只要她有一手好茶技,将来扬名京中并不是件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准时了一回。
第127章 表姑娘
三月三, 既是京城人到郊外游春的节日, 也是荣华长公主举行斗茶会的时候。
米朵清晨起来,刚梳洗完毕, 春姐就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几朵含苞欲放的月季花, 颜色俱是娇嫩的玉黄色、淡粉色和浅紫色。
春姐嘻嘻笑道:“昨儿我听梅青姐姐说,姑娘要到长公主府参加茶会。早起我看院子里的月季花开的挺好,就选了几朵开的好看的,给姑娘簪花戴。”
米朵想起今日是上巳节,京里有在这一天佩戴香草的习惯, 就笑道:“那朵玉黄色的不错, 梅青, 你帮我戴上。”
梅朱看米朵选的是玉黄色的月季, 就拣出了一件姜黄色的对襟褂子, 底下则配了一条石青色的撒花裙。
米朵一向信得过梅朱的眼光, 穿上这身刚做的新衣裳,草草用了早饭, 就坐上马车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大前厅早已备下了一张大茶几, 专门用来考量那些前来斗茶的新人。
府里的老管家颇通茶技, 便被派来做裁判, 每位想要参加茶会的新人, 都得先过他这一关。
米朵在老管家的要求下, 信手点了一杯茶,茶盏中的汤花鲜白如雪,在那汤花上却又幻化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其实早在米朵注水的时候, 老管家就觉出眼前这位女子的茶技不俗,等到看见汤花以及幻化出的莲花,老管家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姑娘,里面请。”
荣华长公主举行斗茶会的地方是在府里的云心水榭,宽敞的水榭里四下里摆满了茶几和蒲团,侍女们打开水榭里的四面窗户,便有微风夹杂着清凉之意吹了进来,同时视线也开阔了起来。
米朵进到水榭时,长公主正高踞于一张罗汉床上和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说话。
她微微上前行了一礼,长公主轻轻点了点首,就有一个侍女把米朵领到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前。
米朵坐定以后,便扫了一眼场中,确如吴勇所说,长公主府的斗茶会一点也不热闹,整个水榭也不过坐满了三分之一。
半个时辰以后,场中坐满了三分之二的茶技高手后,斗茶会便开始了。
米朵气定神闲的开始炙茶,也许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是这些人中最为轻松的一个,长公主很快就注意到了她,在发现她的动作异常娴熟流畅后,长公主就对她有了两分好印象。
旁边坐着的年轻女子就是长公主去年新收的那个义女宋锦儿,她看到长公主的目光频频看向米朵,就知道她对后者起了一丝惜才之意。
她不甘让米朵抢了风头,便唤来身边的丫鬟低声吩咐几句。
须臾,丫鬟取来了宋锦儿常用的一套茶具,长公主有些不解的看了宋锦儿一眼,“锦儿你也要下场?”
宋锦儿笑道:“不知为什么,看到他们在下面斗茶,我就有些手痒,还请母亲不要笑话。”
长公主跟这个义女相处已有一年,她的性格秉性已经了解的差不多,听她这样一说,就知道宋锦儿是起了争斗之心,生怕底下的那个女子把她比下去。
她不禁微微笑道:“本宫怎么会笑话你。不过今日你亲自下场,做母亲的怎么也得有点表示,这样,本宫这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就给你做彩头。”
长公主说着话就从发髻上取下了那支华贵无比的步摇,“这还是本宫在斗茶会上第一次出彩头,锦儿,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才成。”
长公主心里还是偏向自己刚认的这个义女一些,很快就给她下场斗茶找了个名目,这样即使赢了,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觉得她是不甘让旁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宋锦儿是心思玲珑之人,长公主的深意,她几乎猜的**不离十,这样一来,她就越发想把场中的众人比了下去。而那个频频惹得长公主注意的女子更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米朵却不知这一番变故,她将沸腾好的热汤水倒进茶瓶,就开始调制茶膏,陆续往里面注水。
等她点好一杯茶,宋锦儿那边才刚刚碾好茶。
长公主府的丫鬟手脚利索的在米朵的茶几前点了一支计算时间的长香。
这时候其他人不过才刚开始注水,长公主忍不住起身走到米朵的茶盏前看了一眼。
