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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少年们总有几个伙伴,关系亲好,会去对方家中住,夜里甚至挤在一起处睡,都很正常嘛。

姒昊内敛,沉稳,颇得虞父赏识;虞母见他为人礼貌,每次来必捎带东西,也挺喜欢他过来蹭饭;至于虞苏,更不必说,每当天气晴好,他就在院中张望,等待姒昊的身影出现。

隆冬的雪下了多日,风雪封路,虞苏好一段时间,没能见到姒昊。

一日早上,雪停,虞苏在院中等待,呆呆盯着木门看。虞母知道他心思,念他:“还不回屋去,雪刚停,他没那么快来。”

怕儿子给冻坏了,虞母撵虞苏回屋。

“他会来,他要是不来还好。”虞苏喃语,他太熟悉姒昊了,他很担心他在路上出事。

虞母摇头,这孩子怎么说起胡话来。

虞苏没听劝回屋,人仍留在院中,站在棠梨树下傻傻等候。虞母回屋里忙碌,搓揉面团,打算做蒸面果。

边搓面边朝院外看,见儿子在外头等待的模样,像极了姑娘家在等候喜欢的小伙到来。唉,这都什么事呢,要不是两人在家里相处挺正常,虞母真要往那方面去想了。

棠梨树下的虞苏,还是在虞母的责骂下,乖乖回屋,到火塘边烤火。虞母瞥眼儿子惆怅的样子,她说:“他再快也得午时到。”

儿子闷不吭声,虞母拿眼去看他,端详儿子坐在火塘边的模样,他长发及腰,温雅郁结,白色的羊皮领衬托一张清秀的脸庞。以前她挺得意将这个儿子生得好看,此时她不免担虑起来。

唉,又在胡思乱想了。

虞母擀面,将心里的念头驱逐,不能自己吓自己。

看虞母在忙碌,虞苏照看火塘的柴火,看着一锅汤水。有点事做,他不至于老想着踩在齐膝积雪中,艰难前来虞城的姒昊。

午时,一锅面果蒸熟,虞苏将柴火弄小,虞母掀起陶甑盖子,热气腾升,母子两在雾气缭绕之中。

也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虞苏反映非常快,一眨眼功夫,他已奔向屋外,只留给虞母一个身影。

虞母探头,看到进院的姒昊,她摇了摇头。连日飘雪,及谷的积雪应该很厚,出行苦难。谁想雪刚停,他就往虞城跑,这要是姑娘心心念念的小伙儿,也是个痴情的小伙。

哎呀,我又在想些什么。

虞母用竹夹子夹起刚蒸好的面果子,夹出两个,放在盘子里,给这两个孩子吃。

姒昊进屋,笑着跟虞母打招呼,递给虞母一只野兔,说是顺道打的。虞母看他又带矛又挎弓,英姿不凡,心里还是喜爱的。可能是因为他常来,还老捎东西,渐渐就把他当儿子般看待了。

虞苏帮姒昊脱去潮湿的外衣,让他在火塘边烤火。他坐在姒昊身边,安静无声,和姒昊一人吃一个热腾腾的面果子。虞母看儿子脸上绽着笑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无奈又欣慰。姒昊赞面果子很好吃,虞母高兴,又夹给他一个,温言:“再吃一个,暖暖胃。”

“谢谢虞母。”姒昊接过,捧在手里,一脸笑意。

“阿母,我也要一个。”虞苏伸出手。

“自己夹。”虞母拍走虞苏的手。

黄昏,虞父回来,见到姒昊在他们家里吃饭,一点不吃惊,悠然和姒昊打声招呼。他问姒昊及谷大雪的情况,带着关心。姒昊说没造成什么损害,本还担心马棚会被雪压塌。虞父直点头,说道:“多好的马儿,压伤就可惜啦。”

虞苏安静在旁,听父亲和姒昊交谈,他看得出来,父亲挺喜欢姒昊。就是母亲,炖的兔肉羹,第一碗也先盛给姒昊,说是他辛苦打来的兔子,给他先吃。

要是父母有天知道,他和姒昊是要相守一生,是像虞正和风羽那种人,会如何看待呢。

虞苏不敢往深处想,但又觉得,也许不是那么难,让他们渐渐知晓,慢慢来,慢慢接受。

饭后,虞父跟姒昊和虞苏说:“你们去东社走走,听说今晚很热闹,他们社屋刚修建好,正在庆祝。”

春夏时人们可以聚集在社树下活动,议事,寒冷的秋冬则不行,需要有个遮风挡雪的大屋子。一般会在社树一旁,建一座长屋,称为社屋。

“好。”虞苏想姒昊来虞城多次,还从没见过虞城社中的热闹情景。

“多穿衣服去,夜里冷,苏儿,你不是多件外衣,给阿昊穿。”虞母知道姒昊的外衣潮湿,还在烤火。她对姒昊不由自主地关心,估计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没多久,虞苏和姒昊都穿上厚外衣,结伴离开。屋中只剩虞母和虞父两人,老夫妻看着两人亲昵离去的身影,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孩子不错。”虞母说的是姒昊。

