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站在一群大爷大妈大哥大姐中间,仰头看着自己那套在夜幕下还在冒着浓郁黑烟的房子,眼眶被熏的火热,又被邻居们七嘴八舌吵得头大。
他又烦又燥,草草应付邻居几句,从他们的包围圈中冲出去,找到正在和一名消防队员说话的肖树。
“贺丞在哪?”
肖树被他板着肩膀被迫转了个身,一转身就见楚行云黑着脸站在他面前,全身蓄满了劲儿,随时会抡他一拳头似的。
肖树眼角颤了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略陪着小心道:“我不知道,我接到贺瀛的电话,他说你家里失火了,让我赶紧处理。”
楚行云现在连他都不信了,不仅不信他,还敌视他,好像全世界都是引颈待捕的嫌疑犯,黑漆漆冷冰冰的眼睛盯着他,压低了嗓门低吼道:“你跟贺瀛是一伙的,你肯定知道他把贺丞带去了什么地方!”
“我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贺丞失踪了。”
“那贺丞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肖树斯文庄重,不会拳脚,见楚行云确实想跟他动手,连忙又退了一步道:“是宋琳琳给我的!”
多亏他提醒,楚行云才想起住在他家里的宋琳琳,刚想问他宋琳琳在哪里,就听到一道孱弱纤细的女声在他身边响起。
“楚队长。”
宋琳琳一直站在他旁边,只是他只顾着向肖树逼问贺丞的下落,被忽视了而已。
楚行云上下扫她一眼,见她穿的整整齐齐,不像从火灾里狼狈逃出来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兜水果。
见她没受伤,楚行云松了一口气:“你见到贺丞了?”
宋琳琳很冷静的把事发原委叙述了一遍,包括从贺丞口中听到的‘贺瀛’这个名字,然后把贺丞塞给她的u盘交给了他。
楚行云拿着那枚u盘,忽然抬头看向浓烟未熄的单元楼,黑沉沉的眸子里忽然透出一丝光,像是被撬开的夜幕一角。
他装好u盘,把肖树拿在手里的车钥匙抢走,然后对他说:“你给宋琳琳安排地方住。”说完就走了,找到肖树停在路边的越野,驱车开往九里金庭。
刚才他还怀疑,是不是贺瀛烧了他的房子。但是宋琳琳说他们在楼道里撞到一个身上有汽油味的男人,而把贺丞带走的是另一拨人。那就是说,烧房子和带走贺丞的人是两拨人。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烧他的房子,只能解释为找什么东西却找不到,索性一把火烧了。然而贺瀛的人来的那么及时,贺瀛事先并不知道贺丞会到他家去,和烧房子的人几乎是前后脚,就像约好了似的。
是谁烧他的房子,这并不难猜,目前只有邹玉珩一人。虽然楚行云怀疑贺瀛回到银江的目的不纯,但是他并不觉得贺瀛会失去底线到和邹玉珩掺和到一起。而且邹玉珩也没有理由忽然知道他们会回到这里找u盘,只能是有另一位‘知情者’把这个消息同时告诉了邹玉珩和贺瀛。
这个推测很离谱,因为他只在车上和贺瀛说起过u盘的事,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除非那个告密的人是贺丞。
忽然,他猛地向右打满方向,越野车在一个急刹车下停在路边,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楚行云拿起贺丞的手机,撬开手机外壳,一眼看到了至于机身上的一枚窃芯片……
忽然之间,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告密的人不是贺丞,贺丞被监听了。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窃听器装进他手机的机会,只有他在国宾楼爆炸时昏倒的那几分钟内。贺丞的昏倒不是偶然,而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被‘那个人’视作目标,‘那个人’把窃听器放进他的手机,一直在监视他,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贺瀛主动把贺丞送出去的机会……
没错,贺瀛上当了。那个人目标从头到尾只有贺丞一个人,但是贺丞被他和贺瀛严密保护,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滴水不露,所以他需要制造一个恐慌,一个假象,一个危险正在逼近贺丞的假象。那个人既然能联系到邹玉珩,一定也能指使他烧房子,所以贺丞看起来就像是从火灾里逃生,身边无时无刻不潜伏着危机。
这是一个圈套,贺瀛把贺丞送出城,其实是送到了那个人手中。
事已至此,楚行云几乎可以断定。当贺瀛的人把贺丞带走后,就在他们的车后,隐于暗夜中的车辆悄然而至,像一个鬼影般紧紧尾随。
第155章 莫比乌斯环【27】
九里金庭717亮着灯,站在楼下向上仰望,还能看到落地窗后走动的人影。楚行云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贺瀛。
贺瀛从厨房橱柜里拿出一袋猫粮,回到客厅落地窗前,给两只猫盆儿里倒上口粮,两只猫围在他脚边来回打转。还没喂完猫,就听房门忽然被打开,随后又狠狠被摔上,稍显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向自己逼近。
“这两只猫好像比前两天瘦——”
他提着猫粮站起来,刚转过身就被冲到他面前的人影掐住脖子往后推了过去。
“贺丞在哪儿?你把他带到哪儿了?!”
