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员外长得也挺好,虽然有些年纪了,可还是白白净净的:“孙老员外切莫太过伤心,毕竟是没见着尸首,说不准令郎还在呢?”
“若是还在,那就好啦……”孙员外呜呜哭泣了两声。
卢斯觉得可能他这是带着有色眼光吧?但是……一般孩子失踪,家长都是宁愿相信孩子还在世吧?这个倒好,究竟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就已经认准了自家大儿子没命了。
“孙员外,还请员外说明白了,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老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人一个多月前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一个多月前?到底是几月,几号?”
“七月初四。”
“七月初四?我记得那天是大雨吧?贵公子那么大的雨独自出去,身边也没带着个人?”身为一个捕快,有特别状况的日子他都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都是他最忙的日子。
“我儿性子倔强,说一不二,他不让跟,下人也是无法。”
卢斯点点头,这说法也是没错的:“大公子走之前,什么也没说?”
“他只说要出去,并没有任何吩咐。”
“大公子走失的时候,穿着什么样的衣衫?”
孙员外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水蓝的长衫,同色的书生巾。”
“腰上是什么挂件?身上可带了银两?”
“腰上的挂件?这有什么要紧的?”
“公子若是被人拐骗或者遇害,对方如果为财,那身上的东西自然也会被人典当。即便不为财,这些东西被随意丢弃,旁人捡到,也有很大可能被拿去典当。”
“挂件……挂件我是真想不起来了,至于银两他应该是带了些散碎银子吧?”
“孙大公子在外有何好友,有何仇怨,还请员外给在下写一份名单。”
“应当的。不过,我儿为人温和,除了那周家的小人,未曾有什么仇怨!”
“这些在下自然是记得,但事有万一,员外也不愿放过任何找到大公子的线索吧?”
“应当的,应当的。”
“在下要到大公子房中去看看,不知道可方便吗?”
“自然是方便,孙浩!带这位差官去大公子的麒麟居。”
卢斯听着脚下一顿,还麒麟居,这孙家再如何富庶,也不过是乡下土财主的档次而已:“孙员外,在下还想见一见贴身此后大公子的仆役或是丫鬟,不知道可能见到?”
“这、这却是不成了。就是让这些人伺候的,我丢了儿子!已是让管家将他们全都发卖了!”
“那无妨,不知道管家何在?他将人卖给了哪个牙人?”
“这……我却不知,稍后我再让官家过来。”
“何必稍后呢?就现在吧。”
“……也好。”
不多时孙家的管家来了,是个伛偻着腰的干巴老头。待孙老爷说明了卢斯要问的事情,老头对着卢斯行礼,道:“人是都卖给赵三姑了,不过,那赵三姑六天前已经是死了,却是不知道她手底下的人又都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三姑啊,我也是知道她的,她的买卖如今是交给两个徒弟了,该是能查到线索的。不过,这位管家确定是赵三姑无疑了?”
卢斯这么笃定的说起来赵三姑的情况,倒是让孙管家一愣,听他疑问,管家硬着头皮道:“自然是没错的。”
“那就多谢管家了。”稍后卢斯跟着那位叫做孙浩的仆役到了麒麟居,这个麒麟居给卢斯的感觉……就是跟整个孙家的宅邸不搭调。
孙家就是个地主老财,虽然宅院很大,但也就是那样了,看起来跟卢斯见过的其他地主人家没什么不同。可是麒麟居……相对于整个宅院,就像是一朵百合长在了狗尾巴草上。这麒麟居的虽然很小,可是院子里翠柏松竹,布置得体,自有风韵。等到推开大门,看见更里头的家具布置,那感觉就更不一样了。
这地方,跟卢斯与胡大人拜访其他大家族时,那些家族里的布置有那么几分形似。
只是不能细看,因为细看就发现做作了些,人家那是百十年的积累,风韵自成,这就是故意的雕琢,着意效仿了。
“这都是贵府大公子布置的?”
“是。”孙浩低着头道。
看来,这孙大公子在王家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贵府上,除了大公子之外,还有几位公子?”
“老爷除了大公子之外,还有两位公子,一位小姐。”
“都是一个娘生的?”
“二公子是赵姨娘生得,三公子是李姨娘生的……”
“哦。”
孙浩还想说点什么,可看卢斯已经进了卧房转悠,并不搭理他,孙浩就就闭了嘴,一片沉默中过了一会,孙浩还是没忍住,在卢斯又转回来的时候,他终于加了一句:“三位公子彼此间感情很好,很是和睦。”
卢斯扭头,对他笑了一下,答的还是那一个字:“哦。”
“……真的!”
“行,行,知道了,真的。”就跟哄孩子一样,“你家大公子的书信都在何处?”
“我家大公子的书信……”孙浩皱眉,那意思怎么能给你个外人看?
“那你去问问你家员外,问问他,这到底是你家大公子的书信要紧,还是你家大公子的性命要紧?”
“这……书信哪能跟我家大公子的书信扯上关系?”
“你就知道没关系了?你看过?”
“没有!没有!小人哪里看过。”
“你没看过,你怎么就能说没关系呢?你能做主?”
“小人这就去问过员外!”孙浩赶紧应下,可是这要走,却又犹豫,“大人可否跟小人同去?”
“此处乃是孙员外的内宅,你放心,我晓得轻重的。”卢斯摆摆手,“我还有东西没看完,何必弄那个来回耽搁时间?”
“那、那可否让小人等着大人看完了,然后同去?”
“你这么推三阻四的……”卢斯的手,按在腰间的铁尺上,“我看旁人不说,你身上这嫌疑却是有些重啊……”
“小人!小人怎么会!”
