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说前头成哥儿的事像个幌子, 想来素银的目标也不是他,而且到底照顾他长大, 不舍得亲手害他。”江月说着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想要成事儿,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对路安县和望山村一带十分了解。”
不然光能教唆成哥儿拖延进城的时间, 是不够的。得恰到好处知道望山村那一带,有个唯一、适合一大帮人驻扎且前不着村, 后不着店的农家小院才能施行完整的计划。
“然后,素银是银匠家的女儿,且是从小就会帮着干活的。那么制造个特殊的银铃,对她而言,应也不是难事。今夜后院之中也未曾出现那铃音,我姑且只当是对方谨慎小心,并没有被白日制造出的假象迷惑。可若不是呢,若是因为她被珍珠和檀云纠缠,闹出了动静,所以没工夫出手呢?”
“加起来,便是三个巧合了。”
当然还有一桩事,江月连宝画都没说。
素银掉过一个孩子。看她身体骨骼的恢复程度,可能就是三五年前的事儿。
跟她进谢府当奶娘的时间差不多吻合。
想来她当年不愿进谢家,是想抚育自己的孩子的。
时间太过凑巧,若那孩子是因为素银的家人看重了谢家许诺的重金,而强迫她打掉的。
那素银很有可能心怀怨恨,便也有了动机。
不过一切都是江月的猜想,还未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她也只是让那妈妈去帮忙跟谢家大老爷传个话,将素银先看管起来。
未多时,那妈妈回了来,让人把门窗都关上,说谢家大老爷已经起了,使人在破门了,怕动静闹的太厉害,吵扰了谢老夫人休息。
江月奇怪道:“我不是说先看管好她,等谢老夫人醒了再发落她吗?”
毕竟在她认知里,谢家大老爷行事风格是没有这么雷厉风行的。不然他前头也不会那般游移不定,焦头烂额。
那妈妈接着解释了一番。
原来因为成哥儿就是跟着谢家老夫人住一个院子的,素银日常同成哥儿宿在一道,就也在这里。
眼下既知道她有不妥的地方,甭管是不是真的她干的,总不好放留她在谢老夫人身边。
谢家大老爷的意思就是让人把素银弄到其他地方去。
谁成想,一行人执着火把刚到素银的屋子外头,却听到她在屋子里头尖叫一声。
而后不论他们怎么拍门,素银都不肯开门。
她这做派,明显就是心里有鬼,所以谢家大老爷一边使人把她的屋子团团围住,一边让妈妈回来,将谢老夫人这边的门窗都关紧。
外头的响动模模糊糊的,只能隐约听到一点,江月去给老夫人搭了一次脉,确认过这点动静并不会影响她。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丫鬟进来对着江月示意。
江月跟着她到了外间,就听丫鬟道:“江娘子快随奴婢过去一趟,方才家丁进了屋,发现素银吞东西自杀了!”
江月神色一凛,便立刻跟着她过去。
素银已经被挪到了隔壁院子里,脸色铁青,呼吸困难。
谢家两房主子也都在场,个个都脸色不大好。
见到江月,性情跳脱的陶氏如蒙大赦,“江娘子来了就好!”
“我先救人。”江月说着就上手检查了一番,查出素银是被异物卡住了喉管。
她将素银抱起,从背后抱住素银的腹部,双臂围环住她的腰腹。而后一手握拳,拳心向内按压素银的肚脐和肋骨中间,另一手手按住握拳的那只手,双手急速用力向里向上挤压。
挤压了数次,江月出了一额头的汗,双手也逐渐脱力。
最后让屋子里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照着她方才的模样,接着对素银施救。
素银渐渐地有了意识,她似乎是一心求死,挣扎着不让继续。
屋里其他人齐齐上阵,把她的手脚都按住了,半刻钟之后,江月听到叮铃一声,一个小巧的银色物件从素银的嘴里被吐了出来。
因为发现的时间已经略有些晚了,所以吐出异物之后,素银还是陷入了昏迷。
不过江月手中有灵泉水,趁着屋里正乱的时候,从空间里头取出了一些,喂给了她。
很快,素银呼吸平稳,恢复了意识。
只是醒转过来的素银似乎依旧没有求生的意识,满脸灰败地盯着帐顶发呆。
“素银啊,你说你怎么好好的自杀?”陶氏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怨怼地说。
她是成哥儿的继母,从前三五不时跟素银求教养儿经,是以两人还算亲近。
另外还有珍珠和檀云两个大丫鬟,此时也是面无人色。
她们二人是去找了素银的麻烦不假,但她俩也是随了自家主子,胸无城府,就是心中不忿,去找素银吵了几句嘴。
她们尚且不知道谢家大老爷让人去拿素银的事儿,还当时自己说了重话,才生出了这样的变故。
珍珠不住地抹泪,道歉说:“素银你别想不开,晚间是我错了。我不该满嘴胡吣,你别生气了。”
檀云也是,跟着说:“素银,我也跟你致歉。我把我的首饰衣料都分给你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众人关切、致歉的声音交织在一处。
素银如古井一般的眼神闪了闪,而后眼眶慢慢地发红。这才有了几分生气。
半晌之后,她看着还在为她诊治的江月,苦笑道:“江娘子何必费力气救我呢?我本也是活不了的。”
不等江月回答,她又接着道:“带我去见大老爷吧,我都说。”
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就等在偏院的堂屋等着听消息。
素银被搀扶着出来后,便直接道:“大老爷让人去拿我,想来已经是知道了。事情都是我做的,是我唆使成哥儿在路上来回折腾,也是我跟大夫人提议,说知道望山村附近有适合落脚的小院,后头的蒙汗药是我下的,老夫人也是我害的。”
听到她这般直白地供认不讳,谢家众人,包括已经对素银生出怀疑的谢家大老爷,都不禁变了脸色。
“素银,你……”谢家大老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愣了半晌,才接着道:“你是如何加害母亲的?”