他疏于防备,竟被楚行云一步步逼退,直到退到落地窗前,像是被人用力摔到了玻璃上。
楼上两个保镖听到楼下的动静,第一时间从卧室里冲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干预就被贺瀛挥手屏退。
这小子下手不留余地,险些把他的喉骨掐断,贺瀛涨红着脸猛地捏住他的虎口位置,像是撇一根柳条枝般把他的拇指往后掰。
楚行云手上一吃痛,赶在他把自己的拇指掰断之前收手,心有不甘似的又是一拳砸了过去:“操,你真跟我动手!”
贺瀛并不想真跟他动手,身子向左一闪躲开他这一拳,揉着自己的脖子连咳好几声:“别这么粗鲁,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那你告诉我,贺丞现在在哪!”
楚行云沉着脸,满面怒容,篡着拳头随时会扑过去的样子。
贺瀛直接拿出手机拨出去一通视频通话,片刻后接通了,对手机说了句:“贺丞。”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楚行云。
楚行云拿过去一看,镜头已经对准了躺在汽车后座的贺丞,贺丞沉沉的闭着眼,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看到他安全,楚行云心下稍安,沉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到贺瀛怀里,道:“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总之今天的发生的事是一个圈套,贺丞现在很危险,有人在跟踪他。你必须让你的人马上把他送回来。”
贺瀛见他严肃认真,不像是赌气,就提起了一二分警惕,问手机那头的人:“看后面有没有车跟着你们。”
司机侦查了片刻,随后声音被送了出来,足以让房间里每个人听到:“没有,高速上只有我们一辆车。”
贺瀛不再多说,掐了电话对楚行云讪笑:“听到了?他很安全。”
楚行云见他不信任自己,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掐死,但是残留的理智提醒着他要分清敌我阵营,而且贺瀛是贺丞的亲哥,未来也是他的哥,要冷静,要冷静……
“贺丞只有待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贺瀛却对他的信誓旦旦不以为然,整理着被他弄乱的衬衫领口不咸不淡的笑了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待在你身边,才是最不安全的?”
楚行云咬着牙,即烦躁又不耐道:“你他妈一直说这种莫名其妙装神弄鬼的话,你到底什么意思?今天必须说清楚!”
贺瀛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只知道贺丞现在处境危险,那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威胁到了他?”
楚行云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是那个折纸船的人。”
贺瀛斜他一眼,摇头哼笑:“愚蠢。”
楚行云:……
贺瀛又道:“亏我一直觉得你有些小聪明,今天我才知道你有多糊涂。你竟然真的让贺丞接受催眠,还自作聪明的让他想起以前的事。你这种人用两个字精辟总结,那就是……”
说着,贺瀛竖起一根食指冲他的身影虚点了两下,说:“傻逼。”
楚行云:……
贺瀛好像在他身上把这辈子的脏话都用完了,他起初的确很愤怒,想骂回去,但却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状‘哦’了一声,看着贺瀛不怒反笑道:“原来你一直说的保护贺丞,是阻止他想起以前的事?真正的危险不是在他身上放纸船的人,而是在他记忆里存在的人?”
贺瀛:……
忽然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楚行云见他沉着脸,眼睛里闪烁不定,明显是被他戳破了秘密后的故作冷静。
楚行云忽然在地板上坐下,还把蹲在他脚边的大满拖进怀里,然后冲贺瀛客客气气的抬了抬手,道:“坐吧贺瀛哥,既然话都说开了,咱们好好聊聊。”
贺瀛跟他僵持了一会儿,似乎是想找补回来,但是看到楚行云那已经把他看穿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的再多掩饰都很单薄。他一时疏忽,让楚行云已经探到了他的底,再怎么狡辩都没有说服力,还显得自己愚蠢且没有风度。
为了维持自己的风度,贺瀛也在地板上盘腿坐下,问:“你知道了多少?”
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楚行云不禁有些得意,还有些复仇般的快意,笑道:“也没有多少,不过知道了在我到你们贺家前一年,贺丞被催眠过,忘掉了一些人和一些事。而且贺丞小时候落过水,就在你们家游泳池里,我现在只想知道——”
说着,他目光一定,唇角笑容尽数撇去,看着贺瀛严肃道:“是谁把他推到了游泳池里?”
楚行云并不知道真相,他只是在猜测。贺丞的回忆里有落水的声音,而且他说过,是一个孩子落水的声音。贺丞也曾屡次提起,他以前时常做噩梦,结束一定是被坠落感和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唤醒。
这一切零星的记忆点串联起来,不得不让楚行云做出一个设想,设想当年那个落水的孩子不是别人,就是贺丞。那么推他入水的人,又是谁?
