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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茂行,这是怎么了,出门报讯,还带个小戏子?”

如英妆扮得甚是逼真,梁志国一眼就将她认作是个伶人。

“啧啧啧,真没见过哪家班子的花旦竟是这样天生女相的,这位若是要在京里唱,准保一炮而红!”

石咏:“这个么……”

他是真的无话可说啊。

不过梁志国错认了有错认的好处,至少不会累了人英姐儿的名声。

“我懂了!”梁志国这时一拍后脑,瞬间自行脑补了二二三三,盯着石咏说:“莫非正红旗的人找上门,就是为了强抢这一名伶人?”

石咏:……

“咱们都统一定是出面喝止的了?”梁志国将剧情捋得很顺。

石咏:您请继续!

“可是都统又惦记着息事宁人,所以让茂行先将人带出来。他们找不到人,才会围住清虚观!”梁志国瞪起眼,表示他已经全盘想通了。

石咏心想,他还能说不么?

梁志国登时一拍大腿,怒道:“这起目无法纪的东西,走!兄弟们,咱们去教教他们什么才是规矩!”

说话之间,梁志国已经拉上一队人,大家上马。石咏拜托他一定要顾及清虚观里的女眷,梁志国只说那当然,毕竟都统一家子都在。随即梁志国一声令下,一队人马便乌泱泱地就去了。

石咏回头望着如英,深怕她因为刚才梁志国的“误会”而恼。

如英却立在绵绵秋雨中,抬眼看了看石咏,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掩住,知道这种时候实在不该笑的,她应当忧虑的事儿其实还很多。

然而她竟然难得地觉着心底稳稳的,不再感到害怕。

石咏一拍后脑,赶紧自己上马,并将如英也提溜上马背,肃容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回城去。”

既然有人给正红旗的旗丁找麻烦去了,他们回京的这条路便应当顺畅得多。石咏怕马背上的颠簸如英受不了,不敢敞开飞奔,少不得自己又多淋了一阵雨,才将将赶到城门前。

原本他骑马的时候,腰间会不时晃动以便发力,可是有如英在背后,他竟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如英抓不紧他的腰带。

如英也确实只是攥着他的腰带,因此两人其实并没有多少肢体接触,可是随着雨势渐大,他们距离西直门越来越近,如英突然悄悄伸出双臂,横抱住了石咏的腰,攥着他腰间的衣衫褶皱,自己则轻轻将面颊贴在石咏背后。

有时候女孩子会很大胆,至少比石咏更大胆。

石咏原本就控制着不敢扭腰,现在更是直接僵在马背上,一动都不敢动了。

可是他的脑子依旧在动,抬眼瞥见西直门门口有兵丁在盘查,往来人等,一个个都会观察询问,立刻便明白如英为何会如此。

石咏吁出一口气,登时略略偏头,对背后的如英说:“英小姐,你将兜帽戴好,遮着些!”

如英轻轻“嗯”了一声,立即低下头,将兜帽遮严面孔,额头抵在石咏背后。

石咏则一蹬马腹,然后高喝一声“驾”,随即伸手从腰间摸出他进出内务府的腰牌,高举在手中,喝一句:“宫中紧急事务,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他就这样凭着一股气势,纵马直驰西直门,一点儿也不减速。他的内务府腰牌原本就是进宫使用的,与大内的令牌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字迹不尽相同。

西直门守门的不认衣服,只认腰牌,大致晃了一眼,便赶紧招呼同伴闪开,给石咏让出一条通路,然后望着石咏绝尘而去,心里还在嘀咕:怎么现在禀报紧急事务的官差都是一拖二的呢?

石咏也是这样,一鼓作气,与如英一道,疾驰去了金鱼胡同。

到了十三阿哥府门处,石咏将如英放下马,只问了一声:“十三爷在外书房?”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立即一扯如英,两人对这座府邸都不算陌生,也顾不上管事了,一前一后,径直往外书房去。在外书房门外,石咏总算是想起先打了声招呼,才进的屋,饶是如此,十三阿哥还是惊掉了手中的笔。

“英姐儿?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打扮?”