就见鲜白的重重雪沫之上幻化出了三枝梅花,每枝梅花之上都有三五朵梅花,赫然是一幅生动的雪梅图。
长公主忍不住赞道:“手法娴熟,图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下了苦功的。”
那边宋锦儿听到长公主的赞誉,心里生出微微的烦躁,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丝烦躁压了下来,转而认真的开始罗茶,调制茶膏。
米朵点完茶,便注意到了宋锦儿。对方罗茶调制茶膏的手法不在她之下,注水的手法看上去也非常特别。
看来这人应该就是吴勇所说的那位被长公主收为义女的小官之女了,果然点的一手好茶。
米朵转动这些念头之时,宋锦儿已经利落的点好了茶,她虽是最后一个下场,却还是赶在了好几个人的头里点好了茶。
茶盏里浮动的汤花看上去与米朵的不分伯仲,汤花之上更幻化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长公主不由微微点了点头,“锦儿的茶技越发精益了。这朵牡丹花不仅形似,更兼有了几分神似,不错,真是不错。”
宋锦儿心里得意,表面却谦虚的笑道:“母亲谬赞了,一朵牡丹花不算什么,我听说宫里的琳贵妃还能点出一幅花鸟图。那才是真的绝技。”
长公主笑道:“你的天赋并不在她之下,假以时日,也能达到她那样的高度。”
母女两个说话的时候,场中的不少茶盏已经先后露出了水痕,立时就有丫鬟上前灭了长香。
最后只剩下了米朵和宋锦儿跟前的两支长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米朵面前的茶盏里那幅幻化出的雪梅图慢慢消散,然后在半炷香后渐渐露出了水痕,而几乎就在同时,宋锦儿的茶盏也露出了水痕。
后者当即脸色一白,她落后米朵一步点出汤花,时间上本就差了一截,如今两人面前的茶盏同时露出水痕,不用看长香的长短就能立判高下。
长公主有些吃惊,她虽看好米朵的茶技,但是却想不到米朵竟然能真的赢了宋锦儿,坚持到了最后。想到此,她不禁有些惋惜,若是米朵早一年来到她府上斗茶,说不定现在被她认作义女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女子了。
真是可惜,不过好在自己先前拿出了那支步摇做彩头,有这支步摇做彩头,即便自己没有认她做义女,想来这京中也不会有人小瞧了她去。
“你赢了。”长公主带着惜才的心理说完这句,便命人拿来那支华贵无比的步摇,“这是我先前许下的彩头,你既然赢了锦儿,这支步摇就是你的了。”
从长公主府出来以后,跟在米朵身后的梅青还有些不敢置信,“姑娘,长公主不会反悔?那支步摇一看就珍贵无比,她真就那么舍得?”
米朵笑道:“傻丫头,一支步摇在长公主眼里根本算不上珍贵,所以你安心收好了便是。”
看惯好东西的米朵根本没将那支步摇放在心上,何况既是长公主所赠,那么以后肯定不好拿出去换钱,也不能拿去送人,以她的身份也没资格戴,几乎等同于鸡肋。
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了长公主赠的这个彩头,米朵的知名度立时提高了许多。
从那以后,邀请她去赴斗茶会的请帖便一直不断,当中更有恩远侯府派人来送的请帖。
米朵来者不拒,她的茶技很快就让她在各种斗茶会上崭露头角,一年以后便名动京城。
米朵却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她参加斗茶会的同时,遍访京城中隐藏的茶技高手,学习他们的长处。
五年以后,她的茶技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因为她喜种兰花,又始终不肯婚嫁,人们便赠了她一个馨兰娘子的雅号。
与此同时,圣上在缠绵病榻几个月以后驾崩,太子在众臣的支持下顺利登基。
新帝在坐稳了帝位以后,就推行了一系列新政。
京城的局势立时为之改变,原来奢靡铺张的风气也因为新帝崇尚节俭而渐渐消失。
而斗茶的这个雅好,也慢慢在上层社会中消失。一来是新帝不喜茶饼,反而喜欢散茶,一时间从宫廷到达官贵人纷纷流行起了散茶。二来是,新帝的一系列革新动作让这些王公大臣们人心惶惶,人们慢慢的就没了斗茶的雅兴。
倒是民间的斗茶风气却丝毫不减,尤其是江南那边,因为远离京城这个名利场,又有几个有名的大家推崇,因此斗茶的雅事比比皆是。
而米朵就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京城,动身前往江南。
小船到达江南的那天正好赶上了雨天,在蒙蒙细雨的点缀之下,不远处的树木江水就像是一幅优美的图画。
梅青举起纸伞,替米朵遮去外面的细雨。这几年她和梅朱一直跟在米朵身边,不离不弃,亲眼见证了米朵在京城如何从籍籍无名到名动京城,又是如何从门庭若市到门庭冷落。
不过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