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章西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窦章,脸色一变,急忙驱逐他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能参与!
否则天下人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赶紧回去!别让他七月担心!”
窦章却笑了,这时候还能笑出来是真的挺难得的,“舅舅,你能把七月给搬出来我很高兴,这说明了你是真的接受她了。”
“我什么时候不接受她了!”章西低斥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给我马上回去!”
“舅舅,这事我的事情。”
“谁说是你的事?当事人是老定国公和我姐姐……”
“那是我祖父和母亲。”
“他们造谣的你还没出生了!”章西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他插手这件事,“你若是还当我是舅舅就马上给我回去!”
窦章看着他,“舅舅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都和你……”
“窦少爷。”黄公公不得不打断甥舅两人的对话,“陛下还在里头等着呢。”
窦章扫了他一眼。
黄公公只觉得心好像虚了一下似得,可他心虚什么啊?这一路上虽然他没说章西在宫里闹的这幺蛾子,可他不也没问?再说了,他用得着和他交代什么吗?连太后都拿他没法子了,他一个奴才除了忍着还能如何?“窦少爷,陛下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您再不进去的话,陛下怕是要急了。”
章西脸色又是一变,“陛下让你进宫来的?”
“不然舅舅以为我怎么这么快就到这里了?”窦章依旧笑道。
“章儿……”
“舅舅。”窦章打断了他的话,“您的心意章儿明白,只是这件事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也不想避开,他们羞辱的是我的亲祖父和亲母亲!我若是坐视不理,岂不是连他们所说的孽畜都不如了?”
“你——”章西又是急又是气更是心疼,“舅舅……”
“舅舅放心,我还没成亲不会让自己就这么丢了性命的。”窦章没让他说下去,“天寒地冻,舅舅还是先回去吧。”
“窦章!”
“舅母很担心的。”窦章没让步,说了这句之后便起步往殿内走去了。
章西哪怕再想阻止也没法子将人给拽回来,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哪怕是当年的小孩子,
他也是管不了多少!
殿内很安静,似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的缘故,大家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好再惹了那位天子似得。
窦章心情却很平静,没有预料中的暴怒。
皇帝站在窗边,外头是挂满了白雪的树丫子,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的生机,却又形成了冬日里一道景致,而等到冬去春来,便又会焕发生机。
“臣窦章参见陛下。”窦章上前,下跪行礼,无论是深色还是态度都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皇帝慢慢地转过身,神情威严肃穆,和平日亦没有什么两样,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老人家心情不好,可单单看这张脸,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出去这一趟竟然长进了,还真是不容易。”
像是在讥讽,又像是欣慰。
窦章也摸不透,但这并不重要,“陛下召臣前来可是为了外头关于臣祖父和母亲的荒谬谣言?”
“你以为呢?”
“除此之外,臣不觉得还有其他。”窦章说道。
皇帝看了看他,“便不能是因为你私自离京而找你来治罪?”
“陛下若是要治臣未经禀报便离京之罪,便不会让臣在袁州胡闹这般长时间了。”窦章回道。
皇帝冷笑:“你还知道你在胡闹!”
“有人想要胡作非为,臣也只能胡闹一番。”窦章继续回道。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若是其他人或许早已经吓的两腿发抖了,可窦章是谁?不说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喜怒无常,哪怕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好惧怕的!更不要说这件事原本便是他们皇家理亏!
什么是窦烁做的?
若无安阳那贱人在背后,他怎么敢这么做?
说的更远一些,若是当年皇家没有没脸没皮地让安阳嫁进窦家,便不会有这么多年的这些事情!哪怕窦起荣还是怀疑,哪怕他还是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但是以他的胆量,他就算一辈子憋屈死了也绝不敢将自己的怀疑泄露出来一个字!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皇家的错!
“陛下,先不说臣的祖父一生对朝廷鞠躬尽瘁,就是臣的母亲,说句冒犯的话,怎么也算是和陛下沾亲带故,她的名声毁了,皇家的脸面便好看了?更不要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世英名了!”