待十三阿哥认出自己的侄女,这一位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英姐儿该是与他的福晋一道,在城外清虚观打醮才对。他眼看着如英身披着男人的披风,立在石咏身边,这一位心中登时涌起一种,好白菜被石咏拱了的感觉。

“石咏,”十三阿哥的口气登时也有些不善,“你先出去候着!我有话单独问英姐儿。”

少时,如英在十三阿哥书房里,将那份“矾书”取出。她身上的衣袍淋湿了不少,这“矾书”上,便也有一部分被雨水打湿,那字迹就隐隐约约地显了出来。

十三阿哥一见就直了眼,待他将这封矾书取过来,稍许淋上些清水,书信上的字迹就尽数显现出来。

他望着这模仿得一无二致的笔迹,再看清矾书上所写的内容,这一位双手轻颤,瞬间心头涌起惊涛巨浪——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韬光养晦,甚至深自隐忍,不去求,不去争,只管默默地做些小事,竟然还有人不肯放过他。

今日如英冒险送回来的这一份矾书,若是落到旁人手里,那绝不是让他再被圈一回,而是……直接要他的命啊!

第200章

清虚观内, 齐世手下的正红旗旗丁将十三福晋赠与董鄂氏的所有物事全都翻出来,细细地查了一遍。那些织金所所制的荷包、香囊与宫花被毫不留情地从礼匣中取出来, 随意扔在一旁, 旗丁们抱着礼匣细看, 就差找一柄钢锯, 将这礼匣一口气锯开来看看了。

“启禀大人,没有!”

齐世眼一眯,没想到竟没找到。按说他接到的消息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才是啊!难道是他接到消息之后, 这清虚观里, 又生了什么变故。

他往女眷那头扫了一眼:此前听说过是在这清虚观里的亲戚女眷亲自安排,将东西放置妥当的。只是他所得的消息有限, 不知道这女眷是何人。

然而安佳氏那头早已慌得不成, 往后一缩,正撞在妯娌齐佳氏的肩膀上, 将齐佳氏撞得生疼, 又不敢嚷, 只能自己揉揉,暗自嘀咕:怎么嫂子看起来……不大对劲啊!

齐世立在女眷这边的戏楼上,虽然很尴尬, 但也很庆幸, 还好他已经备了后手:早先他随着闺女一起过来的时候,“昔日”手下那些正红旗旗丁已经前后脚赶到,将清虚观前后都围住了,一个人都不教放出去。如此一来, 这矾书就还在观中,若是他还能将这矾书找出来,虽然不能直接证明那封信就是十三阿哥命福晋递出去的,可也能证明他写过这样一封信,这盆脏水,泼在十三阿哥头上,便是妥妥的。

“这可对不住了!”齐世面无表情,“本官奉命所查之物,极为要紧,就算是会得罪各位,也一定要找出!”

他当即向前踏了一步:“实在是抱歉,即便男女有别,这件物证,本官也会命人一一查验。”

这话一出,戏楼上登时一片惊讶,举座皆惊,没想到齐世没有找到所谓的“物证”,竟然还指着在女眷们身上找到。

哪知道齐世自己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一来旁边富达礼在旁眼睁睁地盯着,若是不出意外,他在此间的一举一动富达礼将来定会一一向上禀报;二来他这打算惊扰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眷,在座的几乎全是诰命;若是他真的找不到那封“矾书”,之后正白旗两家铁定跟他没完没了。

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找。这件东西,若是真的在这清虚观里叫人毁去倒也罢了,最怕就是落回十三阿哥手里。

想到这里,齐世板着脸,说:“那位愿意出面,搜上一搜,先自证清白的?”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女儿。

董鄂氏已经睁圆了眼,望着父亲,压根儿不敢相信。凭空被人搜身,找什么贼赃物证,乃是极其丢脸受辱之事,董鄂氏万万没想到父亲除了利用自己,跟到此处之外,竟然还拿她做自己“公正无私”的证明,要她头一个受辱。

