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欲言又止,抬眼与他对视,水汪汪的眼中凝了层薄薄的水雾,雾里看花不真切,雾里看美人却越看越心疼。“我在丝线铺子买花线看到一名女子像锦素,就尾随其后怎么喊她都不应我,于是就跟着她拐进了暗巷子。谁知不小心扭到了脚,就这么一瘸一拐了。”
他紧张得捏把汗,锦素被他拔掉舌头送回玉堂春了,难道她死心不息还要作死。如果真是锦素作祟,她为何不与琳琅当面相见,难道她因对王世敬强掳琳琅之事心存内疚,故而不敢与琳琅对质?
琳琅不敢与他对视,垂下头心有戚戚然。陆从白不肯放她走,两人推搡之间不小心崴了脚,为了不暴露陆从白,只能讹个谎话圆一圆。琳琅还有另一层打算,虽说是虚惊一场,到底痛失琳琅的可能让纪忘川心有余悸,他一定会加派人手暗中看护采葛。她已经放消息给大将军府上的女眷,相信芙仪公主不日便会有行动。陆从白闹了这么一出,顺水推舟给了她施展苦肉计的机会。芙仪公主要是杀到采葛,她势单力薄不好对付,若是有纪忘川的忍受保护着,不至于吃大亏。
琳琅心觉凄凉,好生相爱,却非得到尔虞我诈的地步,不知道某一天知道真相后的纪忘川还会不会原谅她。
纪忘川轻轻脱去琳琅的翘头履,脚踝确实肿了些,琳琅肤质通透,稍有些乌青特别显眼。才一会儿工夫,脚踝处就显出肿块来。“这阵子不许出门,不然我只能五花大绑了。”
琳琅委屈地看他,说道:“夫君公事繁忙,即便休沐也不得见,上朝之后愈加不得空了。我若不出门逛逛,真真要憋死了。”
他默不出声,确实情非得已,才把琳琅困在采葛一方天地。他多想名正言顺让琳琅住在神策大将军府,给她将军夫人应有的尊崇,可眼下时机未到,连他都深感前途茫然。这段日子以来,崇圣帝越发昏庸无道,过去淫逸好色,昏聩狠辣,如今变本加厉,拿神策十二营军令响箭作赌注,只为了换得舞姬博一笑。不仅如此,硬塞了芙仪公主给他,于公于私,他都心灰意冷。崇圣帝再这般作践尉迟皇室的天下,恐怕盘踞各地的势力早已跃跃欲试,邵元冲便是其中最有力的竞争者。“熬过这阵子,我定会给你个说法。”
他从不轻易许诺,一旦成言,哪怕耗尽心力都会做到。
琳琅体恤他,颔首道:“夫君,不论将来如何,你一定要以保全自己为上。”
纪忘川闻言心颤,喝止道:“尽说些胡话。夫妻一心,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他对琳琅口执一词略有担心,絮絮问询,丝丝细节都要琢磨,琳琅怕越说越错,只好佯装困乏,装着装着便真睡去了。而后两天琳琅脚踝受伤,纪忘川寸步不离陪伴,连大将军府都不再回去。
芙仪公主日日守望,新婚不足十日,可见到纪忘川一面的机会居然寥寥两次。她养尊处优惯了,自小被捧着手心上当成东海夜明珠般呵护。纪忘川不仅没有再现温存,反而连大将军府都未曾回过。
女人天生敏感,尤其是不受宠爱的女人。恰好纪青岚拨了香芹到震松堂伺奉公主,听说香芹在大将军府上做了五年工,不过是个打扫除尘的女婢,留在震松堂清理清理庭院亦可。芙仪这几日心火很旺,强按着情绪在明间饮茶,半夏两手虚拢成拳轻轻地给她捶背,她透过半敞开的窗子,看到香芹粗实的模样架着扫把看了就来气。
剪秋匆匆跨进高槛,脸色灰青,芙仪见状搁下茶盏。大将军连日不回,别说夫妻之礼,就是面都没有照见过。芙仪耐不住让剪秋去找蔓罗打听打听纪忘川的喜好,却不料蔓罗故意把话头往琳琅身上看,说得云里雾里,一派不好直言的样子,只说琳琅与香芹是手帕交,正巧香芹在震松堂侍奉,得来倒是不费功夫。
剪秋躬身侯在芙仪跟前,说道:“公主猜测不错,大将军连日不回家,这长安城里确实有个狐狸窝。”
芙仪气得扬手一挥,茶盏噗通脆裂在地,在房内伺候的女婢脸色惊变。剪秋把一众女婢赶出去,单独把香芹喊进堂。香芹没有见过世面,公主雷霆大怒,单薄的嘴唇翘得比天高,跌跌撞撞跪在公主跟前磕头。“香芹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公主明示!奴婢知错能改,请公主饶过奴婢这一次。”
芙仪被崇圣帝灌出一身臭毛病,过去在皇宫中死在她手上的宫女不计其数,如今屈尊出宫下嫁,纪忘川还让她吃这么大的哑巴亏,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杀几个人见血,她非得气炸不可。芙仪阴恻恻地笑道:“慌什么!我问你什么,你给我好好回答!答对了,答好了,饶你不死!若是答不好,擎等着喂狗!”
正文 第二百五章策反意(一)
香芹慌忙点头应承,从未见过这阵仗,不晓得哪里得罪了公主,性命拴在裤腰带上了,眼泪哗啦啦流得比飞瀑还猛烈。
芙仪横眉怒对,说道:“听说,夫君过去在府上有个相好的,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香芹与琳琅交情不深,琳琅在府上时,相处尚算和谐,都是做工的女婢互相照应。前几日才从蔓罗口中得知琳琅回长安城的住处,她当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却不得不把琳琅的住处供出来自保。
芙仪气得从榻上炸起来,恨不得一口气冲到永阳坊,把琳琅连人带宅子一把火给烧成齑粉。“来人!替我杀了那狐狸精!”
