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情形,侍卫们颇有些为难,项元冷然一笑:“你们的任务是带我回去,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不要为难我。我若不想走,你们谁也带不走我。”
那人略思量,一面就慢慢地躬身让开了道路,身后的人也分立两侧,只有那华丽的轿子没动,项元漠然无视从它身边走过,秋景宣无声地紧随在身后。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安静了,侍卫随公主离去后,也不再控制他们把他们逼在墙角,百姓们纷纷涌上来跟着公主走了一步,人群里忽然有人骄傲着:“当年皇后微服私访,我可是见过的,大公主果然是皇后的女儿,都是仙女一样的模样。”
这话隐约传到项元的耳朵里,她看向秋景宣,两人相视一笑,只是元元的笑容看着好生无奈,秋景宣不知是否是他多虑了,总觉得公主并不仅仅在为了眼前的事无奈。
渐渐离开闹市,进入皇城地界,便是鸟雀无声的静谧所在,一直走到皇城底下,宫门的那一头,早有轿子在等候,而秋景宣至此止步,再也无法上前。
纵然他将来成为了驸马,帝后不召见,公主不允许,他也不能随意进入皇城,若是要做项元的丈夫,便注定一辈子卑微,注定一辈子无法主动去见他爱的人。
“你拿得住吗?”把买的东西交给公主,一件一件递在她手里,最后的最后,秋景宣情不自禁握住了元元的指尖,公主心中一颤,看着他。
秋景宣自己也大为震动,可他放不开手,自我安慰着,这里虽然侍卫环绕,但他们各有职责不能多看公主一眼,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握着元元的手。
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就连项元都主动抽回了手,捧着她买的一大堆东西说:“你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呢。景宣,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
秋景宣神情凝重,僵硬地点着头,而元元却给他灿烂的笑容:“就快了,过了端午过了琴儿的及笄之礼,我们就……”
四目相对,情意交织,项元觉得秋景宣眼中的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知道自己变了,秋景宣也变了。可是这大齐不会变,她贵为公主的使命不会变,这是她在去年夏天后就该醒悟的事,却整整迟了一年。
“我走了,我很快会再来见你,皇祖母管不住我,父皇和母后也不会管我。”项元灿烂地一笑,捧着她买的东西翩然转身,愉悦地走进了皇宫。
平日里,皇城的门要在日落后才会关上落锁,可今天却像是故意的,在公主走过宫门的那一刻,侍卫们推动沉重的大门,轰隆隆地毫不留情地将项元和秋景宣隔开。城门内外每日都被打扫得很干净,连尘土都吝啬留给门外的人,一阵风扑面而过,便什么都没有了。
秋景宣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里不断地问自己: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进门后的公主,依旧固执地不坐轿子,捧着吃的玩的走一路掉一路,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捡起来,却不肯假手他人,看得一干宫女太监跟着着急。又一次东西掉落在地上,他们看着公主蹲在那儿捡,眼尖的人拉着上的说:“公主哭了呢。”
话音才落,前头走来一行人,肩舆在半道上就被放下,皇上高大威武的身形不疾不徐地走来,一直走到女儿身旁,项元才抬头发现是父亲来了。
她面上两行清泪闯入父亲的眼中,直叫皇帝揉碎了心,项晔眉头紧蹙,伸手将女儿拉起来,低沉的声音问着:“怎么哭了,哪个欺负你了?”
“父皇。”项元轻声呢喃,伏在了父亲的胸前,这里有天地之间最大的包容,也是最安心的所在,可她却难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天,想要远离这怀抱,竟然会有一天觉得,外面广阔的天地,比父亲的胸怀更强。
但她绝不能说。
“怕皇祖母训你,怕母后罚你?你啊,要出门多简单的事,吩咐宫人知会一声有多难,不声不响地就跑出去,搅得人人为你担心,实在该打。”皇帝那么温和,他可以在朝堂上震颤得大臣魂不附体,可以在沙场上吓得敌人肝胆俱裂,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妻子和女儿,若真要说公主被宠坏了,他身上有一大半的责任。
“父皇陪你去见皇祖母,乖乖认个错,回头又是一条好汉不是?”皇帝笑着,把女儿也逗乐了,他心疼地擦去孩子的眼泪,“傻丫头,哭什么呢?”
