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伦皱着眉拔出了铅笔,低声说:“席勒,我有话对风先生说,请先回避一下好吗?”
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席勒躬身退了出去,留下一阵飒飒的冷风。
“风哥哥,大亨在电话里一直询问你的情况,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以前大哥经常说,港岛的江湖人物,宁愿得罪港督,都不愿得罪大亨。他的霹雳辣手,随便提几件事出来就够人心惊胆寒的。如果大哥或者杨天大侠在这里,只怕都会规劝你,不要打关小姐的主意。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大亨尽快把关小姐接走,小萧会陪着你继续搜索寻福园别墅里的秘密。再没有结果的话,我想邀请你到阿房宫的搜索行动里来——”
我的脸色慢慢变了,原来在苏伦心里,我已经成了见色忘义的无耻之徒。她抬出手术刀和大哥的身份来压制规劝我,情有可原,但我的确没为关宝铃做过什么,甚至不如王江南对她的殷勤陪伴,凭什么大亨要来详细地调查我?
“苏伦是在指责我吗?为什么不明说出来,还要拐弯抹角的?”我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有股燥热在一直沸腾着。
有人轻轻弹响了后窗,是小来谨慎的声音:“风先生,有什么差遣吗?”
他来得正好,我望着正在院子里无聊看天的席勒,压低了嗓子命令小来:“去试试苏伦小姐的那个朋友,全力以赴好了,对方武功不弱。”
既然我不能亲自出手,让小来去试试席勒也好,反正不能让他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地扬长而去。
小来“嗯”了一声,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便消失了。
我喜欢小来的机灵,任何事只要三言两语,他便能透彻地领会别人的意思。有这样一个贴身保镖,倒也不是坏事。
“风哥哥,你还是很在乎我?”苏伦忽然垂下头,暴露在灯影里的耳垂一片潮红。
她的很多难以捉摸的心思,全部在这一句话里流露无遗,如果不是她的短发给我带来的陌生感,我真的很想轻轻拥抱她一下,消除我们之间此前发生的一切隔阂。不知为什么,看惯了关宝铃的长发后,我对女孩子的短发有特别敏感的排斥,即使是从前并肩战斗过的苏伦。
我长叹了一声:“或许吧。”
苏伦扬起头,语气无比坚决:“风哥哥,咱们一起离开北海道吧!这边的事暂且放下,如果能全力以赴揭开阿房宫的秘密,也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大哥在九泉之下肯定能倍感宽慰,你说呢?”
我打了个寒颤,不是为门外掠进来的夜风,而是苏伦眼里的决绝深刻地刺痛了我。她要我离开,并不一定是为了阿房宫的事,更重要的,她不希望我继续跟关宝铃搅在一起,因为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是任何人都碰不得的仙桃。
“关宝铃没有做对不起大亨的事,我也没有,所以,即便大亨要采取什么行动,也是无中生有的指摘,我不会——”
苏伦直对着我,眼神清澈冷冽,仿佛能一直看到我的私心杂念。
风铃在响,陡然间空气中又添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号角声,一下子盖过了清脆叮当地响着的风铃。
苏伦眼神一亮:“嗯?寺里有要事,这是召集三代以上僧侣去‘洗髓堂’开会的牛角号!”
我知道枫割寺的规矩,全寺集合御敌是敲钟为号,号声则是召集有职务的僧侣开会讨论大事。猛然,我记起了从神秘空间里带回来的那块牌子,不知是不是被僧人们私藏起来了。
那是此行唯一的收获,不管它是不是瑞茜卡说过的“海神的铭牌”,都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如果水下建筑是外星人的杰作,这牌子肯定就是外星物品——”
我强压着内心的极度兴奋,只希望席勒能快些离开。
“风哥哥,别把大亨想得太简单、太善良。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很多黑道上的规矩心知肚明,他如果出手,还会给你留下辩解的机会吗?一旦你出了什么事,寻找杨天大侠的大事谁来完成?”