“去寻几个道姑过来!”齐世吩咐,“另辟一间清净屋子,带人进去仔细查验。”

“父亲,”董鄂氏双膝一软,已经跪在齐世面前,不知该为自己,还是为十三福晋求情。

“且慢!”富达礼登时开口拦道,“齐世大人,我知道你通政司办差有自己的道理。可是须知此处有我家老太太在,有我忠勇伯府一家子的女眷在。就算是大人不惜以亲女作伐,也要找到这件‘物证’,可我能说我忠勇伯府就凭着皇上御赐的这‘忠勇’二字,断断不可受此侮辱么?”

齐世老奸巨猾,盯着富达礼看了半天,突然让了步,说:“看在与老伯爷昔年一场交情的份儿上,伯府女眷,请尽数坐到这边来。”他根本没答应不查忠勇伯府,但偏偏给人这种感觉,好像他会放富达礼一大家子一马似的。

那边富达礼夫人佟氏已经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起身去扶富察氏老太太,打算坐到一边去。岂料富达礼却轻喝一声:“且慢——”

“齐世大人不敢有辱忠勇伯府,难道就胆敢有辱皇上亲封太子太傅、先兵部尚书马尔汉大人的遗孀吗?”

富达礼接着将已经故世的老尚书又抬出来,他乃是一步一步,诱导齐世往自己的目的那里引。毕竟老尚书府亦属正白旗,白柱更是他的属官,他今日若真是让齐世辱了老尚书一家子,这都统,怕也很难有脸再做下去。

齐世见到富达礼又往前逼了一步,登时拉下了脸:“都统大人难道没见么,我连亲女的颜面都丝毫没有顾及,阁下还要如何?好!我可以应承,老尚书府的老太太那里,我自是恭敬着,然而余人……”

他说着,往女眷那里扫了一眼,淡淡地说:“兹事体大,本官没有任何可以徇私的理由!”

说到这儿,竟是与富达礼杠上了,从他的亲女儿这里开到,一定要将老尚书府上的人查个干净。

可是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个坑,早有人事先挖好了,齐世过来,就是来往坑里填土的。否则他怎会一进来先搜十三福晋赠与董鄂氏的那些礼匣?明明是事先就得到了消息,若说是栽赃,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富达礼始终站在齐世跟前,将董鄂氏也一并挡在身后,扬着下巴,看着齐世。齐世老脸一沉,低声道:“都统大人,你这是一定要与我为难不是?”

富达礼还未出声,十三福晋那里已经出声:“齐世,你过来!”

此刻齐世心内也未必好过,他焦躁无比,原本想着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安排好,瓜熟蒂落,他过来该就是捡个现成。

这件事若是能顺利办成,十三阿哥那边就算是不死怕也要丢半条命,且终身与权力无缘。而齐世这里也因为女儿也在场的关系,顺手将女婿楚则绑上自己这条船。

可是眼下这事情竟朝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齐世怪不了旁人,只能怪事先在此绸缪与安排的那些家伙,心里暗骂:矾书,矾书呢?那该死的矾书究竟去了哪里?

听见十三福晋毫不客气地召唤,齐世心里竟有点发怵,可是面上却不显,大踏步上前,略略欠身,臭着一张脸道:“福晋见谅,本官职责在身,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

十三福晋紧紧盯着齐世看了片刻,慢慢地开口:“齐世大人,妾身是一介女流,暂且不过问大人究竟是办的什么差事,只说一件,妾身好歹是皇家的媳妇,没有宗人府宗令在场,齐世大人你凭什么搜我的身,查我的东西,动我的家人?”

