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行至清静之处,江月感觉到妇人腿脚也有了些力气,便撒开了手。
夜风寒凉,她的披风已经在妇人身上呈现半湿的状态,再在外头耽搁,必然是要着凉的。
江月就道:“快些回去吧。披风稍后归还到梨花巷江记药膳坊即可。”
那年轻妇人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声线虚弱地询问说:“不知道方不方便,我直接跟着小娘子回去修整一二。我会支付银钱。”
家里如今只许氏和房妈妈在,倒是确实没什么不方便的。
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跟着自己回去。
毕竟此处距离离开梨花巷还挺远的。
附近多得是客栈民居,也不担心寻不到修整落脚的地方。
她略带不解地看过去,却看那年轻妇人眼底一片水光,隐隐的有哀求之色。
江月本来也准备回家去了,眼下既然对方说了愿意支付银钱,她想着帮人帮到底,就点头应下了。
她和联玉走在前头引路,小丫鬟扶着妇人跟在后头。
一行人步行了大概两刻钟,回到了梨花巷的铺子。途中虽也遇到了有人带着探究的目光看过来,都让联玉给挡过去了。
摸门钉、走百病一般要到午夜才结束,此时时辰尚早,巷子附近便也没什么人。
房妈妈和许氏正坐在炕上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小衣服,听到响动,房妈妈出了来。
听说江月救了个落水的妇人,房妈妈也不多问,立刻道:“灶上就有热水,我去放上一桶。姜汤也有现成的。”
那年轻妇人连忙道谢。
小宅院逼仄,而且拢共只几间屋,联玉便也没往里去,只说自己再出去转转。
“若身体不舒服的厉害,早些回来。”江月不由多叮嘱了一句。
很快,洗澡水准备妥当,小丫鬟扶着年轻妇人进了江月那间屋。
那妇人和有孕前的许氏身形相当,后头房妈妈便把许氏的衣服送过去了,另外再送了个炭盆,让那小丫鬟可以烤干她们主仆的衣裙。
江月进了许氏的屋子,简单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不到半个时辰,年轻妇人收拾好了过了来。
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裙,头发也已经烘干。
江月这才发现对方长得很美,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行动之间更是姿态娉婷,却不显妖娆。
一看,就是出身教养十分不错。
她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致谢,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多亏了小娘子,不然我还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江月伸手扶起她,“夫人不必客气,我也没下河去救人,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那年轻妇人接着温声道:“劳烦小娘子回头寻一寻那把我救上来的人,代为转交以致感谢。另外的,便是给小娘子的谢礼。”
一边说,她一边从身上解下荷包,拿出里头的东西。
却发现,荷包虽然外头烘干了,但小丫鬟做事没有分寸,并没有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银票已经让河水泡烂了,烘干之后变得字迹模糊,并不能再用。
唯一能用的,便只有两个银锞子,一金一银。
她白皙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这么点银钱,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寒碜了。
江月倒没觉得如何,那金锞子不大,但是也有一两左右,银锞子大一些,有二两。
一两金子便是是十两黄金,酬谢跳水救她的人。
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帮她排出了呛到腹中的水,另外提供给她一个可以休整的房间,能拿到二两银子,又怎么会嫌少。
她点头应下,“那我回头帮你找找。”
说着,江月示意妇人伸手,“我给你搭个脉吧,回头感了风寒便不好了。”
那说话温声细气的妇人却猛得拔高了声音,说:“不用!”
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她连忙歉然地解释道:“小娘子救了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只是我不习惯旁人为我诊脉。”
江月便也没有强迫。
后头妇人也没在江家多留,带着小丫鬟告辞。
主仆二人前脚走了,后脚熊峰把宝画送回来了。
他们二人没跟着江月和联玉去平安桥,是在城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焰火才过去的。
过去后就听人还在议论有人落水的事儿。
当时桥上人多口杂,谁也没注意到那妇人到底是怎么从桥上掉下去的,更不知其身份,只是因为其特别富贵的穿着,而各种猜测议论。
江月和联玉的外貌实在打眼,听着他们的描述,宝画和熊峰也就知道他俩参与其中了。
这话传来传去已经变了味儿,宝画还当是自家姑娘跳进水里救的人,所以才着急忙慌地往家赶。
得知只是旁人传错了,宝画这放下心来,然后询问说:“那位夫人呢,已经走了?”
江月回答后,宝画搔着后脑勺,好奇道:“没说她姓甚名谁吗?平安桥那儿传的可厉害了,说她是什么城中富户的小妾,不想活了才往河里跳,到底是不是……”
江月拍了她一下,说不是。
“她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并没有求死的样子,应当只是巧合。毕竟那会儿桥上确实人多,摩肩接踵的,一个不注意让人挤下去了,也是有的。至于她的身份,倒确实不知道。”
不过是夜间遇到的一桩小插曲,隔天江月让熊峰帮忙跑了个腿,寻到了当时救到那妇人的人,转交了那个金锞子,便就此揭过,谁也没再提这件事。
后头偶有好事者顺藤摸瓜,来跟江月打听。
江月也只作一问三不知,“我只是恰好遇到,顺手去施救,后头人醒了,她托我转交给了银钱便分开了。那时天暗,大伙儿都没看清对方是谁,我哪里知道去?”
