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乐公公牵着魏安星等在殿外。
“翁翁,星儿累了。”
魏安星进宫之后,并没有在皇后宫中住几天,就被永和帝派乐公公接到了空置的宫中,由他的心腹宫人们抚养,时时通过乐公公了解魏安星的情况。
乐公公想也不想就把冲他张开短短手臂的小星儿抱了起来,脸上满是爱怜。
没爹没娘的孩子总能快速懂事,知道谁对他虚情假意,知道谁是真心疼爱。魏安星才三岁,就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小殿下莫急,皇上还有大事要处理,过会就会让您进去了。皇上最疼您了,知道您现在识了不少字,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那,皇爷爷会让星儿回家吗?我想父王,想母妃了。”
乌溜溜的眸子藏不住心事,只知道做了好事就应该有奖励。望楼叔叔一向都是这么教他的,可是他在这里很听话很听话,怎么就是等不到父王和母妃来接他回家?
“这……小殿下在宫里住着不开心吗?想要什么尽管和老奴提便是。”
“可是今天是端午,星儿想吃娘亲的甜粽,就让星儿回去一天都不行吗?”
魏安星隐隐约约知道,父王当时把他送进宫里,就是为了让他在宫里听话住着,要学好多东西,还不能总要人抱,更不能不听话,不能发脾气。
只是孩子再懂事又能离开父母多久,能忍到今天已经是奇迹。见对他最好的乐公公都面露难色不肯答应,魏安星瘪了嘴,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
偏偏他还记得裴怡说过在宫中绝对不能大声吵闹,小小的人儿忍得肩膀颤抖,就这样无声地看着乐公公掉眼泪,饶是乐公公也实在不忍心。
但乐公公能做什么主呢?他只能轻拍魏安星的后背,等他这阵子难过好了,再慢慢哄。
永和帝在里面和陆重、于芝言几个大臣议事,自然是为了魏安星的以后做打算,肯定不会很快结束。
“星儿,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魏怀恩被不渡引着过来,乐公公的目光从宫门口的侍卫身上又扫到看似低眉顺目的不渡身上,抱着魏安星向魏怀恩见礼。
陛下身边,竟是除了他这个老奴才之外,已经无人可用了。
“姑姑……”
魏安星并不知道大人的龃龉,只记得魏怀恩曾送他玉珠串,张手就要向魏怀恩怀里扑。
魏怀恩和魏安星在此时关系微妙,其实并不好过多亲近。不渡才想闪身挡在魏怀恩面前,魏怀恩却大大方方地从乐公公怀里抱过了魏安星。
“是不是想你娘亲了?喏,这个是姑姑在宫外带回来送星儿的小玩意,喜不喜欢?”
一个身披铠甲的小木头人出现在魏怀恩手心,关节不仅能随意活动,连小小的剑鞘里面都能抽出一根钝头木剑。魏安星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摆弄着,还没忘向魏怀恩道谢。
“谢谢姑姑,星儿喜欢这个。”
魏怀恩对魏安星很有耐心,姑侄两人瞧着再其乐融融不过。但站在一旁的乐公公却提心吊胆,甚至几次想要插话把魏安星接过来。
心狠手辣到能对父皇下手的魏怀恩,恐怕下一个要排除的就是懵懂无知的魏安星了。皇室中人有多冷血,乐公公这辈子看得都厌了,就算永和帝不知为何听之任之,稚子何辜?
“乐公公,本宫瞧你对星儿很上心,父皇这边并不缺你一个,不如从今往后就去星儿身边侍奉吧,想必父皇也不会非要留你。你说呢?”
魏怀恩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面色煞白的乐公公,语气中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萧齐已经把乐公公手底下的权力蚕食得一干二净,隶属永和帝的禁军也多有将领投靠到魏怀恩门下,还有不渡润物细无声地把眼线铺开在永和帝身边。
时至今日,谁还能对魏怀恩的决定置喙?
“老奴……遵旨。”
乐公公含泪磕在地上,而殿门也在此时大开,走在最前的于芝言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于芝言今年似乎已经彻底向衰老投降,眼看着曾经中气十足,精神矍铄的太傅须发皆白,眼眸也晦暗不似从前,连魏怀恩都在心里轻叹一声:
自作孽,不可活。
这人呐,再能独善其身,再能约束亲眷,也没办法将依靠他这棵大树乘凉的所有人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谁不虚荣,谁不心软,谁能真的六亲不认,孑然一身?
