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赔笑配合道:“行行行,大小姐,有何吩咐,您赶紧示下,小的鞍前马后伺候着!”
琳琅双手叉腰,一副掌事大奶奶的模样,吩咐下去。“还不快去把厨房外的水缸给我汲满水!”
他弯起笑脸,应得飞快,被她使唤也甘之如饴。“这就去。”
俩人前前后后忙了两三个时辰,这才收拾出了样子,庭院不大,房间统共才几个,粗粗清扫擦拭过后,俨然一派可以入住的姿态。
琳琅累得趴在院子的石桌上,气喘吁吁地透大气。她可怜兮兮地扬眸看纪忘川,“老爷,琳琅饿了,不想做饭,成不成?”
他又是心疼,又是想笑,这可怜相摆给他看,他真当想掏出心窝子给她捂捂手。“让你受累了,带你上酒楼去吃,可好?”
琳琅点点头,纪忘川捋了捋锦袍,就准备往门口走,琳琅连忙拉住他,说道:“老爷,你穿着一身飞扬跋扈的,可不是让姑娘家都不能安心吃饭么?”
他低头一看,飞扬跋扈的不是他,是满身的灰尘,怕这灰头土脸的一身装束,确实倒了其他客人吃饭的胃口。“你这可是嫌弃我?”
琳琅讨饶道:“琳琅可不敢嫌弃,你相貌俊俏,怎么打扮都是人中翘楚,您往益州城里一站,满城的公子儿郎都得靠边趴着。”
“此言不虚。”琳琅满口谄媚,他听得顺心入耳,“但是做人还是低调谨慎些为好。”
琳琅换了一身浅绿缎子的罗裙,腰上配着手工绣香包,乌发挽起两个小巧的发髻,斜插了一根素银累丝发簪,朴素归朴素,但是少女芬芳青春的气息迎面扑来,说不清的清丽雅致。收拾停当出门口,纪忘川牵好了青骓在嘉树门外等他。
他斜睨琳琅一眼,却被她葱嫩可爱的容色吸引住眼神。他伸手牵过琳琅,把她托身至马上,他的手掌心上薄薄的茧子,温柔的厚度,恰到好处。而后他跨上马,正好把琳琅扣进怀里,轻轻地吁了声,青骓安安稳稳地踱起步来。
两侧都是参天古木,中间幽静通长,琳琅心情开朗,问道:“老爷,咱们去哪儿?”
他回道:“益州城最有名的地方,望乡楼。”
走出幽巷,转入宽阔的官道,两侧商铺高立,鳞次栉比,黄昏将尽,商铺外点上了五彩缤纷的彩绸灯笼,益州繁华随风猗靡可见一斑。
琳琅乘在青骓之上欣赏沿途的精致,益州城临近长安城,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光是城池的布排奢华大气,百姓富裕殷实,不愧为大江国的小国都。行了一些时光,琳琅嗅到了温热的饭香,五脏六腑不由争先恐后叫唤起来,弄得她老大不好意思。
他们这一趟益州之行,完全出自纪忘川的私心,他想暂时逃避长安城的公务与人情琐事,争取与琳琅曾经错过的那些时光,沿途不想有任何人打扰,故而两人轻车简行。他当真是谨慎惯了,为了不暴露行踪,入住在早前购置的普通民家小院中,让琳琅身居陋室,他已经有些于心不忍,他一心想把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在住的方面简单了,在其他方面便是半分也苛待不得。
望乡楼是大江国久负盛名的大酒楼,不少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不远千里,只为来吃一道望乡楼的荷叶鸡。益州城盛产荷花,每到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夏,望乡楼会采摘下新鲜的荷叶,竹园鸡包裹在新鲜的荷叶里,以秘制古法炮制而成的荷叶鸡,令天下食客闻风而来。若是当季,纪忘川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带琳琅来这里抛头露面,现下正是秋季,荷叶枯败只等来年重绽,来望乡楼的客人几乎都是益州当地的居民,这才决定带琳琅来尝尝鲜。
望乡楼名气大,环境却极致清幽素雅,三层楼的雕花木质建筑,处处都摆满绿意盎然的盆栽,静雅的布置。店小二把他们引到二楼的隔间,以山水屏风隔开形成稍微私密一些的空间。
纪忘川在外拘谨,面上难见笑色,倒是琳琅乐呵呵好相处,店小二乐意跟和善的姑娘说话。“姑娘面嫩,第一次上咱们望乡楼,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回望乡(二)
“来几个拿手菜就行。”琳琅笑嘻嘻道,耳闻一楼传来胡琴声,问道,“小二哥,这是唱什么曲儿?”
