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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100节

营帐内所有人的脸色,都随着钟离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当然不是针对钟离抑或李宣白,而是因为钟离话中那个可怕的猜测。

“……此次进入社稷图的魔族中,很可能就有幽夜君。”

“为什么?”有人问,“这说不通啊!”

的确,身为魔族数百年来的最强者,道殿最为忌惮的存在,幽夜君在魔族的地位,几乎与千年前玄真道尊在人族心目中的地位相仿佛。

这样无上尊崇的顶尖大魔,怎么可能亲身前来,甚至将自己的修为掩藏起来,混进社稷图之中。

“因为幽夜君可能快要死了。”

李宣白的声音从一侧响了起来:“所以她要在社稷图中寻找能够延长她寿命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注:修正了上一章一点小小的bug,景昀离开离秋城秘境时,距离进入社稷图过了一日多,和慕容灼见面时,已经过去了两日。不过这一点不重要,知道有个时间差就好。

另外,本周这个单元应该就会完结,因为我真的很想把本卷最后一章卡到九十九……

第98章 98 绝音徽(二十四)

◎景昀挑起了秀丽的眉梢。◎

一位观星阁长老想起了典籍中的一些记载, 惊声道:“吞日功?”

钟离正使道:“没错。”

吞日功是典籍中一门很有名气的魔族功法,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恶名。

这门功法是魔族一位先代君主所创, 从功法本身来说, 极为高妙。但从修行方法来说,又无比的血腥残忍。

说的简单些,这门功法的本质实际上就在它的名字里。

——吞。

这门功法的精髓便是吞噬, 以吞噬来掠夺力量。

以此化为寿元,延续性命。

这门功法实在太过残忍诡谲,偏偏对修行的要求又很高,只有血统极为纯正、境界极为高深的魔族才能修习,基本上是为历代魔君量身打造的延寿功法。自从千年前那位魔君死后,魔族元气大损, 下一代魔君寿元不过数百年, 甚至未曾将吞日功修到大乘。

而今李宣白说幽夜君快要死了。

她的血统同样纯正, 她的境界极为高深,她是魔族皇室功法最为正统的传人。

然而现在,她进入了社稷图中。

社稷图中有什么?

有数千名年轻的道门弟子,还有……上清宗祖师们留下的神识。

上清宗历代祖师中,不乏有大乘上境的强者, 哪怕故去千余年,哪怕只是一缕神识, 依旧不是能够小觑的存在, 更别提他们的神识中, 依旧承载无数典籍功法传承。

若非如此, 为什么各门各派的顶尖弟子依旧要挤破头抢着进入社稷图, 又为什么无比期望能够在那几处前人去过的秘境中遇上机缘?

营帐外, 风筏上随行的道殿精锐将杏山脚下层层围住,连吹来的风声都变得肃杀。

营帐内,气氛却陡然变得极为凝重。

“钟离大人。”有长老按捺不住心中焦急,迫不及待地开口,“请您拿个主意。”

所有希冀的目光,从营帐各处投到了钟离的身上。

钟离道:“我与道尊已经调集精锐,并通传各派召集人手,倘若魔族离开社稷图,自然要将他们留下。”

紧接着她望向李宣白,以目光询问他是否能撑得住。

李宣白点了点头,一旁的道殿药阁阁主目露担忧,却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钟离平淡清秀的面容浮现出肃穆之色:“各派弟子入社稷图者,如今还剩多少?”

不待其他门派反应,柳真人已经挥手祭出了生死簿,呈到钟离面前。

钟离看着生死簿上明灭的人名,思及死去的道殿弟子,心情大为沉郁,然后转过头,朝李宣白投去询问的目光。

“宣白?”

李宣白坐在轮椅中,仰起头望着生死簿上的名字,忽而一笑:“岑师妹与兰扬也在。”

他能潜往冰原五年,少不了右司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因此和右司中一些队伍极熟。看到柳兰扬和岑陵的名字,知道他们还活着,不由得大感欣慰。

他转过头,朝钟离正使点了点头。

.

道殿在社稷图外采取行动,准备救援困入社稷图中的年轻弟子,并应对幽夜君为首的魔族时,社稷图内的各处情形也逐渐开始转变。

百花原中的弟子们自不必说,跟随慕容灼前往离秋城秘境暂避。此外,散落在其余秘境中的弟子们,逐渐从遭遇魔族突袭、同伴背叛的一系列变故中惊醒过来,在几个为首弟子的号召下各自联合聚拢,组织人手开始防守甚至反击,不断联系同门,预备着全力壮大力量,应付社稷图中出现的魔族。

社稷图极大,魔族数量终究极为有限,这些弟子们组成的队伍虽说没有几个真正遭遇魔族的攻击,但另有一桩好处——大量弟子汇聚在一处,人群中的内奸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手。