这算是众人心中最不明白的地方了。
素银忽然笑了,她拿出方才吐出来的那个模样奇特的银铃,“这个,是我从老夫人的佛室里偷的。”
谢老夫人的佛堂不许旁人出入,但有一年,成哥儿忽然发了烧,连着几日都不见好。
谢老夫人就让素银把成哥儿连同被褥抱进了佛室,乞求神佛保佑。
后头成哥儿醒了,发现自己在他祖母从不让他涉足的佛室——他那会儿才两岁,正是任事不懂,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他趁着老夫人不注意,拿了佛龛上供奉的一个银铃。
那银铃十分奇特,没有铎舌,却能响动,而且还能传播得甚远,成哥儿觉得太新奇了,非闹着要把它带出去。
但谢老夫人却是大惊失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严肃叱责了成哥儿,而后将成哥儿送了出去。
回来后委屈坏了的成哥儿自然把这件事告诉了素银。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也不只是她,还有其他丫鬟。
可丫鬟们都不上心,因为她们当时就守在佛室外头,根本没听到什么铃音。
她们只当时成哥儿烧糊涂了,做了个怪梦,不然谢老夫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铃铛,叱责他呢?
但素银知道成哥儿不是乱说,因为她也听到了。
这件事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后来她哄着成哥儿具体描述了那银铃的模样,而后休沐的时候去了外头的银匠铺子,借用了器具,用自己的巧手做了个差不多的。
再之后,便是苦等了许久,等到成哥儿自己都不记得那银铃了,才终于等到一次机会——几个月前,守佛堂的丫鬟吃坏了肚子,喊她临时顶会儿差事。
她便趁机进入了佛室,将自己制作的银铃和那个调换了。
做完那桩事,素银心中也忐忑了好一阵子,因为她虽然自小做惯了类似的活计,但制作的银铃只能说样子像了个八九分。而里头的构造,她根本学不会,很容易被识破。
可后头居然相安无事。可见谢老夫人只是供奉那铃铛,而从来没有去仔细检查过。
但这件事迟早要露馅,所以素银不敢耽搁,同成哥儿说起外头好吃的、好玩的,又遗憾地说:“其实年节上外头最热闹不过,可惜少爷不能跟着老爷夫人他们回乡祭祖。”
成哥儿果然意动,说服了谢老夫人让他回乡。
于是后头按着她的计划,谢老夫人果然什么都没带,匆匆忙忙地从府城赶了回来。
而她则只需要趁着谢老夫人身体不适之时,在她的院子里用那银铃制造声响。
那银铃那般巧夺天工,声音也是天下独有,本该在府城的佛室里,却忽然在这县城响了起来。
加上连素银也不知道的、谢家老夫人似乎对这个铃音莫名忌惮的原因,谢老夫人毫不意外地因为情绪起伏甚大,病得越发严重。
素银恶狠狠道:“若不是江娘子,若不是今晚珍珠和檀云今晚非拉着我说话,那老婆子早就……”
听着她要对谢老夫人出言不逊,谢大老爷立刻打断道:“母亲待你不薄,成哥儿更是把你当成半个亲娘,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待我不薄?半个亲娘?”素银苦笑,眼里骤然落下泪来,愤恨地道:“可我本不想要这些!”
银匠靠手艺挣钱,比地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家日子好不少。
可是那年,素银的爹吃多了酒,从城里回村的时候摔断了一只胳膊。
阖家就指着他的手艺过活,突然断了进项,又交付出去一大笔医药费,且素银他爹未来至少两三个月,不能再做精细活儿。
而一大家子那么多张嘴,总不可能几个月不吃饭。
所以家里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年纪适宜的素银嫁给员外当小妾,用员外家给的聘礼来度过那个难关。
素银当然不愿意,她早就和表哥情投意合,互许了终身。
表哥是读书人,搬去了府城,说他日考取了功名就回来寻她。
于是她趁着夜色,揣上了几十文钱,跑去了府城,寻找表哥。
那是素银第一次出村,这才知道府城这样大,光知道表哥的姓名,根本寻不到人。
她的钱很快花完,听人说府城里头的大户人家招工,她便也跟着去了。
去之后,才知道是闹了乌龙,谢家招的是奶娘。而且一旦招上后,就不能轻意辞工,得陪着谢家少爷长大成人。
她当然不愿意,便婉拒了这份工,另外去寻了其他活计做。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天后,在一个吃食摊档上刷碗的素银恰巧遇到了表哥。
表哥说他在书院里头读书,在外头没有落脚的地方安顿素银。
素银也不在乎,用做工的银钱租了个最小的屋子,等着表哥书院休沐的时候来寻她。
他们二人本就郎有情、妾有意,且脱离了长辈的管束,干柴烈火的,也就有了逾矩的亲密举动。
可就在不久之后,素银一次心血来潮,去书院给表哥送饭,听人说了才知道表哥确实是这书院的学生不假,但他资质平庸,能进那书院读书,全是因为他跟山长的女儿成婚,成了山长的女婿。
素银立刻找到了表哥对质。
昔日温柔的表哥瞬间变脸,说既叫她发现了,他也无话可说。他不可能为了素银休妻,甚至连纳妾都不可能——山长家风清正,不会允许女婿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