店小二点头哈腰回话:“赶巧了,昨儿来了个江南会稽县的唱莲花落江湖艺人,只一人自说自唱,自打七件子伴奏。”
琳琅饶有兴致问道:“何谓七件子?”
店小二见明眸善睐的姑娘问话,自然把肚子里的货全部往外倒。“就是分执于两手的竹板,右手执两片大竹板,左手执五片小竹板。大竹板打板,小竹板打眼,相互配合有板有眼,俗称此为‘七件子’。”
琳琅哦了声,点点头,眨了眨眼,问道:“今日唱何曲目?”
“今日唱长篇《五女兴唐传》,那可是名段,您要不去听听?”
纪忘川不耐烦地扫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感受到了他的威严,连声矮下去。“得嘞,小的这就给您上菜。”
琳琅暗自发笑,这大将军脸色比钟馗还黑,又是哪里闹心了?
他忍了半天,说道:“你跟那小二话头还扯不断了么?”
琳琅望过去,郎朗清俊,眉眼皆是风情,只是脸色发沉,心情不佳。“您不是把人赶走了么?”
“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姑娘家持重,遇上陌生人不作兴搭讪聊天,还问东问西的,知道不?”
他对琳琅语重心长地说起规矩礼俗,琳琅越发觉得好笑。“大将军,我若是懂规矩,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岂能同你孤男寡女私奔?”
“这……”
他这才意识到前头的话就是自打嘴巴,琳琅执意破罐子破摔,还要拉他下水,关键他的做法的确有待商榷,把琳琅从王世敬魔爪中救出来,不仅不送还陆府,还把她携带私逃,简直把琳琅当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了。他不能与她分开,半分半刻都不许,感情融入肌骨中,原来已经刻得这般深。
琳琅拿话塞他,他不能反驳,她更是窃喜。
店小二拱背塌肩地托着一壶酒,送到他们这一桌上,纪忘川问道:“我们并未点酒水。”
店小二如实回话道:“是隔壁那桌客人送的。”
他心里一惊,面上和风如常,淡淡道:“替我多谢那位客人,这酒心领了,退回去吧。”
店小二一走,琳琅凑到他跟前,低声问道:“咱们这是被盯上了么?”
他宽慰一笑,“静观其变吧。”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给琳琅信赖的依托,但心里严阵以待,开始回顾途径的每一个细节,到底是招摇了,落了人眼,至于送酒的是何人?相信那人必定有求见结交之心,否则也不会贸然与他接近。
店小二是看人下菜的机灵人,纪忘川与琳琅的打扮气度,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让他来几个拿手菜,他就往矜贵精巧的方面上点。
四盘灵秀的菜肴上桌,龙井竹荪一品汤、凤尾鱼翅、绣球乾贝两道大菜,点缀上莲蓬豆腐,再来一壶信阳毛尖,望乡楼待客的档次就呈现出来。
琳琅不急着动筷,有些忧心忡忡地看他,他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不是饿了么?这会儿倒是拘束起来了。”
纪忘川和气地给她碗里夹菜,她知道他心里就算兵荒马乱,也不会在面上流露,如今给他足够的信任就是对他最大的宽慰。琳琅灿然一笑,埋头夹了筷子米饭塞进口里。琳琅咽下了一口饭,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老爷,会不会……”
他不待见琳琅蹙紧眉头的样貌,肃然说道:“何时学会如此婆妈,有话直说。”
琳琅咬了下筷头,说出了她的忧虑。“送酒的人必定与您认识,普天之下都知道您是有婚约的人,见到我与您单独在外,会不会影响您的声誉?”
听了琳琅的担忧,他的心里豁然开朗,她始终把他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所思所忧都系于他身上,只是开朗之余,又是心疼,她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给她应有的地位与尊重,这是他极大的失败。为了一个他不爱无感的女人,让另一个挚爱的女人永远隐藏在委屈的角落里,他的挫败感令他如临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