所以,从昨夜开始,各门各派弟子伤亡人数不断下跌,到钟离正使乘风筏至此时,社稷图内的情形已经大大好转,至少命牌命灯熄灭的速度不再令人触目惊心了。

社稷图中和社稷图外发生的事情,景昀全然不知。

她仍然停留在园林中,不疾不徐地向前行走。

和煦的春风拂面,风中夹杂着清新的气息。很快柔和的春风里多出了幽然的莲香,湖面上菡萏初开、红莲盛放。

岸边的几棵大树树冠繁密,日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散碎的光点,那些细碎的光芒渐渐变大,变成了跳跃的明亮光团。

枝头的叶子垂落,变得金黄,柔风冷了下来,随着冷风一同吹来的,还有细细的雪粒。

随着景昀走过园林中的那条青石小径,转瞬间,四季便在她的身边次第轮转。

鹅毛般的雪片飘落之前,景昀来到了园中一条潺潺流过的溪水畔。

这条小溪连接着那片青碧澄澈的湖水,溪水异常清澈,有小指长的鱼儿游过,溪底的鹅卵石圆润可爱、清晰可见。

景昀来到了溪畔。

她站在草地与溪水交界的地方,溪水轻轻荡漾,触及了她的靴尖。

景昀低下头,云罗后那双美丽却没有神采的眼睛注视着溪水,像个夏日里贪玩想要踩水,又害怕被父母责怪的小姑娘。

雪越来越大,天边染成一片纯白,溪水忽然开始结冰,一层极薄的冰层泛起,迅速延伸开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冰层表面笼罩着淡淡的黑气,显得有些肮脏,又有些诡谲。

那层薄冰像虫蛇般蜿蜒着,蔓延向景昀的足底。

景昀低着头,美丽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

她不退反进,朝前迈出一步,来到了冰面之上,稳稳踏在了薄冰某一处位置。

紧接着,她脚下的冰面寸寸碎裂开来。

一声极其尖厉阴冷的锐响从远处骤然响起,其中饱含着无数痛苦惊恐的意味。

景昀凌空立在水面上,脚下踩住了一团扭动挣扎的黑气。

那团黑气不断挣扎颤抖,便像是溪水里跳上岸的一条鱼,正在无助地求活。

景昀足尖微微用力,就要碾碎那团黑气。

此时暴风吹起,漫天雪片狂舞,雪片后无数暗光激射而来,像是无数把锋利的飞刃。

飞刃颜色暗淡,表面却隐隐浮动着一层诡谲的光彩,那是因为它沾满了魔毒的缘故。炼虚境以下的修行者只要沾上半分,立刻便是化为血水的下场。

无数把飞刃近在眼前,除了退避无路可走。倘若景昀慢上半息,就会被这些飞刃扎成刺猬,倘若她立刻退避,又断然来不及碾碎足底的那抹黑气。

景昀面不改色,云罗被风吹动,两端垂落的系带轻轻飘舞,像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才能如此从容。

她碾碎了那抹黑气。

风雪的另一端,尖利的痛呼再度响起,其中仿佛浸透层层鲜血,饱含说不尽的恐慌痛苦。

飞刃即将及身。

景昀忽然消失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溪水之上,漫天飞刃失去目标,风雪中似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转了那些飞刃的方向。

飞刃倒飞而回,没入风雪深处。

景昀重新又出现在原地。

雪片飘落,这让她心头有些不喜,于是挥了挥手。

狂风平地而起,席卷雪片无数,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将天际落下的骤雪尽数裹挟,而后吹散。

天空变得晴朗,细细的雪粒落下,在天边柔和的日光照耀下,还未及地便已化作微凉的雪水。

这才是秘境本身的雪景。

她抬起头,静静望着来时的青石小径。

终于,小径远方出现了几个身影。

黑衣女童从小径的另一端走来,身后跟着三名古怪的随从。

鬓发散乱的贵妇、不住吐血的书生,以及抬起头神色警惕的士卒。

景昀挑起了秀丽的眉梢。

“原来是你。”她静静道。

见到这名黑衣女童的第一眼,景昀就知道她是幽夜君。

不仅是因为那张清稚小脸上冷漠的神情和眼底毫无掩饰的煞意,还因为绝世强者之间微妙的感应。

当日在杏林城中,景昀和慕容灼准备出城前往杏山,路遇天衍宗弟子出言不逊,于是一言不合起了冲突。

抽身离开时,景昀曾经感受到路旁酒楼中投来的一道目光。

幽然、森冷、玩味、审视。

所以察觉到那道目光时,景昀放出了自己的神识,侵入投来那道目光的酒楼窗口,窥见一个朦胧的侧影,又在对方察觉之前一沾即走毫不停留。

那看似只是短短一刹那的交锋,对于景昀来说却已经足够。

当黑衣女童的身影出现在景昀面前时,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从窗中落下的那道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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