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看完宋氏回家,头一件事便是向徐婆子把和张家人打嘴仗的事说了,免得她有想法,这种事与其从别人嘴里听来,失了真,还不如自己提前把事情交代了,何况,一般来说,徐婆子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是通过黄婶子,那可不见得是个好的。
“阿奶,别的事我都不在乎,我就在乎你的看法。冬至去建行宫的事您也知道,我原本也不愿意相公他去,我哭也哭过了,冬至他就是要去,我也拦不住。相公他要强,阿奶你也知道,我拦不住只能尽量给他帮助。我也不是不愿出银子,你看,我拿给冬至去打点的银子不比请个人代工要多?”绿竹也没说啥,就是把冬至决定要去服役那天的事给重新拉出来说一遍。
当时是怎么一回事,徐婆子也清楚,自家孙子是怎样的人她还是知道的,因而体谅道,“你别担心,冬至这事到底怎么一回事,我还能不比外头的人明白?何况,那张家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我这么大岁数了,许多事都看得明白。你啊,好好给我生个大胖曾孙,甭管是男是女,我就安心了,旁的我也不计较,也不想理。”
想了想,还是决定教育绿竹一番,“不过,你今天鲁莽了一点。且不说那黄家来的下人,就说张家吧,就上回你娘他们还和张家的打了一架呢,你嘴巴利索是好,可万一对方说不过动手了,你可怎么办,我的曾孙又该怎么办?万事还是多想着点后果。”
绿竹乖乖地应了,她当时是仗着有黄大叔护着才敢拿话怼回去的,要是她一个人,她要么缩在黄大叔家,要么就灰溜溜地跑了。不过,许是近些日子怀孕,性子较从前急躁了,用阿娘的说法是变得牙尖嘴利了,娘说是好事,她却暗地里拍着胸口,有些后怕,幸好张家人没有狗急跳墙。
这事过后,绿竹便重又龟缩在家里养胎了,不过活计多了一样,除了做宝宝的小衣肚兜以外,她也接了两单小活计,都是宋氏帮忙去县里锦绣阁那领回来的,给她打发时间,免得她太过无聊。
只不过,绿竹的舒适日子没过几天,她又体会了一把,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张小桃在回去县里的路上出了“车祸”,动了胎气,也不知怎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张家那是乌云盖顶呢,于是找人出气,这不,前两日和绿竹打嘴仗输了,就把事情赖到她身上去了。
说什么她命硬啊,乌鸦嘴啊,说什么“好好保重身子”,不过是诅咒张小桃,这不刚出了榕树村,她就出事了。
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竟然还传到绿竹肚子里的孩子上头去了,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命硬,克着张小桃肚子里的娃了。
绿竹经历过张家的一回诬陷,本来是很看得开的,可对方要是把话说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上头,她可就不干了。
看她好欺负不成?!
徐婆子也生气,但想到家里没个男人,冬至他舅那边靠不住,而亲家那头的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和张家人吵起来可得不着好,于是打算息事宁人。
绿竹却有不同的看法,“奶,别人怎么说我,我都没所谓,我银子照样挣,相公照样有本事,阿奶你也疼我,连怀个孩子也不折腾人,他们还能损我一根毫毛不成?可她犯到我赵绿竹的孩子上头,我却不能这么算了。孩子还没落生呢,就背个命硬的名头,咱要是不解释,这名头可就要跟着孩子一辈子了,以后读书、娶媳妇或者嫁人,别人总会有顾忌。”
徐婆子也被人说过命硬,冬至也是,自然很明白被人诽谤的心情,且绿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不辩驳,旁人还以为他们怕了呢,或者说默认了孩子命硬的事。为母则强,绿竹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徐婆子多少也有点这个心态。
只不过,“可咱们人丁单薄,那家还是秀才,又跟县里的黄老爷有关系,咱也应付不了啊。”
绿竹却给了徐婆子一个安心的眼神,回了趟赵家,和她娘宋氏商量去了。
她原先和宋氏说的,那些关于富贵人家的阴私事,不要宣扬出去,一方面是不想惹来麻烦,免得张家的说她们诅咒张小桃的孩子,另一方面也怕惹恼了黄家,人家追究起来,他赵家会吃不了兜着走。可现在人家犯上来了,还涉及到了绿竹的孩子,她就不能这么算了。
家里没有撑得起门户的男人,用武力解决问题是不成的,她们能用的法子也只有俩,一方面要用更具有说服力的流言把先头说绿竹和孩子刑克的话给盖下来,另一方面则要找里正一起上张家去理论,表明态度。
当然,为着自身安全着想,散布流言的事,她赵家不能出面,这方面上回说张荀在县里有情人的时候,宋氏就弄过,这回有了经验,办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不久,村里头便充斥着关于张小桃那胎怎么落的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据的,比那不靠谱的刑克诅咒一说更容易令人相信。
事情也简单。当初张小桃乘着马车出村子的时候,先是路上无端端的多了个坑,来的时候都没有,回去的时候却有了,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然后便是张小桃坐的马车轮子陷进坑里去,那轮子也不知怎的,脆弱得很,车轱辘啪的一下就断了,车厢一翻侧,里头的张小桃也就磕着碰着,动胎气了。按理说,他们才出村子不久,王大夫的医术也不是不精通,张小桃赶回村子里孩子还是能保得住的,可那妈妈偏偏“忠心”得很,愣是背着张小桃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镇上请大夫,却是晚了。
新挖的坑,还有脆弱断裂的车轱辘,以及“忠心”的妈妈,这里头哪一个看起来没有鬼?
