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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82节

一抹阴云悄无声息从景昀心中浮现,为她心底笼上了一层几不可见的淡淡阴霾。

作者有话说:

明天7000+,确保周末总字数保持两更合一,鞠躬。

第80章 80 绝音徽(六)

◎幽夜君◎

酒楼二楼房中的桌旁, 坐着一个小小的女童。

她面颊饱满,神情清稚,看上去非常漂亮可爱。

她穿着漆黑的窄袖长裙, 裙摆很长, 拖在地面上,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她外披同色披风, 从头到脚包裹严密,两只手戴着黑色手套。她的嘴唇苍白,血色近无,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面颊也苍白如纸。

桌面上摆满了各色珍馐,满桌菜肴的香气飘散在空中,桌边却只坐了女童一人。

房中有很多人, 穿着黑衣的人, 他们全都跪在女童的脚下。

女童开口了。

她的声音像她的面容一样稚气, 所以当她像大人一样说话时,就显得有些老气横秋,有些怪异,又很是可爱。

“那是谁?”女童问。

为首的黑衣人羞愧道:“属下并未听说过。”

他当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比如那两名女子面容寻常清秀, 眉眼却异常灵动,很可能经过易容;又比如那红衣女子出手太快, 只是一挥袖的功夫便收了手, 纯以灵力应敌, 无法通过招数判断那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但这些理由都不重要,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说得越多就越像狡辩, 而黑衣人知道,头顶的女童最厌恶的就是推搪和狡辩。

没有人胆敢触怒她。

女童稚声道:“没用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稚气,她的面容很可爱,她就像个真真正正的可爱小姑娘,因此哪怕她此刻说出这样一句话,也还是像小孩子撒娇使气,很难使人心生惊诧反感,

然而跪着的所有人同时更深地叩下头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惊恐到了极致,却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脾气很不好。

现在她快要死了,她的脾气只会更加不好。

有谁能胜过她?有谁能胜过这位垂死的殿下?

答案是没有。

所以没有任何人胆敢触怒她。

女童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到窗畔,确认那道神识的气息已经远去,漠然道:“人族真是藏龙卧虎,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一代里,已经有了这样的人物。”

她说的这段话有些长,不再是三两字的短句,因而能清晰地听出,她说话的速度有些慢,音调也有些古怪,如果硬要打个比方,就好像北方的苍州人跨越几万里,来到南方偏僻的小镇上,初学拗口方言那样。

女童注视着下方来往的人群,眼神中却丝毫没有畏惧。

她避开那两个少女的探知,当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不想在紧要关头来临之际多生是非,暴露自己的行踪。

她当然不会畏惧,不要说年轻一代的人族俊杰,哪怕面对道门最高处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害怕。

因为她地位很高、辈分更高、修为极高。

女童倒背着双手,稚嫩的小脸上只余漠然。

“殿下。”为首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的,她也是一位殿下,但不是人族,而是魔族的殿下。

她是老魔君的妹妹,现任魔君的姑姑,千年前那位与妖族同时进犯人族的魔君幼女,也是如今魔族的最强者。

千年前那位魔君亲自统率魔族挥师南下,以为能趁机攻占九州,将冰原南方那辽阔而富饶的土地划进魔族版图,最终却在承天台上被一剑断首,头颅飞落直坠尘泥,成了玄真道尊为世人传颂的种种故事里平铺直叙的一笔。

这位魔君死后,他的王后生下了一个小女儿。倘若不是她出生太晚,同母兄长又生的太早,以天赋而言,她才该是下一任魔君。

她叫幽夜,魔族以君为至尊,所以她又被称为幽夜君。

极北冰原连年风雪蔽日,少见阳光,漆黑和寒冷才是常态,黑夜比白天更加长久地覆盖在冰原上空。

幽夜就是黑夜。

她的威名也像黑夜一样,笼罩着整座极北冰原。

但现在这片黑夜快要散去了。

于是她要做最后的一件事。

幽夜君双手倒背在身后,道:“走。”

.

城外汇聚着更多修行者。

杏林城中可供落脚的地方再多也有限,装不下自九州各处赶赴而来的修行者,大大小小的客栈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住满。名门大派或许早些年在城里置办下了产业,弟子们不愁没地方落脚,但更多普通门派及散修来的稍迟几日,就已经找不到住处了,只能在城外扎营住下。

朝官道两旁的林野荒原中望去,有许多顶临时搭起的简陋草庐或帐篷,再往更加宽阔遥远的地方看去,还停着许多班龙车,远处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停着的几艘小型飞舟。

