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达还记得, 在江夙生下落不明后,组织一直找不倒他到底去了哪里, 而同时又发现有另一拨人在找他, 那就是当时有名的修会。
修会是他们最早盯上的一个涉黑组织,但却苦于找不到有力证据将其彻底捣毁。
沈长河记得这事,“当时传言修会的大小姐和人私奔了。”
“传闻如此, 而事实也是这样, 江夙生失踪了,她也失踪了, 所以修会打着寻找大小姐的旗号四处活动, 而三年后, 江夙生的消息终于传来, 是因为修会的大小姐回来了。”
杨嘉达回忆到这里, 就和沈长河之前知道的一些事重叠了, “所以你们才请我去了汨罗?”
结果沈长河千里迢迢赶到汨罗,动用了有关部门的力量,也没能找到江夙生的踪影, 唯一的可疑之处, 是福利院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江夙生在出任务之前, 曾经留下过自己的dna数据, 为的就是防止哪天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结果尸首是没找到, 却帮他找到了他的女儿。
但当时的技术并不发达, 所以孩子的母亲到底是谁,没人知道。
江汨罗被暗中送回江家,此后他们或许是为了保护江家的安全, 又或许是时间太久大家已经忘了, 总之,没人再提起过江夙生,沈长河也就不知道关于江夙生之事的详细因由,直到今天。
连杨嘉达,也是因为杨明隐病重时的一个心愿,私下调查这位女同学事时才发现,原来她就是江夙生那个女儿。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答应阿隐的要求,这是我能光明正大照顾她的唯一理由。”杨嘉达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
这是埋藏在他心里几十年的事,不止一次午夜梦回,觉得愧对故人。
他伸手想摸口袋里的烟,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正在戒烟。
沈长河听完他说的这些事,眉心蹙起来,“当年修会的大小姐......”
“杜海棠,现在的杜氏集团董事长杜明的女儿,被找回来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没人见过她,传说她疯了,九年前因精神病发作放火自焚而亡。”
杨嘉达看出了他的疑问,干脆地回答道。
当年的修会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和洗白,已经成了今天体量庞大的纳税大户杜氏,杜明还成了知名慈善企业家,谁也不会轻易想到他曾经是个喊打喊杀的帮派老大。
只有杨嘉达还在关注着当年的事。
二十多年过去,当年涉及的那个境外组织早就因为行事过于高调而在一次国际联合行动中被连根拔起,杜氏也一直很安分,直到十年前旗下会所鸿海国际被扫/黄/打/非专案组查封,才又被盯上。
鸿海国际曾是容城最大的销/金/窟,因非法组织卖/淫/赌/博、容留他人/吸/毒等一系列违法行为被相关部门查封关停,同时下马的还有时任容城公安局的局长,杨嘉达正是在这件事后去掉了头上的副字。
那之后,杨嘉达一直很想抓到杜氏的马脚,但这次杜明比当年更加谨慎且老奸巨猾,一点缝隙都没留给他。
鸿海国际出事五年后,魅色开业,并迅速成为容城新的销金窟,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它已经成为了鸿海国际第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他们知道江汨罗的存在么?”沈长河忽然想到这个很重要的问题。
杨嘉达的面色一沉,“我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是,杜明准备要将她认回来。”
沈长河闻言一愣,随即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
杜明这是要做什么?一个外孙女,因为血缘关系要认回去无可厚非,可杜氏做的什么生意他难道不清楚?这样把江汨罗认回去,到底是真的为她好,想把东西都给她,还是另有目的?
谁都知道杜氏现在的总裁何固熙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地位稳固,江汨罗回了杜家,要不要争,争了能不能争得过,不争的话何固熙会不会愿意放过她,都是未知数。
而且沈长河明白,杜氏既然已经进了有关部门的眼里,这次是真的要扳倒的,既然如此,江汨罗一直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她毕竟无辜。
“要不然……”他想了想,“让延卿跟她马上结婚算了,反正封悦也喜欢她。”
他是一片慈父心肠,想着既然已经是儿子的女友,又是个无辜的孩子,就该保护着,没必要让她回杜家去,毕竟结婚以后跟婆家住也是应当的。
可杨嘉达不是这么想的,他比沈长河要清醒许多,“组织经过研究觉得,如果她能回到杜家成为我们的卧底……”
“荒唐!”他的话还没说完,沈长河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顿时刷的站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明知道她是无辜的,还……难道就不怕她出事么?”