皇帝开口道:“你想如何?”
“既然散播谣言之人已经找到了,那就依照大周律法处置!”窦章一字一字地道,“请陛下命人彻查此案,还臣祖父和母亲一个清白!”
“彻查?”
“难不成陛下也信那些可笑的谣言?”窦章嗤笑道。
皇帝看着他,“你若不信,为何在袁州那般胡闹?”
窦章双手一握,面上却纹丝不动,“陛下,臣亦是寻常人,涉及到了臣的至亲,而首先开口污蔑之人亦是……臣的至亲!臣不得不查清楚,哪怕背负上不孝的罪名!”
皇帝沉默。
“请陛下恩准!”窦章俯下身,重重地磕头。
好半晌,皇帝才开口,“你可知道你舅舅为何跪在殿外?”
“自是为了臣和臣的母亲。”窦章回道,“舅舅与臣的母亲关系很好,章家更是因为臣母亲的早逝而自责愧疚,多年来,窦起荣夫妻对臣更是多番迫害,舅舅能够做的也只是将臣护着,可哪怕是如此,也是不尽人意,如今出了这事,舅舅愤怒难当,自是拼尽全力要为臣和臣的母亲讨回公道!”
“他要朕下旨命窦起荣和你母亲和离,然后迎你母亲灵柩归宁。”皇帝说道。
窦章猛然抬头。
“怎么?很吃惊?”皇帝问道。
窦章的确吃惊,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可章家哪怕再疼他也未必能接受这样的事情,这世道对女子多苛刻,别说死了,哪怕是活着离开了夫家也难容于娘家,若是娘还活着,他相信舅舅愿意接纳,可娘不在了,哪怕是不远娘再被惊扰,舅舅也不会同意的,可如今,他却主动提及……
“陛下,这便可知舅舅心有多痛!”
只有痛到了极点,才会提出这个哪怕让亡灵不安的事情来彻底断绝了与窦家的关系!
窦章再次俯下了身,阴沉的戾气在眼底蔓延。
这些年他的确是没让那一家子好过!
可他们也没少对付他!
大家也都是半斤八两,可谁也没有去触碰谁的底线!
他没有动他们的儿子,他们也知道绝不能触碰他母亲!
可现在——
是他们先的动的,就不要怪他了!
“请陛下为臣和臣的祖父、母亲还有章家讨回公道!”
皇帝久久未曾答话。
窦章也便一直磕着,态度是摆出来了,只是到底有多少信任也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也不过是一出戏罢了。
“朕会明大理寺主审这桩案子。”皇帝缓缓开口,“必定会还老国公和你母亲公道,不过窦章……”他往前两步,影子都已经罩到了他的身上了,目光晦涩难明,声音低沉冷厉,“你别给朕私下动手!”
窦章抬头,笑了:“陛下太看得起臣了,那可不是寻常人,是陛下的嫡亲外甥,太后的嫡亲外孙!哪怕臣心里多恨,也只能忍着。”
皇帝脸色骤变,抬脚踹了出去,也不知道是看出了窦章这话不仅是在敷衍他更是在讥讽他,还是其他哪里惹了他了,这一脚踹的是毫不留情的。
窦章自然没躲过,胸口一阵闷疼,也没觉得失望或者难过的,论亲疏,那一家子和皇帝才是更亲,不过亦无恐惧!“陛下是明君!”
他是明君,所以不该让重臣蒙受不白之冤,让死了的人不得安宁!
他是明君!
他周昇是明君!
若不是——
窦章低下了头,掩盖住了眼底的阴狠,也错过了皇帝脸上变幻的神色。
“走吧。”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没了方才被触发的愤怒,缓缓的,低沉的,似乎有些无力,“跟朕记住,你的母亲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被仇恨缠绕的样子的。”
窦章低头,并未答话。
“快三月了,届时,朕为你主婚。”
窦章不得不抬头,因为诧异,更因为……他拳头拽的更紧,手背的青筋都出来了,“陛下,臣还有一件事想向陛下求证!”