“百里挑一了。”虞父的话语,可知他对姒昊相当欣赏。“他明年就十七了,我看他也没父母,就由我来帮他说个亲好了。”虞父在北区有点声望,再说姒昊一表人才,又有能力,由他帮他成个家不难。

“唉……”虞母沉重叹息,“老头,我怎么觉得,觉得他像似对我们家苏儿有意思……”

虞父一阵长长地沉默,在沉默过程中,不忘拿一个面果子吃,他边吃边说:“别胡思乱想。”虞母看丈夫没心没肺吃着面果子的样子,心想担心也没用,两人要真有点什么,他们也挡不住,明年虞苏就成年了。

虞城偶尔会有男子和男子在成年后,结伴到虞城之外独居,甚至女子和女子也有。是挺难理解,但也不少见。

作者有话要说: 虞母:这种不希望是真的,又莫名觉得这女婿不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虞父:待我吃完这个面果子,我才能思考事情的严重性。

导演:明天再一章,冬天就过完了。

第59章 相同的容貌

在任邑时, 姒昊曾和任嘉, 吉华参与过平民的社中活动。他们趁着夜黑前去社树, 将玉石的装饰取下,轻易就能混进去。在热烈的篝火旁和女孩男孩们一起跳兽尾舞,在高大的社树下和社中的勇士比力气, 比武艺。很热闹,也很有趣。

任嘉是个随性而为的人,枯燥乏味的宫城困不住他, 姒昊的性情亦喜欢新奇, 唯有吉华做事谨慎,却总被他们拉来参加, 当然他也玩得很开心。

漫天星辰之下,圆月高悬, 姒昊站在虞城的社树下,听着身旁喧闹的人群, 还有将四周烧得通明的篝火。他追忆起在任邑的生活,想起他的伙伴。这份思念之情,只有一时, 他很务实, 知道不会再相见,思念无益。

在虞城的秋冬,姒昊改变许多,他扎虞人同款的发髻,跟虞人猎人一样, 在手臂绑系涂有鹿角符号的兽皮护腕,就连口音,他听起来也像个虞人。

这些改变,有意而为之,他想以虞人的身份生活下来,他舍弃了自己的身份。

对于姒昊而言,无论是在任邑当个贵族,还是到僻远的地方牧羊,还是来虞地当个猎人,他都能适应。对常人而言,很可怕,难以接受的转变,在他这里都不成问题,他是个变通的人。

此时,他握着所爱之人的手,并肩而立,觉得虞城的生活挺不错。

篝火边的男子们跳起长矛舞,吸引女孩们的目光。他们喝声洪亮,积极展露强健的体魄和有力的臂膀,在大冬天里,光着膀子。

虞苏看他们起舞,想女孩们喜欢这样的男子,强健而勇猛。虞苏回头去看姒昊,姒昊用手指摩挲他的手指,很暧昧,神情却显得若无其事。

“那人是讲故事的老者?”姒昊的目光落在一侧,那里有一簇小篝火,篝火旁坐着一位老人。在老人身旁,围坐许多孩子,还有几位妇人。

“他是秉叟,他会讲好多故事。”虞苏很高兴姒昊也对秉叟感兴趣。

“秉叟?他以前担任过秉臣的职位吧。”姒昊一听,便知道他的身份。秉臣是一国的重臣,协助君主处理政事,出使邻国。

“是的。”虞苏点头,他不意外姒昊知道,姒昊很博闻。

姒昊带虞苏往秉叟那儿走去,虞苏问:“阿昊,你喜欢听故事吗?”

“我大父在世时,常给我讲故事。”姒昊和虞苏一样,从小听着故事长大。

两人来到秉叟的篝火旁边,寻个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倾听。小篝火的光相当有限,秉叟的身子伛偻,像似整个人藏在黑暗中。他是个很老的老头儿,可能有五六十岁了,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不多。他的声音响亮,听着底气还很足,他的语调如常,平缓,像慢悠悠流淌的溪流。他在讲述伯禹的故事,故事里有洪水,有龙羽山,有死亡和重生。

有人问:“大洪水把我们的虞城也淹了吗?”

扈叟说:“那时,还没有虞城。”

“那时的虞城,还是一片树林和沼泽,生活着大象,犀牛,还有很多野猪。只有很少的一群人,住在紫湖边,古帝时代,称他们为犀皮人。他们穿着能抵挡刀矛的犀皮衣,是最勇猛的猎人。”

扈叟的故事总是一不留神就偏离主题,前一刻还在讲洪水,下一刻,已经在讲述传说中的犀皮人。人们喜欢听他这么讲,仿佛有着永远说不完的故事,一个攀着另一个。

有个孩子还执念大洪水的故事,问道:“秉叟,在树上住吃什么呢?”