再联系那黄金宝那么多房妻妾,人也风流,愣是一个崽都没生下来,那里头没有点蹊跷,谁信啊!
你说公道?人家少夫人可是大有来头,听说主家那边有人在京城当大官呢,黄老板和黄少爷能为了一个没名没分的妾去追究?何况,那张小桃也不算妾,顶多就是个通房,外室!
至于说绿竹和她肚子里的娃儿刑克的事,那都是无中生有。张家这是在黄家那讨不到公道,回来拿人家绿竹出气呢!这种事张家又不是没做过,张秀才考不中举人那回,张家的还不是硬说竹丫头命硬克夫?那回好歹是差点定上亲了,可这回呢?人家绿竹也就和他张家的说了几句话,也能赖上去,当真是不厚道!说绿竹也就罢了,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要赖,那可就过分了,李家的张家的,你们也生过孩子,有人这么说你的娃,你能忍?反正我是忍不了。
依我看,莫不是张家的腌臜事做得多,天来收他们呢!你看,先是那张荀考不上举人,后来又是张秀才在县学被除了名,张家二小子还去入赘了,就连那张小桃好端端的一个闺女去一趟县里都能出事,这一桩桩的,我看着张家是中了邪了!
类似这样的话,传得有板有眼的,一时间谁还顾得上绿竹刑克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躲张家远远的呢!
当然,也不全是所有人都躲着张家的,这不,赵家的,就连徐家婆子都出门来,叫上里正黄大爷去讨公道呢!
宋氏啥也没做,就拿了绿竹的生辰八字出来,说是请了那万佛寺的高僧批过的,那可是旺夫旺子的命!唯一的不好就是得防着小人!
至于这小人是谁,这不是不言而喻的事嘛。
绿竹啥也不要,只要张家人出来个人道歉,要不然就把事情闹到官府去,这是犯口舌的事,是要罚三十巴掌的!
张荀前几日打嘴仗的时候就认出绿竹来了,不就是他有一回在镇上喝多了,要坐牛车回来时碰到的小夫妻嘛。他原先瞧着绿竹,以为是个只晓得躲在男人身后的娇滴滴小娘子,可自从上回的嘴仗,却不那么认为了,此时更是觉得这赵绿竹是个脾气大的母老虎。和他原先以为的性子柔顺,在县里呆过识大体,一点都搭不上!
虽说他张家也能抵死不认那些流言是从他们这传出去的,可那样的话显然没人相信,赵家的也不会轻易罢手,只能将事情越闹越大,到时候村子里关于黄家和那个流掉的孩子的流言传出去,黄家只会来找他张家晦气,以为他们心生不满故意传这样难听的话,毕竟这事传得有板有眼的,除了张家当事人谁还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了黄家答应的事,张荀不得不让家里人道歉,企图将事情的影响减小。他自己是拉不下脸的,最终还是他爹张狗子出面澄清,说张小桃那事是意外,不怪绿竹还有她的孩子,然后道了歉。
绿竹见好就收,反正这四周围观的人那么多,一传十十传百的,日子长了,刑克的流言也就淡了,她日子过好了,就更没人相信了。
至于张家会因为新的流言有什么后果?抱歉,那不在绿竹考虑的范围之内。至于那些事她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的?还不是找的巧娘帮忙?又欠下师傅一个人情,绿竹叹了口气,欠师傅的总好过欠别人的。
徐婆子经此一事,虽然晓得绿竹和赵家人的厉害,可轻易也不许她出门了,免得又惹来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520,爱泥萌*^_^*
☆、机遇
张小桃流产落了胎,得到的交代却只是杖罚了王妈妈二十板子,其他随同去榕树村的下人发卖,她不甘,却无可奈何。就连娘家人都没能帮她讨到公道,她还能说什么?