剪秋和半夏死命把芙仪拉住,她们跟在芙仪身边多年,自然了解芙仪火爆的个性,暴脾气来如风,任她撕心裂肺地骂了半个时辰。她冷静下来,阴鸷地看香芹。
香芹连忙磕头讨饶。“公主明鉴,香芹把知道的一切都供出来了!还请公主网开一面!”
芙仪走到香芹跟前,抬腿就是个窝心脚。“你的确是回答了,但你回答得不好,本公主很生气,挑断手筋脚筋,扔出去喂狗!至于你那个手帕交,容我好好想想让她怎么死才解气!”
香芹痛哭哀求,芙仪无动于衷,她破口道:“公主好歹是新妇,这般恶毒不怕被大将军知道吗?”
剪秋出主意道:“不过就是个女婢,还要起脸子来了!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指了人嫁了。”
芙仪一口恶气难以舒展,说道:“剪秋、半夏,随我进宫!”
半夏慌忙问道:“公主这是……要告御状?”
经半夏这一问才醒过神来,去父皇跟前咋咋呼呼一通哭告,难道她真想断了纪忘川的前程,要了他的性命?
芙仪气急败坏到了顶点,稍稍偷了两口大气缓过劲来,细想之下,大婚不足五日,就把驸马爷给端了,一则摸黑了皇室名声,她脸上挂不住,二则确实扑心扑肝地喜欢他,那么玉山标致的男人,被女人觊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芙仪公主问道:“那女的什么样儿?”
半夏搀着公主坐下,背后垫了软枕,说道:“男人喜欢的做不过狐媚样儿,公主千万不能放心上,不过就是露水夫妻,大将军玩腻了就回来了。”
芙仪精明地看了眼嚎啕的香芹,没好声气道:“你说,那贱人什么样儿?”
香芹这下犯难了,先头她如实回答惹得公主动怒,要把她拉出去喂狗了,这会儿万一再如实回答,那简直就必须车裂才能解恨。琳琅那天人之姿,即便出身高贵的公主较之她身旁一站,都得沦为野鸡。香芹颤颤巍巍说道:“一般。”
“一般?”芙仪抬高音量,不可置信道,“中庸姿色能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的!这丫头信口雌黄,拽出去先打二十,等我回来再行发落!”
开发了香芹还是消不出氤氲在胸口的恶气,震松堂外蔓罗等候召见。芙仪怒骂道:“老夫人天天给我送助孕汤,这是膈应我呢!他儿子天天不着家,我喝得再多也白搭!”芙仪又转念一想,“成!不让我舒坦,下我面子!我也不能叫你们神仙眷侣!”
芙仪当即起身,换上百鸟朝凤金丝累线绣花裙,外罩上银貂皮大麾,奴婢随从随行煊煊赫赫地朝永阳坊去。
采葛地处幽静,经过幽深的巷子,尽深处便是采葛的正门,芙仪的车马停驻,半夏拖着公主的手臂踩在随从背上跨步下来。她举头望着匾额上笔力遒劲的“采葛”二字,她读过《诗经》,采葛二字出处“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联想至此,她不由心塞愈甚,好一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呸了声,甩了个眼色,让剪秋去敲门。门环扣得咚咚声,门房佟大爷没见过这阵仗,开门后都傻了眼。一派富贵人家主事奶奶打扮的女子杏眼怒睁地盯着她,身后站着一溜的侍婢随从,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佟大爷势单力薄想拦也拦不住。
芙仪今日来得巧,恰好是纪忘川休沐最末一日。他正在院子里舞剑,琳琅坐在廊下绷着架子绣花,好一幕郎情妾意,岁月静好的画面,却突如其来的杂音撕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琳琅猜到来人的身份,心里略有些紧张,到底也没见过这市面,只是该来的躲不过。
抄手游廊的墙上布了一排雕花木窗,大老远能看到芙仪公主带人冲进来。纪忘川微微怔了下,让琳琅回房去。琳琅淡然道:“夫君,公主是来问罪的,若是琳琅不现身,怕是不能叫她发狠解气。夫君一味护我,恐怕她更不能容我。”
纪忘川护在琳琅身前,“即便让她骂两句,我也舍不得。”
因着再有一两月就要年节,燕玉和静如正在后房清洗酱缸,听到二进院子闹腾,闻声赶来,恰好看到芙仪公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脸,顿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是长房抓奸的意思?可纪公子与琳琅情意绵绵,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玉人,怎么纪公子府上还有这么蛮狠派头的母老虎!
芙仪跨进院门,静如正好清晨泼水撒过石阶,脚下一溜步,赶巧半夏紧紧搀扶才没有在琳琅眼前跌倒,差点就灭了堂堂公主的威仪。
琳琅见芙仪,知晓她的身份,屈膝一福,纪忘川拱手虚礼,“公主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芙仪挑眉掠过纪忘川看错后他半身的琳琅,相貌流丽,眉眼清透,肤白如雪,较桃花粉嫩,若芙蕖明媚,她清雅地立在纪忘川之后,修长的银杏之下,两人站成了一副妙不可言的卷轴。她更是恨得后槽牙都痒了,这样都叫做一般之色,那何谓天人绝色!
芙仪正色道:“我与夫君大婚不过五日,见面不足两次。如今我若不来这里,岂不是连自己夫君长什么样子都要忘记了。夫君日日留恋芳草,可曾把我放在眼内!”
正文 第二百六章策反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