宗人府宗令就是简亲王雅尔江阿。此刻富达礼一想不错,连忙劝齐世:“大人,福晋说的乃是正理,不若遣个人,去左近简亲王府别院问上一问。若是简亲王在,请他来此间主持可好……”富达礼运上了个“拖”字诀,顺便也想趁这个机会将消息送出去,免得他们一直留在这清虚观里被动挨打。

齐世眼一抬,眼光在十三福晋面上转了一转,丝毫没有松口,而是挥挥手,命张道士带过来的几个道姑,指着十三福晋道:“你们几个带她下去搜证。”

几个道姑都不敢,彼此望望,还是张道士在背后悄悄地发了话,才畏畏缩缩地走了上去,一起冲十三福晋行礼,战战兢兢地开口:“福晋,多有得罪!”有那胆大的就抬手欲扶十三福晋的胳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只听十三福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碰我?”

她随即又抬高了声音,道:“齐世大人,外子虽然无爵无位,但我依旧是皇上亲指的皇子福晋,今日但凡有一人敢碰我一下,我便即刻在这里一头碰死,免得累及外子与皇家的声名。”

她说着又转向富达礼:“富达礼大人,二福晋也是您的亲姐妹。您难道就坐视这狂妄无礼的奴才折辱妾身不成?”

一句话出口,忠勇伯府的女眷们也再坐不住了。富察氏老太太想起二福晋,在二阿哥被废之后,莫非也是如此被人慢待的,心里一阵不舒坦,开口道:“老大……得想个法子!”

富达礼皱着眉,凑在齐世身边低声说:“今日若是真的惹恼了皇子福晋,惹出事端,这责任不是你我这样的外官可以担下的。奉劝大人三思,否则……”

可是十三福晋这样一闹,齐世反而认定了矾书定是被十三福晋藏在身上了。他狞笑一声,道:“不怕!找几个人盯着,她一介女流,想寻死也难。”

富达礼眉头锁得更深,开口道:“齐世大人,令嫒亦身为皇子福晋,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令嫒如此受辱,阁下难道还能看下过去?”

齐世摇摇手,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楚则夫人董鄂氏,富达礼眼一直,登时知道他的话白说了,齐世这人简直六亲不认。

“富达礼大人,你难道还真的因为这女流一席话,动了恻隐之心不成?”齐世冷淡地道,

富达礼想了想道:“是!”

齐世:……还真实诚。

“齐世大人到此,一上来就没凭没据地使人扣住白柱,本官也问了大人多次,到底办的什么案,查的什么物证……可是一直到现在,大人都没有给出任何半点交代。所以,对不住,本官这回,只能选择先护住本旗的人,至于其他的……大人尽管冲着本官来,本官奉陪到底!”

齐世黑了脸。

他原本只是找富达礼过来做个见证,证明他确实是在清虚观里搜出的矾书。岂料矾书没找到,富达礼已经昂首站到了自己对面。

齐世压低了声音,说:“跟我扛,你没有胜算。在你随我进来的时候,正红旗的旗丁就已经朝这里聚过来,眼下这清虚观被正红旗的旗丁团团围住,这里一切,由我说了算。”

富达礼却微微摇着头,也低声对齐世说:“大人,看来你并不明白:这世上,好些事儿并不是纯以人力多寡决定输赢的,还有种东西叫道义,须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齐世最烦比自己年轻的武官当着自己大谈“道义”,想当初富达礼的父亲石文炳还在世时候,齐世就已经执掌了正红旗。听到这里,齐世当即冷笑道:“我还就不信了……”

他话还未说完,楼板上咯吱咯吱,已经有人上来。十三福晋惊讶一声,叫了句“母亲”,其余老尚书府的女眷们也坐不住,一起站起来道:“老太太!”

来人正是老尚书府的老太太,老尚书的遗孀喜塔腊氏。只见她手持一根黄杨木拐杖,大踏步来到齐世跟前,扬起头,觑着眼将齐世看了片刻,然后开口问:“是你?是你命人围的这清虚观?是你命人搜我闺女的身?”

齐世见这老太太声量不高,说话声儿却中气很足,眼里全是不善,不敢大意,当下好言好语地解释:“老太太,下官这也是职责在身……”

“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喜塔腊氏老太太根本不听人解释,手中的黄杨木拐杖举起来就往齐世面前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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