他以为自己猜中了,但是却看到贺瀛忽悠皱起了眉,嘴角撇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像是对他的话颇感意外。
“是贺丞告诉你的?”
贺瀛刻意掩饰什么似的,抬手掩住的嘴唇和下颚,意味深长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又问:“是他告诉你,那个落水的孩子是他自己?”
楚行云直觉他话里有深意,也担心这腹黑的老东西故意说这种话绕晕他。以真作假,以假作真,把真相模糊过去。此时面对贺瀛,他万分警惕,一刻不敢掉以轻心,比以往审讯任何狡猾的嫌疑人都心累。
“没有,是我猜的。怎么?我猜的不对?”
贺瀛忽然不说话了,垂着眼睛貌似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笑道:“既然你能做出这种猜测,那就说明你还不知道纸船的含义。”说着抬眸看他,眼睛里沉甸甸的,像是积压着许多不可言说的深意:“没错,你猜的不对。准确来说,不完全对,当年的确有一个孩子在和平大道一号院泳池边落水,但那个孩子不是贺丞。”
楚行云心里一沉:“不是贺丞?”
难道说,还有第二个孩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像是一桩心事得以解开,贺瀛忽然之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再也没什么顾忌的说出真相,道:“贺丞是推那个孩子落水的人。”
楚行云没什么表示,只是神色万分的紧张,戒备,目光剧烈颤动。
贺瀛倒是很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当年他知道这件事时,也是惊疑不定,不敢置信。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想让楚行云和贺丞知道真相的原因。
他从大衣外侧的口袋里拿出从海军死亡的现场保留至今的白纸折的纸船,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片刻,然后扔向楚行云。
下意识的反应,楚行云抬手接住那只纸船,把它托在掌心,忽然想起了贺丞站在泳池边把纸船放入水中的一幕……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起来了。
贺瀛像是累了似的,闭上眼撑着额角,语气低沉道:“他叫闵小舟,贺丞的钢琴老师的儿子,和贺丞一样大。在你到贺家之前,他经常跟着他母亲到我们家,给贺丞授课。贺丞和他关系很好,能玩到一起去,是贺丞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当年你和贺丞弹过的那架钢琴和那首曲子,他们也弹过。闵小舟出事后,贺丞受到了刺激,我们不得已才给他催眠,让他忘记那段回忆。却没想到贺丞的性情大变,他不再接近任何人,我们曾经强行把他送到学校过,但是他逃离人群,谁都不亲近。”
说着,他睁开眼睛望着楚行云,唇角压着一丝沉重又柔和的笑意:“直到你出现,你是把他从深渊里拯救出来的人。他实在太孤僻了,却唯独相信你,依赖你,我也想不通是为什么。你不要觉得他把你当成了闵小舟,你和闵小舟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我们给他做过很多次测试,他已经完全把闵小舟忘了,催眠师还给他看过闵小舟的照片,他丝毫不记得。他肯亲近你,或许是因为你在对的时间出现,看你比较顺眼,而且你能给他安全感,能解救他的孤独。所以他就越来越依赖你,越来越离不开你,直到喜欢上你。可能这就是我爷爷那辈儿常说的……缘分?或者是,命运?说不清,总之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
很可惜,他的康概陈情,楚行云并没有听进去几句,他的注意力都在‘闵小舟’这个名字上。
原来纸船真正的含义是一个人的代号,闵小舟就是纸船,那这个闵小舟倒是有充足的动机向贺丞复仇。
在贺瀛还在滔滔不绝的向他传达贺家对他拯救贺丞的谢意时,楚行云冷不丁的打断他,举起那只纸船一丝不苟分毫未乱道:“杀海军,炸国宾楼的人就是这个闵小舟?他回来复仇?”
贺瀛眼角一抽,觉得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只会嚼牡丹的大水牛,而他对着此牛谈了半天琵琶,费时费力又费感情。想必贺丞和他在一起,日子也没有多好过。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贺瀛埋头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这是非逼他把话讲明。于是抬头看着他,直言道:“复仇的人不是闵小舟。”
楚行云皱着眉,着实已经糊涂了,正要追问就听贺瀛道:“闵小舟已经死了。”
楚行云一愣,蓦然怔住。
贺瀛看着他说:“闵小舟被贺丞推进泳池,十六年前就已经溺水身亡了。”
楚行云忽然低头看向手里的纸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这只白纸折的纸船竟是一个死人的信物。此时这只纸船上似乎附着心怀怨念的,不肯散去的阴魂。
贺丞杀了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
贺瀛说的保护他,竟然是掩藏他已经遗忘的杀人回忆。
虽然震惊,但是楚行云还是靠着一己克制力,暂且不去深究贺丞被隐藏多年的罪行,强迫自己静心思考眼前的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