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不深,只没过小腿,水温也不是很热,暖暖的缠绕脚踝很舒服。
山间雾气升腾,空气要比别处温暖很多,熏得人有些想要顺着疲惫昏昏欲睡之感。大家还是提高了警惕精神,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沿着小溪快步往山上走。
溪水颤颤,流过山石哗哗作响,确实可以掩去他们的脚步声。
大家心事重重,也不知这条路是否可以再次逃过一劫,虽然疲惫又紧张,却都难得一条心,谁也没有任何怨言。
肖秋柏一直在夏侯云歌身边,时不时小心又礼数周到地搀扶夏侯云歌一把,不至于她气力疲惫摔倒在溪水中。
石君意也在她的身边,却从来没有搭一把手,有些不是很乐意地瞧着肖秋柏和夏侯云歌。
凤七娘气得浑身都颤抖了,可她一直忍着没有发泄出来,她知道现在不适合计较这些,大家逃命要紧。可在心里就是想不通,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陌生女人,为何就有那能耐,将威武山的两个当家都迷得神魂颠倒,像个狗腿子似的围绕在她身边。
大顺子见凤七娘幽怨地盯着石君意,他也满心满腹的火气缭绕,只怕憋不了多久,就要爆发了。
“三当家性子直,认准一门一时半会都转不过来。你别介意,慢慢他会发现,你是帮着我们的。”肖秋柏在夏侯云歌身边,声音很轻地对她说了一句。
“所以你总让我想对策,然后说出来?我可没心思讨好他。”夏侯云歌心下不屑,声音也冰冷。
“我们现在处境危急,上下必须一条心。你是聪明人,何必与他那样不会转弯的愚人闹不快。”肖秋柏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一路混乱,你又有着身孕,别在自己人中树敌,反而腹背受危。”
夏侯云歌心头微紧,肖秋柏的意思,她明白了,他是担心凤七娘和大顺子趁人不注意对她不利。
她觉得自己一向冰冷的心口,又莫名地暖了一下。
南枫曾说,她虽然心房紧锁,却是个容易被感动,容易满足的人。
只因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一旦有人对她好了,她都会感动很久。
“怎么了?”肖秋柏见夏侯云歌不说话,而是侧头看着自己。
“没……没什么。”夏侯云歌赶紧低下头,没想到在这群外人眼中罪大恶极的土匪窝中,会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
肖秋柏便不再看夏侯云歌,而是同略微身后的石君意低声说话去了,“官兵追的这样紧,想来背后的人物很棘手。我们逃出威武山,不知官兵后面的军师,会想出什么天罗地网来抓我们。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万不能疏忽大意。”
“一路一直逃下去,终究不是曲子。我们终有筋疲力竭的时候,而官兵虽然疲惫,却是可以吃饱睡好,换班追击,在精力上我们便会输于官兵。”夏侯云歌低声说,也说到了石君意的心口上。
她没有再说下去,石君意便也没有说什么。
肖秋柏也不是愚钝的人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低声问夏侯云歌,“云姑娘,可是有什么好的想法?”
他虽然不了解夏侯云歌,也不知她从何而来,更不知这样一个孕妇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本事,头脑更是精明的让人叹服不已,连他都自愧不如。尤其夏侯云歌的招招兵行险招,看似是最危险,可要一旦逃脱,便是大幸的良策。
这样的女子,定是有过一番危险重重的经验,死里逃生的多次挣扎,才会拥有面临致命危险时的从容淡定。
夏侯云歌摇摇头,想法不是没有,却不想多说了,因为这群人不会赞同。尤其大顺子,更会觉得她是细作。肖秋柏说的对,她不该太得罪大顺子和凤七娘。
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
尤其她现在,或许只要有人从背后推她一把,便是最残酷的报复。
这座山的山顶,是一个火山口,温泉水便是从山顶源源不断地蜿蜒下来。
山顶隐约有缕草茵茵之象,想来因为温泉温度高,山顶常年拥有花开遍地的美好。
大家却没心情去欣赏那样的美景,而是寻了一处比较隐秘的山洞,藏在里面,静心等待后面的官兵追击过去。
这个洞口的位置很好,地处较高,可以看到很远。洞口又生满了藤蔓横枝,在这样的雾气蒙蒙的夜里,是最好的屏障。
等了半天,后面的追兵也没有跟上来,想来正在蒋家村严密盘问。
必定他们的行踪经过了精心的掩盖,普天之大,想要一击即中找到他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大家都耐心等待,有的人无声的打个哈欠,便让身上有伤的人先睡觉养精蓄锐。
石君意让夏侯云歌去里面休息,她却坚持在洞口。
她想要亲眼看看,那官兵中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谁,即便山中雾气蒙蒙也不知能否看清楚,依旧想亲眼看一看。
“你已经很累了。”石君意低声说。
夏侯云歌没回话,在以前她几夜连续不睡,也不见得疲惫,现在只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有些倦怠罢了。身体看着嬴弱纤瘦,她的灵魂和精神却是那个强大的杀手。
“是不是饿了?”石君意又低声说。
夏侯云歌依旧没回话,饿是肯定的,但她还受得住,腹中孩子也会体恤母亲,一起熬着。
石君意忽然将什么东西塞在夏侯云歌手中,“垫一垫,等危机过了,我去打猎,给你吃顿好的。”
夏侯云歌低头看到手中是石君意那会藏在怀里的黄瓜,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滋味难尝。
“黄花太脆,声音大。”夏侯云歌直接将黄瓜还了回去。
有些好意,她不想去领受,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纠缠。
“不知好歹!”凤七娘低斥一声。
夏侯云歌不置可否,也不堪在意。自从来了这个陌生的过度,“不知好歹”这句话,从女人的口中听到不知多少次了。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这么容易成为女人的共敌。
“给凤姑娘吧,想来她也饿的很。”夏侯云歌低声对石君意说。
肖秋柏的话,她深深记在心里,少一个敌人,少一份危险。
凤七娘却不受她的好意,将石君意递过来的黄瓜直接丢在地上踩碎,狠狠瞪了一眼夏侯云歌,“我凤七娘才不要别人不要的东西!”