“那就直说吧,你是现在找你家员外要书信,还是现在跟我回知府大牢,给你松快松快?”
孙浩打了个激灵:“小人这就去问!这就去问。”
孙浩跑了,卢斯再次回到了博古架前头。这博古架上有两件东西比较奇怪,头一件是一个竹制的笔筒,不大,制作粗糙,上面一层浮土,干燥得厉害,明摆着长久没人碰了。可它偏偏摆在博古架最中央的位置。
第二样的东西就珍贵多了,乃是一匹翡翠马,马儿昂首向前,上头有一层长久把玩的包浆。
第一件东西的奇怪因为它的贱,文房四宝乃是读书人的命根,寻常读书人即便是再没有钱财,也会弄两件看得过去的,更别提还是放在博古架上摆出来的。
第二件东西的奇怪则是因为它的贵,这是跟第一件正相反了。这翡翠马比拳头大了一点,雕工精细,水头更是一流,就它这一件,也就能抵下孙家的家财了。钱财多少且不说,这种宝物级别的物件根本就不是孙家这个阶层能看到的,可它就堂而皇之的摆在这了。
又看了看这架子上的其它东西,卢斯心里有了计较了。
稍后,孙浩回来,带来了十几封信件,卢斯一一看过,又去专程谢过了孙员外,便起身回了惠峻。
“启禀大人,那孙瑜……根本就没丢。”
胡大人其实也有这些猜想了,听卢斯这么一说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小人见多了丢了孩子的爹娘,那位孙员外虽然面带泪痕,可哀伤之色连半刻都挂不住。且若是着急找着孩子的爹娘,必然是绞尽脑汁,主动提供线索,只求找到自己儿子。这位孙员外小人问一句,他答一句,看着还有些不耐烦。”
“这却是不对。”胡大人点点头。
“虽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父子感情淡薄,但等小人进了麒麟居,却发现那地方最近几天还有人居住。”
“哦?不是打扫的仆人?”
“麒麟居主卧的床下放着火盆,里头的的炭灰明显是新的。书房的桌上,有两支挂着的毛笔,还是略潮的。我还去见了马桶,是新换的,上头并无落灰。”
“马桶……”胡大人的表情有点囧。
“就打量一眼,落灰也只是看看外头而已。”
“咳!本官也只是感叹一声,卢捕头心思细腻,观察入微,这些东西,寻常人注意不到,但仔细一想,确实能说明问题。即便孙员外命下人打扫麒麟居,住人的和没住人的地方,终归不同。炭灰还能说是仆人偷偷挪用,但只两支毛病清洗过,就不对了。还有马桶……没人用确实很少用人想的起来打扫。”
“不过依旧只是小人的猜测,终归是没有实证,所以小人只能说八成。”
“嗯……”胡大人起身,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卢捕头,本官有意让你出一趟公差,去路上见一见那位王崧王大人,你看如何?”
“啊?”
“如今实情到底如何,咱们硬查,很难查出来,不如直接去找这位关键人物。”
问题的关键,其实不是王崧,而是王家。但如果能撬动了王崧,那王家行不愿意配合也不成了。不过,他一个小捕快跑去见御史大夫,听着就不靠谱。卢斯虽然知道人人平等,可这年代不顺着等级观念思考问题,那就等着死吧。
高喊人人平等惹来一群男女后宫,那都是戏说。
“大人,不是小人推脱,实在是小人身份低微,这事又关系到了王大人的私事……”
“若果能够离开,本官也甘愿亲身前往。但是,本官无法擅离职守。且王家那天之后就没了动静,本关猜测他们并非是偃旗息鼓,而是去到王大人那边‘用功’了。这二十多年过来,王大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思,我们身为外人很难猜测,若是一旦王大人被说动,周家可是就要麻烦了。所以与王大人面谈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第83章
卢斯不得不承认,胡大人这番话没错。而且, 一旦王大人被说动, 倒霉的不只是周家, 还有胡大人,连带着, 他们这些胡大人荫庇之下的小虾米也都得跟着倒霉。他没办法独善其身。
“那大人,属下今天就动身。”虽然这事是听着头皮应下的,但既然是应下了,那就得尽快。
“你稍等,我将路引、公文与名帖都交于你。”
拿到了路上所需的一应文件, 卢斯跟老头说了一声,让他跟冯铮说一下经过,然后想了想他去找周安了:“周秀才, 在下这就要去见王大人了。周秀才可有什么让我捎带的吗?”
周安的眼睛一亮, 但是很快黯淡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可又点了点头:“不怕卢捕头笑话,当年我与他到是也曾经交换过几样定情的物件,写过两句酸诗。可当年我被王家赶出门来,那些东西都遗落, 至于诗歌……二十年笔迹都已经变了, 捕头只需说‘井底灯已灭,长行局早乱。红豆泥中腐,相思骨里烂。’”
“……”卢斯呆了半晌,“那啥……周秀才, 还是请你写下来,没、没记住。”
qaq学渣痞子卢表示,诗词歌赋神马的,听一次就记住那就不是学渣了,咱还是烂笔头吧。
周安哑然,看了看卢斯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卢捕头真性情。”
于是,卢斯又揣上了周安的一手五言诗。等到他打理好了行李,租来了大骡子准备上路。秦归突然就追来了:“怎么?”
“捕头,知州衙门那边的兄弟刚得了空传来消息,说是两个时辰前,胡宝带着人出城了。随行的有六个人都是胡宝的亲信,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外人。”
“外人?”
“对,有三四个家丁,但还有人一直在大车里坐着,没出面。”秦归顿了一下,又关心道,“捕头,你这一个人出去,是否不太安全?是否还是叫上几个兄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