这天,黄金宝终于来看她,见她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也难得的心软,告诉她,会给她和她家里人补偿。
张小桃在被子底下拽紧了床单,心底是难以置信和愤恨,更多的却是心寒。娘家人要银子,她给,哥哥想要通过黄家和县丞大人那边搭上线,她也帮忙说话,可当她出事的时候,她的家人做了什么?!
好哇,竟是拿她流掉的孩子来换一个前程,哥哥张荀的前程。黄金宝答应了张荀,帮他引见县丞大人。
那她呢!
打小因为大哥读书有天份,家里人便都向着他,为了能让他继续读书进取,家里卖了地,省吃俭用,就连二哥入赘,娘也不忘讹李家一笔银子,还有绿竹那事,不就是看中了她刺绣的本事,想要她挣银子供大哥读书吗?可惜没成。
自从张荀考不中举人,后来又被县学除了名,张小桃就有个预感,她迟早要像二哥那样被卖掉,来供大哥读书。
她那时候之所以心急地找上姚晨年,可不仅仅因为心里的骄傲,还有这点难以和外人道的不安。她想,与其被嫁给老头子,还不如博一把。后来,换了黄金宝,虽然不如意,她也认了,起码不用担心会被家里人卖掉了。
可到底,她还是被拿去换了利益。
赵桂花自私,张荀道貌岸然,张小桃呢,她是骄傲的,如今落得这样的地步,却是恨透了害她如斯的人,这里头不仅包括少夫人吕氏,还有她的家人。
可恨,她是那样的弱小。
看着黄金宝,张小桃一阵恍惚,也许,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弱小。
她梨花带雨,却又信赖地看着黄金宝,“少爷,我都信你。”
……
张家人丝毫不知张小桃的变化,对于女儿这次落胎,赵桂花也不是不心疼,但更多的是可惜。要知道,孩子生下来,要是个男的,以后可就是黄家的继承人了,那诺大的家产,看着就令人眼红。要是生的女娃也不错,起码能证明比那吕少夫人能生,女儿在黄家后宅的地位不会低。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张家是要不到公道了,却能够从中获利。赵桂花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养出了一个秀才儿子,指望他以后做官老爷,她也能做做官老夫人的,小儿子也好,女儿也罢,谁都比不过张荀。如今儿子的前程有了眉目,她也只是可惜一下张小桃的肚子,便不再纠结,只希望张荀能入得了那邹县丞的眼。
张荀呢,他早已习惯了家里人的无私付出,对于妹妹的遭遇只是叹息一句,便专注于拜见邹县丞的事情当中去了。
他前些日子因着妹妹和黄金宝走得比较近,一些之前躲得远远的秀才同年们也都巴上来了,对他说着奉承的话,他心里自得,却也晓得自己的才学并未因此而有大长进。他需要一个良师来指导功课,没有了许山长,其他学堂的举人先生也不愿收他,他唯一的出路便是邹县丞了,那可是考中了进士当了官的人。
如今有了黄金宝的引见,他哪里还记得为妹妹讨公道的事?也不怪张小桃知道以后心寒。
张荀这边自以为有了机遇,那边去了修行宫的冬至运气也不错。
有钱能使鬼推磨,冬至到了建行宫的地方以后,花了五两银子,如愿被分到了做木工的地方去,在那里,少说多做,多看多听,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打心底感激绿竹的体谅和支持,越发想念她了。
这一日,一个老人家和一个小伙子抬着一根大木头便进来了,冬至见了,便上前去帮了忙,张靖也是。
木头放下,小伙子走了,老人家却留了下来,他看了冬至的脸好一会,问他,“小伙子,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冬至不解,却老实地回道,“我叫冬至,姓徐,是榕树村来的。老人家,你歇会。”
老人家摆摆手,“不了,不了,活还多着呢。”说着竟朝那放木头的地方去。
冬至见了,怕他出事,于是跟着上去,帮忙搬搬抬抬也好,免得木头太重砸了他的脚。
张靖见冬至去了,也就没跟上,去做他的活去了。他本来就是出了师的木工,监工给他分配的任务不少,既然有人看着那老人家,他也就不去搭手了,却不知他这一迟疑便错失了一个机遇。
老人家虽然穿着粗布衣,还干的搬木头的重活,却是个事必躬亲的老师傅,姓周,是宫里造办处的御用匠人。