“说。”
“云台阁里面第一代定国公的画像……”
“你问的太多了!”皇帝声音陡然冷冽了下来,“滚吧!”
窦章死死地握着拳头,心凉了一片,他知道他在袁州胡闹,自然必定知道他为何胡闹,更知道他逼问窦家族长一事,而如今——
是真的吗?
他真的……
“滚——”皇帝厉吼道,勃然大怒。
窦章起身走了。
问做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
那是他的母亲!
最疼他最爱他的母亲啊!
他竟然怀疑自己的母亲!
她为了他连性命都没了,他还有什么好怀疑好去追问的?!
他只需要知道那是最爱他的母亲便是了!
“让章西也滚,全都给朕滚——”
皇帝为何震怒?
窦章也不去深想了。
“舅舅,回去吧。”
“章儿……”
“没这么容易的。”窦章苦笑,“娘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窦家不会放,皇帝也不可能为了我们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他若是下了这道旨意,窦氏一族的名声便全完了,祖父生前为定国公府所做的一切怕也白费了,甚至定国公府的爵位也未必能保的住。
皇家也因此而受到牵连。
天下人只会认为皇家的公主容不下一个死人。
而下旨的皇帝,哪怕是章家请旨的,也必须背上一个不义的罪名。
章西也清楚,可是他们欺人太甚了!
实在欺人太甚了!
这么多年咬着章儿不放,现在连死了那么多年的人都不放过!
“他们欺人太甚!”
“那我们就欺回去!他们如何让我们痛苦难看,我们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这一次,没有什么好留情面的了!”
章西咬牙,“好!”
章家豁出去就不信要不回一个公道!
……
章家跪求皇帝下旨让过世了的定国公夫人和定国公窦起荣和离,以成全他和安阳长公主夫妻双双对对没有外人的夙愿,同时,要求和离之后,迎章氏的灵柩回章家祖坟。
这一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若是皇帝答允了的话,那便是天下震惊了。
章家此举够狠,将皇帝不得不再和稀泥了。
安阳长公主是继室,依照嫡出尊卑的规矩,在章氏这个原配嫡妻的面前是要执妾礼的,将来百年之后,也不能和定国公合葬。
尊贵的皇家公主哪里受的了这样的屈辱?
活着没有人敢提妾礼的事情,可死了呢?到时候可就容不得她了,哪怕继承了定国公位子的人是她的亲儿子,可窦家的祖坟在袁州,那边还有窦氏的宗族在!
宗族可就未必愿意给面子了。
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将来的子子孙孙岂不是就乱套了?
所以,便来了这么一出了。
若坐实了章氏和自己的公公不清不楚,那不但章氏的儿子窦章玩完了,章氏也完了,别说将来和丈夫合葬了,恐怕连窦氏的祖坟都待不下去了。
所以章家才说,他们惹不起,主动让位了。
皇帝自然也不会那般糊涂应了窦家的请求,而是命大理寺主审这次谣言的案子,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为老国公和章氏讨回公道,彰显正义!
“娘!娘!你要救我!救我!我不去大理寺!我不去!”定国公府内,窦烁拼命挣扎着,惶恐无措,“娘,你要救我……”
安阳长公主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盯着眼前亲自来拿人的大理寺卿,“寇大人,窦烁是本宫的儿子,除了陛下,谁也没资格将他收押带走!”
“回公主,下官正是奉旨而来。”大理寺卿寇言恭敬却也不惧地说道,“还请公主莫要让下官为难。”
“陛下只是命你彻查谣言,并未授权你羁押我儿!”安阳喝道。
寇言面不改色,“依据目前掌握的证据,窦烁正是散播谣言的幕后之人。”
“有何证据?”
“公主若是想知道,待下官升堂审问之际,可亲自来听。”寇言瘦削的脸庞一片冷肃,一点儿面子也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