魏怀恩并不想对这位鞠躬尽瘁的老太傅做什么,只是他太爱惜羽毛,总觉得那些下了狱的门生故旧,族亲友邻,都是在打他这辈子辛辛苦苦维持的脸面。
心中有愧,所以对魏怀恩的铁腕手段,于芝言都不再似曾经一般仗义执言,此时若不是为了魏安星,或许他都不会和魏怀恩多说什么。
“女君殿下,小郡王已经开蒙,不该还做这娇模样,且把他放下来吧。”
哪知魏安星竟然丢了小木人,紧紧搂住了魏怀恩的脖颈,又要哭出声。
“不,不要,星儿要姑姑抱……”
这宫城人人冰冷,教他读书的太傅也只会对他严苛,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像娘亲一样,会温声细语同他说话,逗他开心的小姑姑来看他,才三岁孩子还能有多懂事不成?
除去永和帝之外,整座宫城,整个天下最为尊贵,又最不该相亲相爱的姑侄俩在殿前所有人的瞩目中,好得像是一对母子。
哪怕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哪怕他们不知道魏怀恩到底要做什么,却必须让步于天真的孩子,让他依偎在自己选择的怀抱中,躲避每一双推他成长的手。
“父皇要见我?”
魏怀恩虽然对照顾小娃娃没什么经验,但是比起心思细腻百转千回的萧齐,哄一哄魏安星简直是信手拈来。
于芝言不再多言,用眼神示意陆重上前。
“女君殿下,陛下要见小郡王,不如把小殿下交给臣吧。”
陆重虽然身居大理寺卿,却比于芝言圆滑不止百倍,笑起来更是和善。他将掉在地上的小木人捡起来,逗引着魏安星的注意力。
但是魏怀恩从宫外回来,就是为了不给永和帝安排顾命班底的机会。
她总归要登基为帝,怎么可能任由永和帝留下掣肘她的手段,更不可能把魏安星交给这些根本不支持她的臣子们。
她的抱负,她的改革,不是一朝一夕,一年两年的功夫,不是让他们表面妥协几年,等她下台之后就怂恿魏安星重归旧政的!
“既然如此,本宫亲自带星儿进去,不耽误诸位出宫了。
不渡,替本宫送一送几位大人。”
“你!这可是在宸极殿外!不过一介……你怎敢……呜……”
陆重忙捂住另一个即将祸从口出的大臣的嘴,强硬地把他拉走,下台阶前还把小木头人还给了魏怀恩。
魏怀恩也见怪不怪,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个老顽固,抱着还环着她脖颈不松手的魏安星进了殿中。
“就这么沉不住气,连朕的面子都不愿意给了?”
永和帝站在香炉旁,用金勺添着龙涎香。浓郁的香气似有实体一样从香炉中铺开在殿中,熏得魏怀恩皱了皱鼻子,浅浅呼吸几口才适应。
魏安星则在魏怀恩怀里捂住了口鼻,凑在魏怀恩衣领处闻了她身上的清新味道后,更加不愿意从魏怀恩怀里下来。
“儿臣见过父皇。”
魏怀恩敷衍地躬身行了礼,还不等永和帝说什么就站直了身体。
“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儿臣向来最敬重父皇,哪有忤逆您的时候?”
“你们两个倒是亲近,朕给他备了那么好的老师,他不仅不领情,还对你这个姑姑……啧,南林人的血都……”
魏怀恩迅速蹲下身子把魏安星放到地上,紧紧捂住了他的耳朵,不让他听见永和帝的糟烂话。
“还没找到裴怡吗?”
魏怀恩再开口已经没了虚与委蛇的恭敬,直接踩着永和帝的痛楚下刀。
“父亲不中用,母亲又下落不明,你们根本就没办法让这个孩子乖乖听你们的话,所以就什么话都敢说?难道他不是你的亲孙子?”
“放肆!”
永和帝这一声咆哮震得魏安星都抖了一下,但是魏怀恩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让他安心。
“朕给了你如今的地位,你不思感激,还顶撞君父?咳咳……给我跪下!”
魏怀恩改蹲为跪,依旧让魏安星背对着永和帝,捂着他的耳朵不让他听见这番对话。
“是吗?您是真的觉得儿臣有今日,全都是仰仗您吗?”
“不然呢?”
永和帝从咳嗽中喘匀了气,走回书案后坐了下来。
“没有朕的纵容,你凭什么有今天和朕这样说话的胆气?果然翅膀硬了,这就是朕养出来的狼心狗肺的好女儿啊!”
“您总不该是到了今天才后悔吧?父皇,你英明神武,睿智无双,难道到了今天才看出儿臣是哪种人吗?”
魏怀恩不屑地耸耸肩,听着永和帝这挟恩图报又高高在上的语气就觉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