苏伦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放不开对关宝铃的牵念。
“考虑考虑,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好吗?”苏伦准备离开,情绪非常低沉。
我的答案已经写在脸上,那就是“恕难从命”四个字。当我甘心离开关宝铃的时候,谁都拦不住,因为那是我自愿要走的,但现在如果是屈从于大亨的威势胁迫,我决不会退出,看看大亨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对于关宝铃的感情,忽远忽近。一会儿想要放弃,把所有心思转移到寻找大哥的正道上来;一会儿又无论如何不舍得放弃,觉得只有她和她的长发才是我今生朝思暮想的。
这种感觉没法向苏伦说,她是女孩子,而且是深爱着我的女孩子,肯定没法心平气和地帮我分析这个问题。
苏伦迈过门槛,南面天空蓦的有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轧轧转动声传来。仰面望去,夜色里出现了一红一绿两盏夜航灯,正在向枫割寺这边飞过来。
“是大亨吗?”席勒向这边跑,脱口叫出来。
关宝铃那边的门呼的一声被拉开,她也一步跨出来,手遮在额际,专注地凝视着天空。
大亨坐直升机来过一次枫割寺,所以正常人做出席勒那样的第一反应也完全正常。
我“嗤”的冷笑出声:“才不会是大亨,看看那直升机尾翼上的反光漆标志就知道了!”毫无疑问,我的视力要远远超过席勒,飞机在空中调整降落方位的几十秒时间里,我已经看清了尾翼上巨大的樱花图案。
苏伦“啊”的低叫了一声:“大人物!是皇室的某个大人物!”
樱花图案几乎覆盖了半边尾翼,使用的更是顶级质量的白色反光漆,在夜色里一览无遗。使用这种标志的直升机属于日本皇室专用,所以苏伦叫出“大人物”三个字完全正确。
通过它悬停时的螺旋桨转速提升可以判断,机舱里已经满员,这一点让我有些不解:“难道来的不仅仅是大人物,还有很多其他随员吗?”通常大人物在日本版图内出行,根本不带随员,每次都是轻装简从。
日本皇室在新闻媒体眼里几乎是透明的,到底有几个堪称“大人物”的屈指可数,当然级别最高的就是天皇本人。能在此时驾临枫割寺的,又会是谁?
直升机悬停片刻,缓缓降落在洗髓堂方向,引擎轰鸣声渐渐停止,接着便悄无声息了。
关宝铃失望地叹了口气,退回屋里,没向我跟苏伦看上一眼。
席勒笑嘻嘻地问:“名满全球的关宝铃小姐果然漂亮,怪不得华府那边盛传总统先生对关小姐垂涎不已,数次邀请她去白宫参观。看来,真正的顶级美人是没有国籍分别的,对不对啊风先生?”
或许他今天太有点得意忘形了,在苏伦面前越来越口没遮拦。
我望着他冷笑:“知道吗?如果你敢当着大亨的面说这种话,十分钟之内就会被人拖去喂狼狗!”
娱乐圈人人都有绯闻八卦,但要看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说。
席勒哈哈了两声,不加分辩,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高昂起了头。他以为在苏伦面前贬低我、贬低关宝铃会令她开心些,这一点可是完全估计错误了。
“风哥哥,你猜,来的会是谁?”苏伦低声问了一句。
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奔向“洗髓堂”,脚步声里还夹杂着佛珠稀里哗啦乱抖的声音。这些应该都是枫割寺里有点身份的僧人,其中很大一部分脚步敏捷,显然都是身怀武功。
我没法猜,要知道大人物是不可能跟随员同乘一架飞机的,那不亚于自坠身份。
苏伦吸了吸鼻子,眼珠转了转,再习惯性地甩了甩头发。可惜,剪了短发之后,已经失去了美女甩头的韵致,这样的动作也不会在吸引男人的眼球。
“还记得谷野神芝说过的话吗?关于藤迦小姐的身份——”她沉思着提醒我。
我抬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不动声色地缓缓摇头:“我知道,我也猜到,但来得不像是大人物。”
谷野神芝曾经说过,藤迦的真实身份是日本皇室的公主,她的苏醒,应该会引起皇室上下的震动,所谓的几个大人物肯定要过来探望她。我不想这些鲜为人知的内幕暴露给席勒,这些秘密只要我们自己知道就好,免得节外生枝。
席勒忽然把手遮在耳朵上,侧身向南仔细谛听,惊讶地自语:“嗯?又有两架飞机过来了?今晚怎么回事?难道北海道这边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吗?”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我也听到了两只螺旋桨的轧轧声,接着视线里便出现了两对不停闪烁的夜航灯,向这边迅速靠近着。
偏僻的枫割寺,在这个阴冷的冬夜里突然热闹起来。
据资料显示,属于日本皇室直接调配的新式直升机共有五架,现在已经来了一大半,真不知道皇室的大人物们要干什么。
苏伦仰面看着那两架直升机越来越近,长吁了一口气:“又是樱花标志,看这次的螺旋桨旋转力度,第二架飞机上不超过两人,应该是大人物出现了——”
她的判断力与我不相上下,现在看来,第一、第三两架飞机是做为护航者出现的,真正的大人物在第二架飞机上。特别是先前到达的那架飞机,上面坐着的肯定是先头保镖队伍。
“大事当前,我们还是少安毋躁为妙,对不对?”苏伦再次看着我。
我已经安排小来出手,开弓没有回头箭,希望这个小小的插曲不会惊扰到大人物。再说,席勒狂傲到了极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又出言侮辱关宝铃,不给他一点小小的警告,岂不便宜了他,让他更觉得中国人软弱可欺?
