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裴云昭搅动汤匙的手指一顿:“你怎么也......”
祁朔低声道: “朝中多少人对后位虎视眈眈陛下该比臣清楚。”
裴云昭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他心中比谁都明白林知眠是这后位最合适的人选。
可......
他转眸透过窗外瞧见外面的夜空,瞳仁中覆上一层雾气,似乎看到了经年之前,一道模糊的人影,出口之声似是低叹:“十年了,若阿妆还在的话,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提及祁妆,祁朔收起了方才漫不经心,手掌微攥成拳,嗓音低沉:“若阿姐还在,她不会愿意见到陛下此般模样。”
祁妆是祁家一条支脉的女儿,许是继承了祁家世代征战沙场的血脉,她自幼便随着伯父,也就是老国公远在北境。
只可惜后来遇伏,同老国公一道死在了异乡。
裴云昭自嘲一笑:“朕明白的。”
其实就算她在,他也知晓她这样的女子不该被深宫束缚。
手掌收紧,他垂下了头。
祁朔向来不是喜爱参与这些事情之人,话已至此,便也无需多言。
“夜已深,臣先告退。”
“这便走了?”裴云昭抽出思绪,数月不见,倒是还想多聊会,毕竟此番本该是他南下游历。
“是。”祁朔颔首,淡道,“臣的妻还在家中等臣。”
裴云昭:“......”
这熟悉的话。
好一个睚眦必报。
第80章 不再纯粹。
之前在路上许是因着沿途走走停停, 并不觉得多累,而这一回府便像是所有倦怠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于是奚蕊醒了又睡, 睡了又醒过了三日才完全养足了精神。
“什么时辰了?”
她侧卧在榻上揉了揉眼睛,视线透过窗外, 恹恹儿地传来稀薄的日晕, 倒不像是初晨的模样。
“回夫人, 已经巳时了。”文茵垂首于塌边, 见她要起身又忙着上前搀扶。
奚蕊坐在床沿,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皮耷拉着,缓了一会才逐渐找回思绪。
唉,似乎又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一天。
“公爷可在府中?”
任由着文茵为她梳洗, 她问了声。
“公爷昨夜便去了军营, 今日还未归呢。”
难怪昨晚朦朦胧胧地翻身没摸到人, 原来是一夜都没回来。
本就不愉的心头喜气更是衰了大半, 瞧着铜镜中挽上精致发髻,又着了身不菲锦缎衣袍的自己, 奚蕊有片刻恍惚。
算着来回路途,这次南下倒是去了近五个月,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但总感觉变了许多。
她起身朝外走去,庭院中数月前种下的树苗已然拔高了几寸,树桠枝头挂落着昨夜的凝露,将落未落,头顶苍穹灰白。
呆呆地凝视院落, 簌簌冷风带起纷乱的发丝,缭绕在半空中又落下,奚蕊就这样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站在这里作甚?”
忽地肩头搭上了件绯色披风,神游之思骤然抽回,奚蕊蓦地回首,正见着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站在身后,黑瞳如夜。
奚蕊死气沉沉的眸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泛光,她转过身子仰视着他:“你不是去军营……?”
“嗯。”祁朔低应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系带于她胸口缠绕成结。
奚蕊抿抿唇,忽地伸手抚上他的眉心,柳眉微蹙:“是……一夜未眠吗?”
“还好。”他抓住她的手塞进披风,眉梢松和。
知道她身子孱弱,这一路上颠簸辛苦,瞧她沉沉闷闷地睡了数日,便也未趁夜赶回来扰她清净。
今日见小姑娘这般容光焕发的模样,当是睡好了。
奚蕊并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她咬着下唇,也不欲去干涉他的公务,只是见到他那眼底微微泛红的血丝时,心里有些泛涩,小声模模糊糊地嘟囔:“……夫君太厉害了也不是很好。”
祁朔哑然:“什么?”
没想到他这都能听清,奚蕊有片刻窘迫,她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我的意思是,陛下也太……”
“信任你了。”
信任到好像什么事情都需要他去做,然后……片刻也不能歇。
“若陛下不信我,你觉得会如何?”
