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用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潮湿，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自己女儿的问话呢，还是在喃喃自语的说给自己听。
“她，她...我当然认识啊...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宁铃兰看看视频中富贵雍容的老太太，又看看她老父亲不修边幅的糟老头模样，很是怀疑。
“爸，你别开玩笑了。这种层次的人，你怎么可能会认识...“
被女儿这么一通反驳，而且宁铃兰脸上的怀疑一下就挑动了宁致远心里的某根敏感的弦。
他一下就跳了起来，大声道：“谁说我不认识她的，她我当然认识啊，我的前妻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都快二十年过去了，苏离却是活成了精，年纪越老，人却越来越精致。
与现在的他，早就天渊之别，判若云泥了。
宁铃兰吃惊的捂着自己的小嘴，诧异道：“爸，你该不是老糊涂了吧，别骗人啊。”
“我年纪小，会当真的。”
宁铃兰是知道自己的老父亲在生她之前，有过一段很长的婚姻。
后面，倒是因为她的缘故，两人离了。
而且她的老父亲在计划生她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她算是自己父亲的老来子。
可以想象，她父亲的那个前妻，应当也是同他差不多的人。
宁铃兰完全想象不到，视频里的神仙奶奶竟会是与她父亲这种人搭得上关系的。
做梦也没有这么做的。
就好比，路上碰见了一个乞丐，然后乞丐拉着你的手说：“你看，对面高楼上的大屏幕上的女明星与我有关系....“
虽然形容的有些夸张，但此刻宁铃兰心里就是这种心情。
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被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宁致远是真的生气了，道：“我骗你做甚，我还会胡说八道？”
宁铃兰小声的嘟囔一句，“那可说不定。”
“你等着，我....”宁致远的话说到半途中，突然卡壳了。
他是想去找几张两人的合影来证明的，但又想起，过往的很多物件，在一次又一次的搬家途中都遗失了。
其中便包括他与自己前妻早期的合影，还有他成功时候意气风发的照片。
没了这些，每次他与女儿聊到前半生的那些风光时，宁铃兰总是不相信。
就他们现在住的这个破房子，还有关系疏远的亲戚，以及她父亲抠搜成性的小气脾性，怎么看都与他口里的那些事联系不起来。
那口里的那个人，就像是由他自己臆想出来，时刻拉出来溜上一两圈，提示自己的存在感一样。
这幅模样，可以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爱吹牛逼。
这是很多年纪大的老人身上的一个通病。
似乎这样，就能强化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宁致远对女儿脸上呲之以鼻的表情并不陌生。
因为这种表情，他已经看了好多年了。
从女儿年少时，一直瞧到现在。
宁致远不由的有些悲愤的后悔，他抛弃丁克，去选择生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所期望的热闹快乐，似乎并未如期而至，反而因为孩子的到来，将他的生活搅成一团乱麻。
在经历过孩子出生，成长的各种奔溃之后，一直是熬过这段时期，就能好过了的信念在支撑着他。
可没有人告诉他，熬过孩子小怪兽的时期，还有叛逆期，青春期....
也没有人告诉他，养育一个孩子得费那么大的精力。
你得小心翼翼的，不仅要关照她的身体发育，又要注意她的心理成长，还要应付途中各种的突发情况。
可最让他心寒的是，他为之付出很多的孩子，并不理解他。
反而因为他们与别的家庭的不同，而显出异常的叛逆。
甚至羞于认同他的身份。
就是到了现在，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也总不把男友往他身边带。
可越是付出，他就越放不开手，而他的女儿就越讨厌他，长久的恶心循环。
如今，宁铃兰的目光深深的刺痛了宁致远的心。
他突然就发疯的大声喊道：“你凭什么不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生活过的不知道有多好呢。”
这种话宁铃兰在成长的过程中，不知道听到多少遍。
老父亲就跟祥林嫂一样，每时每刻就拿这条出来说事。
他总说都是因为自己，因为她的存在拖累了他....
为了她读书，成长，他盘了公司，卖了房子....
可她这个罪魁祸首却并没因此而享受过太多啊。
宁致远也愤怒了，受不了的大声道：“谁也没让你将我生下来啊。”
“况且，你将我生下来，经过我同意吗，又怎么知道我就愿意被你生下来呢。”
不过是一次日常的交谈，宁致远跟自己的闺女又再一次不欢而散。
这种场景很平常，每一日父女两都会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而吵架。
宁致远愤而摔门而出，宁铃兰只能摇着头，无可奈何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碰到一个这样的父亲，谁又能知她身上的压力跟疲惫呢。
生活中，谁都不容易啊。
不过宁铃兰始终还是觉着自己的老父亲在撒谎。
神仙奶奶这等活的精致的人物，就是把人跟老父亲想象到一块，都觉得有些荒谬。
实际上，有些你认为最不可能的，往往却是真正的事实。
摔门而出的宁致远，战战巍巍的撑着拐杖去了他每日最爱呆的地方。
小区里唯一的一间破落的小卖部。
宁致远的身体，因为这些年的操劳，自己又疏于保养，早就大不如前。
现在走起路来，都得需借助拐杖的帮助了。
体会着年老之后身体的不听使唤，又回想起刚才从小视频中看到的前妻模样。
不免悲从心中来。
如果没看见过还好，就不会是想些有的没得。
可正因为看到了苏离的模样，就如同他看到了原本他可以过的另外一种生活。
他原本也能像苏离一样，过的精致又体面的。
可这一切全部都被他自己的选择给毁了。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懊恼。
这种悔意，一种深深的纠缠着他的心，让他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