官道笔直地延伸向远方,两旁荒原中的帐篷车舟也同样看不到尽头。

城外聚集的修行者很多,景昀和慕容灼走在官道上,丝毫不引人注目。打斗的声音飘来,有的地方还能看见未干的鲜血。

这么多修行者聚集在城外,难免会起摩擦。

道殿弟子青色的服饰十分显眼,一队又一队巡逻来去,随时警惕并制止更多的冲突争斗爆发。

天色忽然完全阴沉下来。

景昀额头一凉,一滴水珠砸在了她眉心上方。

下雨了。

慕容灼撑开一把大伞,这是赶路时她在街边闲逛,随手买回来的一把普通雨伞,唯一出奇的地方就是它很大,大到足够四个人同时挤在伞下。

啪嗒、啪嗒。

雨滴不断砸落在伞面上,溅起朵朵水花,伞外银丝连绵成线,衔接在天地之间。

隔着朦胧的雨幕,慕容灼看到远方官道尽头,出现了一座山。

“那就是杏山?”

“那就是杏山。”

景昀止住脚步。

她抬起手,按住衣襟下颤动的月华瓶。

识海深处泛起尖锐连绵的疼痛,每往前多走一步,那疼痛就更尖锐一分。

那就是杏山。

走到这里,就不能再往前行了。

社稷图百年一启,人族年轻强者皆聚此地,容不得出现半分差错。道殿派出的精锐守住了通往杏山的路,雨幕深处营帐的影子若隐若现。

道殿及顶尖宗派的强者,全都守在营帐里。

这些强者无论哪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大能,然而他们现在就像一个个普通的守卫,各自端坐在自己的营帐中,那些营帐散落分布在杏山周遭,看似散乱毫无轨迹,实际上却构成了一个阵法,将杏山的中心、社稷图所在的地方守得风雨不透。

历次社稷图开启,妖族和魔族都会自南北分别伸出手,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每一次年轻人们满怀欣喜踏入社稷图中时,他们不知道,从南北吹拂而来的风刀霜剑,已经被无声无息挡在了社稷图之外。

雨幕中有一队青衣人走来,正是道殿负责戍守的精锐。他们这些天轮番值守在此,显然不是第一次撞见有人走到此处,为首那人朝景昀二人微微颔首,语气冷硬,却并不霸道,相反还很客气:“两位道友,还未到社稷图开启的时候,暂不能往前,请离去吧。”

景昀平声道:“我们不往前,在这里看看,可以吗?”

那人微一犹豫,点头道:“自然可以,不过请勿越界。”

景昀伸手接过慕容灼手中的伞,静静凝望着雨中杏山时隐时现的轮廓。

天色一寸寸暗下来,分明刚过午后,天边却已经阴沉如墨,雨下的越发大了,飞溅的水花飘至伞下,擦过景昀的衣襟,没有留下半点湿痕。

“殿下。”寂静忽而打破,景昀的声音响起。

她望着杏山的方向,缓缓道:“我记得曾经提过,我和容嬅的关系很不好。”

慕容灼想想没错,用力点头应和。

“你知道为什么吗?”

慕容灼心想这我哪里知道,自己只知道话本上写你们为拂微真人反目,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嗯……”

景昀轻笑一声,仿佛猜到慕容灼心中在想什么,直截了当道:“不是因为师兄,虽然容嬅确实对师兄有意。”

她沉默片刻,似在回忆,而后道:“如果说人和人之间,可能一见如故,那我和她,大概是第一眼见到彼此,就会相看生厌的关系。”

景昀和容嬅初见时,都还是年幼的女童。

她和容嬅年纪相差不大,一个是道尊关门弟子,一个是上清宗主膝下爱徒,同样年幼早慧、沉稳有度,然而她们第一次见面,就吵了起来。

景昀记得,吵架的起因是因为道不同,又硬要分出高下的缘故。景昀心境修无情道,主修剑;上清宗修行更偏向顺其自然,容嬅书画双修,二人所承道统从根本上就大不相同。

道之一途只有适不适合,难有高下之分,但对于两个年幼的孩童来说,即使再早慧,也仍然有未消退的稚气,起初只是端坐辩论,后来各不相让,开始互相攻击对方所修的道。

等师长们赶来之际,景昀和容嬅已经亲自下场,打了起来。

她们最终没能分出胜负,因为师长们急急忙忙把两个孩子拉开,所幸她们年岁相近、修为相仿,一时间各自拿对方没办法,都没受伤。

但梁子已经结下了。

无论她们多么早慧、多么聪明,终究还是两个年幼的孩子,而孩子之间独特的爱憎,最难缓解。

此后数百年,景昀和容嬅的关系从未缓和过。

一直到千年前,容嬅坞城外力战陨落,景昀在承天台上绝地飞升。

彼时,距离景昀第一次见到容嬅,已经过去了三百零四年。

她们始终不是朋友,却也未必算是仇人。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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