秉叟说:“食物很快就吃完了,人们又饥又渴,一个挨着一个死去。”

孩子问:“都饿死了吗?”

“没有都饿死,都饿死了,你打哪来。伯禹带领许多部族的男子,挖通道,将洪水疏通出去。洪水退去,大家才得救。”秉叟讲述众所周知的大洪水故事,讲得相当简略。

同样的故事,姒昊小时候听外祖父讲过。他还知道故事里的这位伯禹,就是后来帝邑的营建者,他是帝邦第一代君王。

虞苏熟知大洪水故事,他没留意秉叟的讲述,他的目光为前面火光吸引,那是一条火龙——火把长队。起先它很远,在房屋后断断续续,点点光,后来蜿蜒不绝,朝社树这边前来。

聚集在秉叟身旁的孩子们,很快也注意到火把长队,他们欢喜跑开,追逐火光。

火把队伍进入社树,秉叟身边的听众跑得只剩姒昊和虞苏,人们争先围观。这群执火把的人们,清一色都是年轻男子,穿着整齐的着装,他们是虞君嗣子虞戍北的随从。

看来,今晚虞戍北兴致不错,用这么大的排场,前来东社与民同乐。

被大家遗忘在旁的秉叟,慢慢悠悠从地上起身,他屁股刚离开地面,就觉得双腿虚晃,看似要栽倒。秉叟有点慌,他一把老骨头实在不经摔,眼看他老人家就要脸着地,突然一条有力的胳膊将秉叟搀住,胳膊的主人是姒昊。

对于秉臣,姒昊很敬重,他的师父吉秉,便是一位秉臣。

人老体弱,秉叟的膝盖软在地上,姒昊低身架住他,火把队伍正好从两人的身后穿行,络绎进入社屋,火光将他们四周映得如同白昼。

秉叟抬起头,正想感谢出手相救的人,他蓦然对上姒昊的脸庞。他像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挣脱姒昊的手,跌倒在地,姒昊不解,又去搀他。这时,姒昊才留意这个老者的身子在颤抖,颤颤巍巍,连同声音也带颤音:“后向……”

秉叟唤出一个称呼,他的声音不大,听着像呓语。姒昊挨得他近,听得清楚,他身子一僵,惊愕无比。

后,命令者。后向,是帝向的另一个称谓,他的臣子们,便是这样称呼他。

“后向……”秉叟又呢喃一句,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去碰触姒昊脸庞,姒昊呆滞,没有躲避。

“秉叟,你没事吧?”虞苏将秉叟从地上扶起。身后的喧哗,还有刺眼的火光,虞苏没能留意到姒昊的异常。

秉叟看见虞苏,还有热闹的人群,熟悉的社屋,他逐渐平静下来。他执着虞苏的手,由虞苏将他搀到一旁坐下。

没人注意到小篝火旁,那个单腿膝地的人,他保留这个动作好一会儿。姒昊的手掌大力撑在地面,砂砾磕得他掌心流血,他却似乎毫无知觉。他缓缓站起身,有一刹那,对上满目的火光,他甚至慌地想逃进黑夜里,然而他还是镇静下来。

他走到虞苏身旁,也来到秉叟的身旁。秉叟在看他,他也在看秉叟,他想这个老人到底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

“你唤什么名字?”秉叟的语调,恢复讲述故事时的那种平缓。

“姚蒿。”姒昊回答。

虞苏看看秉叟,又去看姒昊,他觉得姒昊神色凝重,虽然他话语平静。

秉叟摸着腰间的玉刀,他听到姒昊的答复,他摇了摇头,像似在否决什么,他喃语着什么,含糊不清。

“走吧。”姒昊唤虞苏。

火把队伍已经全数进入社屋,人山人海围在社屋里,姒昊执住虞苏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社树,两人的身影融入黑夜。

圆月如饼,瘦小的秉叟孤零零地坐在高大的社树下,口中仍喃喃有词,像一个痴呆老人。

姒昊的心情沉重,返回北区的路上,他一言不发。虞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不知道原因。他当时只看到秉叟推开姒昊的搀扶,而姒昊又去扶他,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姒昊的步伐很快,不觉将虞苏抛在身后。虞苏追赶上来,抓住姒昊手,紧紧扣住,他莫名感到很不安,心很慌。姒昊没有放慢过脚步,他匆匆回到虞苏家中,进入自己昏暗的房间里。

他坐在草泥台上,静默地只留给虞苏一个背影。

虞苏从背后将姒昊抱住,他从没见过他这样,他觉得他难过至极,在为什么事情而痛苦。

“阿昊。”虞苏唤他。

姒昊将虞苏揽入怀,他搂抱虞苏,沉寂无声。虞苏也抱着他,不时用手去抚摸他的背,安抚他。他的动作轻柔,姒昊的心被他抚平,渐渐静下来。

姒昊本不该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容貌像极父亲。年幼时,大父就曾说过,自己和父亲长得像。至于多像,姒昊以前不清楚。

这般让他如何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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