若说父女连心,他们此刻该明白,项元的眼泪不是惧怕被祖母责罚,而父亲的这句哭什么,也不是要她别害怕祖母生气。然而父女之间谁也没捅破那层纸,皇帝尽己所能的,想要给孩子一个自由自在的世界,任何事他都能包容,只要女儿高兴。
遗憾的是,她现在却这么痛苦。
如是,父女俩同往长寿宫去,珉儿也早早在那里等候,太后少不得责备几句,连带着帝后一起责怪,可终究是宠爱孙儿的老祖母,孙女一撒娇,她的心就软了,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后,才把父女几人放了。
安乐宫里,淑贵妃吃着不知治什么病的药,辛苦地叹了口,漠然看着尔珍在门前和宫人说话,不多久尔珍走来,淑贵妃却先苦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无法从你嘴里听见好事,每次见你来说话,我的心都悬得慌。”
尔珍无奈,还是把帝后和大公主那儿的光景说了:“太后也不过是担心,并没怎么样,皇上皇后还与公主手牵手走回涵元殿呢,瞧着什么事也没有。奴婢想,公主和秋景宣的婚事,应该不会有人阻挠。”
淑贵妃已经无心去嫉妒中宫的天伦之乐,目光冷冷地说:“传话给秋景宣,要他一定牢牢抓住项元的心。”
尔珍点头,忧愁地看着淑贵妃:“娘娘,您原先的计划。”
淑贵妃眼底泛起杀气:“是我心太软了,还是快刀斩乱麻,该杀的杀该死的死。”她心思一转,吩咐尔珍,“把夏春雨找来。”
这一边,躲在屋子里安胎的夏春雨,手里的玉佩被捂得发烫,房门忽然被敲响的那一刻,她指尖一松,玉佩滑入最中间的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仿若无事地起身来开门,门外是尔珍嬷嬷的手下,与她道:“贵妃娘娘要见你。”
夏春雨答应着,回到桌前将玉佩收入怀中,对着镜子稍稍打扮,便跟着来了。那么巧,与三皇子在门前相遇,项浩热情地要走上来,被夏春雨摆手拦住,规规矩矩地跟着宫人到了淑贵妃面前。
淑贵妃望着这个自己当初心心念念生下,如今却最让她失望后悔的儿子,冷然道:“一会儿跟我去长寿宫,求得皇祖母应允,你带着春雨今早去自立门户。”
项浩眼中一亮,已然喜上眉梢,淑贵妃暗暗叹气,又道:“正妃一事,我答应你,春雨这一胎若是皇孙,产后便扶正,若不是,那就等她有一天生了儿子。”
三皇子本不情愿,可僵持这么久,这也算是个结果了,正幻想着来日与春雨自由自在的生活时,忽听母亲道:“你要尽全力扶持你哥哥。”
项浩皱眉:“母亲这话是?”
淑贵妃毫不留情地说:“可你没出息啊,文不成武不能,我只盼着你老老实实过日子,别给你哥哥添麻烦别给他脸上抹黑就足够了。”
夏春雨卑微地存在着,可心里却鄙夷地冷笑着:您儿子头顶上好大一顶绿帽子扣着呢。
嘱咐完了这些话,淑贵妃便带着他们去见太后,太后本是没主意的人,对淑贵妃又心有愧疚,既然她要求这么安排,太后自然答应。之后便是商量皇子府邸的事,派人问了皇帝几句,皇帝竟是亲临,淑贵妃受宠若惊,父子冰释前嫌,倒也一派祥和。
涵元殿里,知道皇帝去长寿宫见淑贵妃母子,难免有好事的人好奇皇后娘娘此刻的心情。但涵元殿规矩森严,清雅治理有道,岂容几个小宫女太监兴风作浪,但这样的事,纵然是清雅自己,也心疼着皇后会不会不高兴。
珉儿正在屋子里看女儿抄经,可惜她的大女儿天生静不下来,照着抄也能眨眼就漏两行字,项元楚楚可怜地看着母亲,被珉儿重重在额头上扣了一下,责备道:“你自己答应皇祖母的,佛前许愿能反悔吗?几时抄完了就能出门了,你别看着我,自己想法子。”
项元嘟囔着嘴:“我都是大人了……”
珉儿严肃地看着她,女儿弱弱地收回了抱怨,她转身要去给孩子倒杯茶,可坐不住的姑娘立刻找机会跑来,反给母亲斟茶,是想起了路上听见的话,笑着问:“我被抓回来的时候,听见街上百姓说,曾经见过母后微服私访,是父皇去把您接回来的。”
十几年前的事了,在父亲被处死之前她去了一趟宰相府,因为心中烦乱而闯去街上走,项晔骑马而来,把自己带了回去,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
珉儿笑道:“不是接回来,和你一样,被抓回来的。”可话锋一转,她道,“也许就是那天,秋景宣第一次见到我。”
元元骤然变了脸色,那一瞬而过的惊愕?悲伤?珉儿没有清楚地捕捉到,可却让她心疼得厉害,她的女儿很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