知道周师傅身份的监工今日分配完任务就不见了踪影,而周师傅也没特意显摆身份,来了就去挑木头,因而没人看出他的特别来。
冬至帮着搬了好几回木头,看他终于肯歇了,才去做自己的活。
周师傅想了想,跟在他身后帮把手,冬至摆手说不用,他却坚持。
等都歇下来时,正是等饭时间,冬至从怀里掏出一根半成品的木簪和一把小刻刀,专注地继续加工。
周师傅看了一会,赞了他一句“手巧”,而后又问起了他家里的情况,冬至觉得没甚不可对人言的便告诉了他,然后不知不觉地被老人家掏了家底,关于徐婆子的事情,老人家似乎特别感兴趣。
冬至摆弄着簪子道,“这是给阿奶做的,另外还有给我媳妇做的。”
周师傅看着他的眉眼有些出神,站起身来,没打招呼就出了木工坊的院子,冬至奇怪,在门口目送他走远才去领饭。
周师傅第二天又来了,这回是监工和他一起来的,他将大家伙集合起来,介绍了周师傅的身份,特地点了冬至跟在他身后打下手。
冬至有种天上掉馅饼,他被砸中了的感觉,回想绿竹临行前和他说过的话,竟觉得句句珠玑,所以说,日后冬至成为了妻奴,奉行“媳妇说的都是对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应该是在这时候便有了苗头。
木工坊的其他人一脸羡慕地看着冬至,冬至却傻乐,而张靖则异常沉默,他有些恍惚,心想,是不是昨天他没有离开,选择搭把手,现在跟在老师傅身后的就会是他?他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手艺比冬至要好,将他和冬至放一块,选中他的机率很大。
张靖懊恼又后悔,却无济于事,那都是他的选择,选错了就得自己负责。
他这样想也没错,毕竟上辈子,这机缘可是落在他身上的,只是,这辈子不同。无关他帮不帮忙,这机缘都不会落在他身上的,看周师傅一直盯着冬至的脸看就能瞧出一点端倪来。
冬至的眉眼和徐婆子长得相像。
结合着冬至掏家底的话,周师傅不得不怀疑徐婆子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
如果是,他自然是要多帮衬着冬至,如果不是,看在冬至心善肯干且手巧的份上,他也愿意指点他。
转眼又到了冬至,前两日向东来给冬至送了东西,顺便问了他过年有没有假,能不能回去。
这事冬至打听过了,统共三天的假,家离得近的回家一趟倒是方便,可榕树村离得远,坐牛车过来也要整整一天半时间,当初他们走着来还走了两天呢,估计回去够呛。
向东听了也明白他大约回不去了,于是问起了他的近况,知道他现在跟在一个老师傅身后学东西,也为他高兴。
冬至于是让他带话,告诉徐婆子和绿竹,他在这里很好,让她们不要担心,还有谢谢绿竹。
向东又去了看赵铁柱和赵铁栓,和他们说了家里和冬至那边的情况,这才离开的,怀里还揣着两根冬至新做的木簪子。
徐婆子和绿竹收到了话和簪子,替他高兴,又难过他过年回不来,不过,她们先前也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次给冬至送去的东西很多,够过年的,因而也没伤怀很久。
这边,周师傅晓得冬至生日,又是二十成年,虽然乡下人没有行冠礼那么讲究,可他还是很重视地拿了些酒菜上门来为他道贺,听了他念叨过年回不去的话,心里却有了主意。
很快,大年三十就到了,冬至送走了一些家住得近的乡亲,在寒风中站了会,想到周师傅的叮嘱,挂上了门和人交代一下去向,便出门前往周师傅的住处。
他以为周师傅是想要和他一起过年守岁,却没想到周师傅的住处门口停了辆马车,见到他,周师傅便拉了他上车,吩咐车夫去榕树村。
冬至不解,“师傅这是?”
周师傅近乡情怯,闻言道,“我家在京城里头,离得远,你家却是离得近的,我一个人过年寂寞,不介意我去你家蹭蹭喜气吧。”
冬至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介意?“不介意,不介意,师傅你怎不早说,你看我啥都没准备。”
周师傅指了指放在脚边的布袋,“你要准备什么东西,你在这除了工钱啥也没有,我准备了就行了。”
好吧,这也是事实,除了那点工钱,冬至还真的没啥值得带上的,那簪子他都托向东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