渐渐的,小小的风波便也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正月底,天气渐暖,梨花巷一带也总算是暖和起来,不再那么冷清。
去年的旧客回来了不少,加上年节上积攒的新客,江月的药膳坊生意渐好。
这日天色阴沉,刚过午时就下起了雨,铺子里便跟冬日里一般冷清。
这种天气委实适合睡觉,江月正站在门口,想着要不要把铺子关了,却看有雨幕之下,有两人打着伞过了来。
很快,两人到了铺子门口,拿下了挡住头脸的油纸伞。
穆揽芳的笑脸出现在了江月眼前,“看你愣半晌了,难不成大半个月不见,就又不认识我了?”
不怪江月没有一眼认出她,穆揽芳如今的变化属实大。
从前她整个人肿胖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后头解了毒,吃着江月开的排毒药,人便一日一日的瘦下去。
年头上她来江家走动过,当时就看着只比普通女子圆润了一圈。
现下她比年节上又纤细了一圈,身形再也跟肥胖、圆润这样的字眼不沾边。
而且她打小就酷爱马球,只是后头不知为何发胖了,才渐渐没再涉猎那些。
近来她应当是又捡起了这项爱好,肤色看着比之前深了一些,却并不难看,看起来越发康健英气。
两人虽然一段时间未见,但是前头过命的交情也不会变。
江月便一边笑说:“你越来越好看,可不是让我认不出了?还当是画上的仙女来了呢。”
穆揽芳笑着啐她油嘴滑舌,然后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进了铺子。
坐到一处之后,江月顺手拉过她的脉摸了摸。
穆揽芳见了,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笑,“见过各种打招呼的方式,就没见你这样,见人就搭脉的。”
“诊个安心嘛。”江月凝神感受了一番,“你现下余毒已清,而且近来也调养的很不错。但到底也算是大病初愈,若下次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便不要冒然出来了。”
穆揽芳连忙合掌求饶,说是是是,“江大夫交代的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不过我也不是没事儿,是有事儿跟你说呢!”
江月细问起来,才知道穆揽芳是请她出诊的。
年节上,她远在江南的外祖母特地托人来瞧她了。
托的也不是旁人,是她外祖母的闺中密友。
那位老夫人虽也是江南人士,但嫁的远,就在府城一带。
如今身子不适的,便是那位老夫人了。
“史家老夫人本是这几日就要动身回府城的,但是近来天气反复,她身子有些不好,便想让你去为她瞧瞧。”
出诊而已,江月并不见怪,只是带着若有所思的笑,盯着穆揽芳瞧。
把穆揽芳瞧得不好意思了,她只好告饶道:“好啦,那位老夫人规矩大,日常只用医女,不用男大夫。我家就有医女,借调过去十分方便,没必要特地来请你。这不是……这不是想让你帮我掌掌眼嘛!”
史家老夫人虽然和林老夫人虽然也有半辈子的情谊,但时下女子嫁人之后,都是以夫家为先,加上两人常年分隔两地,倒也没有那么深的情谊——让史老夫人在年节上,特地来探望穆揽芳这小辈的病。
探病只是个名目,其实是两家在相看亲事。
穆揽芳年岁不小了,前头又因为中毒,胖的那么厉害,加上后头尤家的事发,桩桩件件都影响到了她说亲。
林老夫人得知外孙女身子好了,便为她张罗了这桩亲事。
史家虽是府城的商户人家,家中无人为官,但子孙中也有读书人,规矩森严,有‘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人口上头便比许多高门大户简单许多。大房的长子嫡孙更是娶到了翰林家的小姐为妻。
史家老夫人只生养了两个儿子,穆揽芳现下相看的,就是大房的幺子,若是成了,将来和那位翰林小姐成为妯娌,也不会堕了身份。
那位史家公子,比穆揽芳小一岁,据说是因为在外求学,耽误了年月,所以这会儿还未说亲。
江月斟酌着措辞道:“治病倒是无碍,但是这种事让我掌眼……我哪里会?”
“婚姻大事,一般是家中女性长辈、或者同辈的已经成亲的同辈姐妹帮忙。可我外祖家远在江南,外祖母年事已高,舅母、表姐那些也不熟络,我家中的境况你也知道,再没有旁人了。而同我亲如姐妹的便只有你和灵曦。”
“那怎么不让堂姐……”
江灵曦从前没生病的时候,可是帮着容氏掌管中馈的,这方面可比江月练达多了。
穆揽芳无奈道:“才夸过你比小时候聪明了,灵曦自己还未成婚呢。你虽也成婚不久,但我年头上来拜年的时候,听伯母提过一嘴,你的夫婿算是自己相看的。”
话说到这儿,恰好联玉过来送账本——近来药膳坊的生意渐好,零零碎碎的收入多了,便不得不开始记账了。
江月侍弄药材那是有无尽的耐心,做拨弄算盘的活计,耐心便不怎么够。
原身似乎也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打算盘学的很是一般。江父在世时也由着她,左右家中就有账房先生,将来并不需要女儿自己算账,只要能看懂账簿,不被下头的人糊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