“是,我知道。”迎着苏伦的目光,我报以温柔的微笑。疏不间亲,席勒这个后来者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我跟苏伦之间生死与共过的深情。
十分钟之后,枫割寺里骤然出现了绝对的死寂,只有山间永不缺少的风声时紧时缓地响着,四周高高低低的路灯全部打开,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咳嗽、走动。
枫割寺里的两大高僧龟鉴川、布门履一走一死,主持事务的只有神壁大师——我很怀疑谷野神秀算不算是枫割寺里的人?从不见他从“冥想堂”出来,也不参与枫割寺的大小事务,再联想起他从前的盗墓者身份……如果可能,我希望找机会拜访他。
环绕“冥想堂”的五行八卦埋伏,想必挡不住张百森、邵白、邵黑三人的联手。
我心里感到纳闷有这么一点:“做为中国大陆首屈一指的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似乎并没有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处处隐忍,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来木碗舟山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呢?并且放着那么多特异功能人士在札幌不用,只邀请邵家兄弟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该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回头看看,急切之间还真的没时间谈及个人私情,如果关宝铃离开枫割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让我静下心来,着手解决眼前的难题。
“风哥哥,你在想什么?今晚我会请小萧订机票,要不要准备你的?”苏伦去意已决。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必,我觉得探索‘日神之怒’的秘密比寻找莫名其妙的第二座阿房宫更有意义。你传给我的图片,我只粗略看过,不是太感兴趣,不好意思。”
席勒无声地笑起来,我拒绝了苏伦的邀请,正中他的下怀。
苏伦有些不悦地皱着眉:“那些图片——如果你能看到那个指北针的实物,相信就能提起兴趣来了。咸阳当地有很多关于第二座阿房宫的神奇传说,并且掺杂着很多杨贵妃死而复生的诡异情节,以你的好奇心,必定不会轻易错过,或许过些日子你就会后悔现在的决定了!”
我还没有回答,席勒已经不屑一顾地“嗤”了一声:“夏虫不可以语冰,苏伦小姐,既然风先生觉得‘阿房宫还在’的推论是无稽之谈,再多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我们还是自己继续努力好了,剑桥大学实验室方面已经同意再拨两千万美金的探索经费过来,等到新的超声波探测仪到位,相信——哈哈……”
他以彻底的不屑结束了这次谈话,仿佛对我这种井底之蛙再说半个字都是浪费感情。
我不再看席勒,以他的见识和气量注定不会有大的做为,只配给苏伦做助手而已。
“那么,我先告辞。风哥哥,你自己多保重,期待着咱们可以在西南边陲再见面,或许那时候我们已经找到阿房宫的神秘入口了。”苏伦对搜索队的未来很有信心,清瘦的脸上绽放出了自信的微笑。
这一刻,我很想用力抱抱她,但只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保重!”