男子的话使得还在愤懑的她蓦地一怔。
祁朔手握镇北军军权,又身负国公爵位,权势之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陛下不信,其后果——
思及此,奚蕊倏地打了个寒战,眼底颤动粼粼波光,脑袋耷拉下来,她闷声嗫喏:“……是我乱说话了。”
随即又想到什么抬起了头:“那陛下会不信你吗?”
祁朔拧眉,好像是真的在思忖,未久,他道:“不知。”
“.…..”
眼瞧着小姑娘担忧地似乎快要哭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弯起了唇,手掌摸过她的发顶:“别乱想。”
也不知她这小脑瓜一天天的都在思虑些什么。
“没有。”奚蕊皱眉摇头。
顿了顿,又道:“我只是忧你。”
语落,祁朔手掌一顿,只觉得怀中扑来了一抹柔软的团子,他下意识搂住了她的后背。
奚蕊环住他的腰身,侧脸贴上他的胸口,听到胸腔内部传来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沉稳且安心。
发顶轻蹭两下男子锋利的下颚,她仰起头:“不想让你这么累。”
“至少,你要回家就寝。”
祁朔愣了愣,随即失笑地收紧了手臂:“好。”
得到肯定答复的奚蕊扬起红唇,一双杏眸熠熠生辉,心情也好了许多。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松开了手臂从他怀中退离出身,朝前走了几步:“今年冬天,梅花就能开了。”
说着,又用手指了指另一片,“明年春天,那边的桃花该也是如此。”
“不知夫君可喜这葱郁?”
从前府中清冷好似无人烟,约莫是他爱好清净,先前种时倒没想那么多,时隔数月一见,在改头换面之貌也同样令奚蕊惊诧。
祁朔静静地瞧着小姑娘璀璨如星的杏眸,莞尔的笑颜使得那凹陷的梨涡若隐若现,巴掌大的小脸因着冷风敷了曾薄薄的红晕。
他心口微动,也跟着上前,手掌抚上她的侧脸轻轻摩挲:“不喜当如何?”
感受到侧脸的温度,她轻蹭两下男子粗糙的大掌,眼帘闪动,卷长的睫毛扑簌不止,耸耸肩,歪头状似无奈道:“不喜大约也是没法了,木已成林。”
闻言祁朔眼底染上柔意,指尖微动,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浅笑:“好生霸道。”
奚蕊不满地躲开他的揉搓,嘟着唇:“还不是跟你学的。”
祁朔眯起了眼,对于她的话颇有些迷茫。
认真回忆以往,自己似乎从未勉强过她什么。
除了——
“如果你是指在床上的话。”他俯身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状似为难地蹙起了眉,薄唇再启,“确实得受着。”
“.…..??”
……
气血冲顶使得奚蕊羞愤奔走,方才那虎狼之词让她都不想和他一道用午膳。
可转念一想,或许他待会又要离开,于是便勉为其难地和他坐上了一张桌子。
只是那红得即将滴血的脸颊在一顿饭快要用完时,都没有消褪下去。
祁朔好整以暇地瞧着与她隔了好几个位置坐着愤懑用膳的小姑娘。
好像不论是经了多少次,她都还会像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一般害羞。
委实有趣。
奚蕊狠狠地扒拉着米粒就好似要将他拆吞入腹一样,却不想因动作太快被哽噎呛住:“咳咳……”
男子修长如竹的手指推过来一盏茶,她呛红着眼抬眸,只见他单手支着头,满目揶揄,低音清朗又带笑:“没人和你抢。”
“哼!”她冷哼一声,执起杯沿一饮而尽,又顺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那波涛汹涌的心情。
“夫人,安阳侯府传话回来了。”就在此时阿绫的出现打破了这番莫名的纠葛。
她挠了挠头,见着公爷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家夫人手忙脚乱,好像看戏的模样。
不太理解。
“说什么了?”奚蕊执起帕子擦拭嘴角,然后又叠地方方正正收了起来。
因着外出秘密,这几个月她一直称病不见客,连江予沐都不知晓真相,如今回来便想同她一报平安。
“世子妃一听夫人身体大好便想着来见夫人,只是有孕在身,世子不允她随意出府,便搁置了下来。”
有孕在身?
这几个字惊得奚蕊瞬间坐直了身子,阿沐竟然怀孕了?
“这是多……多久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