夏侯云歌闭上眼,忍住怒意,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凉明澈。
“七娘,我再警告你一次,云姑娘现在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再胆敢对她不敬,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石君意低喝一声,将凤七娘在众人面前的脸面全部无情践踏零碎。
凤七娘再忍抑不住,泪水瞬时噙满了眼眶,怨声说,“她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来自哪里你知道吗?她是什么背景你知道吗?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她,若她是个知根知底,你对她好,对她有心思,哪怕她不是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干净女人,我也不会这般。”
“闭嘴!我只当她是我威武山的恩人!”石君意当即红了脸,声音拔高两分,怒意高涨地喝道。
凤七娘气得大喘气,就要拔高了嗓子喊回去,就连大顺子也看不下去,握着手中的剑柄冲了上来。
夏侯云歌忽然一把拽住石君意,对众人做个噤声的动作,本来一触即发的场面,瞬时平息了下来。
山洞安静下来,可以清楚听到静谧的山林中,隐约传来纷踏而来的马蹄“哒哒”声。
遥远的半山腰,在那通过山的山路上,忽然出现很多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是官兵手中举着的照明火把。
他们一路奔跑,入了山,行速匆忙,显然是寻到了他们的痕迹,正紧步追击。
大家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的乱跳,连呼吸声都在瞬间停止,似能听到大家胸膛内狂跳的心跳声。
肖秋柏示意夏侯云歌看向山下,那骑在白马之上的一袭白衣男子。
夏侯云歌眯着眼,仔细向山下看去,在一片火光之中,一袭胜雪的白色刺眼的明亮,就好像夜间盛开的一朵白色昙花,又像是夜空中被月光照亮的一片白云。
虽不清晰,却是那么的鲜明。
可那白衣男子的容貌,距离又远,雾气又浓,根本无法看得清楚,却能清楚看到那人胯下的雪白大马。
一匹世间少有的良驹。
而世间只有那个人才拥有的良驹。
夏侯云歌猛抽一口寒气,只觉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力气也在瞬间被抽空了般,再没有任何力气地瘫软了下去。
肖秋柏眼明手快,直接用自己的后背接住了夏侯云歌倒下的身体。
出于男女有别的礼数,肖秋柏没有伸出手去稳住在他后背还不住颤抖的夏侯云歌,只声音极低极低地问了一声。
“你认识?”
夏侯云歌猛地摇头,摇得脑后盘着的发髻险些松散,欲盖弥彰地否认,“我怎么会认识那种人物。”
手一把抓住旁边的藤蔓,若不是那藤蔓韧性极好,只怕要被她扯断。
不认识?
夏侯云歌心下冷笑,怎么会不认识,就是化成灰她都能认识。
哪怕他的一个背影,一个眼神,一个衣袂翻飞,长发飞扬,她都会一眼认出来那个人。
那个用一把无形的刀,深深插入她心口,看不见伤口,却疼得恍若滴血的男人。
轩辕长倾!
竟然会是轩辕长倾!
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吗?不是应该和文武百官商讨国家大事,运筹帷幄部署前线吃紧的战事吗?为何他会出现在惠安镇?还会费尽心思,在百忙之中甚至亲自出马来抓一窝土匪!
想到荣华说的富家公子,在惠安镇客栈投宿的人,就是轩辕长倾了!
那么他的夫人,他的家眷,那个荣华口中长得还不错的女子,只怕就是柳依依了!
她昏倒在琼华殿时梦到的那个场景,忽然就浮现在眼前……轩辕长倾为帝,柳依依为后,他们共乘龙辇,柳依依大腹便便即将临盆,那是他们的孩子,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