相聚太短暂了,如果不是有席勒在场,我跟苏伦真的可以秉烛夜游,痛快地畅谈整晚。其实,她的住处就在东边隔两排院子的地方,如果想到什么问题,我随时可以走过去见她。
枫割寺占地广阔,即使是闲置的客房粗算起来也超过二十个院落,有日本皇室做后盾,寺院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席勒转身向外走,距离月洞门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小来倏地闪了出来,低头向他迎面猛撞,装作有急事前来报告的样子。
有了我的提前预警,小来在飞撞的一瞬间,肩头、肘尖、胯骨、膝盖、足弓都满满蓄力,任何一个部位随时都可以发力攻击。即使不能用枪,相信他的袖筒、裤管里也会藏着短刀,至少可以逼席勒全力应付。
我需要知道席勒的实力,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苏伦已经够机警、够聪明,能妥贴地照顾自己,但我也得替她扫清一些前进的障碍。
“咦?”席勒没有防备,脚步一错,斜向闪开。
一瞬间,小来不动声色地肩头一晃,至少攻出了十几招,身子已经紧贴向席勒。他的武功根基扎实,硬桥硬马,大概是来自河北沧州一带的八极拳门下,其中又掺杂了山东、河南两地的拳脚散打功夫,不算好看但非常实用。
“呵呵——”席勒冷笑,身子向后猛退一步,避开小来的袭击,同时双臂一翻,喀的一声,压在小来肩膀上。他比小来高过一头,这种攻击方法跟中国武术完全不同,连压带抓,类似于道家小擒拿手,却又不尽相同。
“啪啪”两声,小来陡然向后空翻,双脚踢中了席勒的双肘,化解了席勒的攻击,但落地时明显一个踉跄,双臂已经无力地垂落下来。
第六部 海神铭牌  第九章 人在江湖,离合两难
两个人的出手都是点到即止,两番交换,只是五秒钟之间的事。
“小兄弟,走路小心点,别撞破了头!”席勒装模作样地拍打着肘尖,双脚悄悄错开一步,八字形站位,暗藏着更厉害的泰拳里的“踢技”。我敢肯定他脚下的战靴鞋尖上内镶铜皮,贯以腿部的旋踢力量,一脚就能把对手致残。
“小来,有什么事?”我及时扬手,制止了小来的二次进攻。
如果不动用枪械,小来恐怕不是席勒的对手。他的硬桥硬马最怕的就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泰拳散打,并且由于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一交手便被重创,没必要再去硬拼。
小来飞奔过来,脸色已经变得蜡黄,低声报告:“三架飞机上至少下来了三十名全副武装的便装保镖,将‘洗髓堂’内外全部戒严。寺里的所有僧侣已经排坐在‘洗髓堂’院子里,恭恭敬敬地垂头打坐。”
我点点头,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不禁一阵惊骇。因为我手指拂过的地方,小来的肩胛骨已经软塌塌地陷落下去,很可能是被席勒一招捏碎了。我特别注意过席勒的双手,也预感到他的指上武功非常厉害,却没想到如此狠毒。
小来“哎呀”一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晶亮的汗珠。
席勒好整以暇地甩了甩胳膊,肘部、腕部、指骨竟然发出了“喀吧、喀吧”的巨大响声,他的武功竟然与少林寺的“铁琵琶指”有七八分的相似。小来是一名江湖杀手,如果双肩被废,这一辈子也就难有大的作为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用力挤出微笑:“席勒先生,无冤无仇,何必下这么大的重手?”小来是受我的指使出手的,他受了重伤将会让我愧疚一辈子。
这就是江湖,不是我伤人、就是人伤我的江湖。我垂下双手,缓缓提聚内力,准备为小来挽回这个面子。
“重手?如果我不先断他的肩胛骨,他那两脚踢上来,我的胳膊不也废掉了?神枪会的人向来出手不计后果,我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罢了!”席勒冷冷地瞟着我,十指缓缓地伸直,然后慢慢攥拳,发出“噼噼啪啪”的动静。
这样的指力,捏碎核桃、抓裂毛竹已经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很难想像他这样的高科技研究人员怎么可能身怀如此出类拔萃的武功?他的身份非常值得怀疑,普通生物学家又怎么可能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
我轻轻呼出一口闷气,把满腔的郁闷尽情吐出来,然后将小来推向一边,迎着席勒的轻蔑:“好吧,神枪会的人是我的朋友,中国人历来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只好不自量力为朋友讨回面子了。”
弹腿破泰拳,是我惯用的腿技,他抓碎了小来的肩骨,我总得废掉他一条腿来扯平。无论是公报私仇还是私报公仇,我都有非出手不可的理由。
人在江湖,谦让隐忍不可或缺,但有时候却又是全凭一口热血豪气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