杨嘉达也站了起来,和他对视着,“我也不愿意让她去,可是这是目前最快捷最可行的办法。”
“她是无辜,可谁不无辜?那些死了的兄弟,那些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人,那些失足的姐妹,谁不无辜!?杜氏不倒,怎么对得起他们!”
为了钱,为了片刻脱离现实的虚幻的愉悦,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禁/毒,就是在刀锋上行走,他们要面对凶恶的毒/贩,冒着死亡的危险去拼搏,在这份责任的同时,他们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全都押了上去。
他们不能露脸,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在做什么,不能陪老婆孩子去逛街去游乐场,出任务时也不能随身携带家人的照片,因为这些举动,都可能给他们带去死神的屠刀。
江汨罗的父亲江夙生就是其中一员。
可是她的身份又实在特殊,“你们怎么能确定她不会因为血缘关系最后偏向于杜明?这太冒险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就算江汨罗最后选择了杜氏,那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是血亲。
杨嘉达犹豫半晌,摇摇头,“不会的,她是江夙生的女儿。”
沈长河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呢,她答应你们了,你们怎么保护她?万一行动失败,她怎么办?就算行动成功,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那是要她亲手将自己的外祖父送进大牢!”
他的问题一下就将杨嘉达问住了,他们所有人,都只觉得这个主意实在好,因为这样一来,江汨罗就会是他们在对方组织中最接近核心的一个线人,而且她的身份特殊,轻易不会受到怀疑。
却从未想过沈长河刚才提出的这几个问题,他们想到很多,包括如何行动,即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他们忘了,江汨罗不是警察,她就是个最最普通的女孩子。
面对亲情和正义的拉扯,会有所顾虑,会害怕,会难过。
面对从未见过的奢华与纸醉金迷,她也可能迷茫,甚至迷失方向,最终不能自拔。
看着杨嘉达沉默下来,沈长河转身就要走,“在你们没有拿出完善的方案能保障她的安全之前,我坚决不同意这个提议。”
“你们大可以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多年好友,第一次如此不欢而散。
沈长河从他的书房出来,撞上来叫他们吃饭的苏秋,“可以吃饭了......”
“我就不吃了,还有点急事,先走了。”说完,他匆匆离开,留下苏秋在原地错愕。
翠湖山庄的露天戏台上,演出已经渐至尾声。
江汨罗昨晚值班没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看得有点累了,索性头一歪就靠在沈延卿肩膀上,眯着眼儿听演员的台词。
恰好是宝钗要看宝玉的那块玉,“成日家说你的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的鉴赏过,我今儿倒要瞧瞧。”
可等再回神,就已经是“请听下回分解”了,这中间到底讲了什么,黛玉半含酸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竟一点印象也没。
“我睡着了么?”她仰起头问沈延卿,有些茫然。
“是啊,你睡着了。”沈延卿望着她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尤其她软着声音同自己说话时的模样,让他想起总是很爱撒娇的十五,又软又萌,他想把她揣进衣兜里。
可惜不行,于是他只好低头亲她一口,不够,又亲一口。
江汨罗乖巧的由着他亲,又有些遗憾的啊了声,“我都没看到后面讲什么。”
“后面就是黛玉也来探望宝钗,见他俩在一起,不高兴了,借着丫头送手炉奚落了他们一通,宝玉很郁闷,喝醉了酒,回到自己的住处,将李嬷嬷骂了一通......你记得李嬷嬷?”沈延卿给她讲着戏里的内容,又怕她分不清谁是谁。
江汨罗点头,“记得,宝玉的奶娘。”
“嗯,然后就到秦家领了秦钟来贾府,等着一起读书。”
这时候戏已经散了,三人一路走出剧场,沈延卿跟江汨罗走在前面,窃窃私语,梁睿走在后头,低头跟兄弟发信息抱怨:“我要是知道我姐跟我姐夫这么黏糊,我就不留下来了。”
兄弟劝他要么忍要么滚,他想了想,“不行,我不认命!”
信息刚发完,就听旁边走过去的几个人说要去吃烤串儿,梁睿顿时灵机一动。
他抬起头,冲着前面的背影喊道:“姐,吃串儿去不去?”
江汨罗整被沈延卿牵着走,握在一起的手晃来晃去,听见这话动作停了停,眼睛一亮,“去!哪儿吃?”
梁睿一摊手,“不知道啊,我刚听路过的人说有,不过......”
他眨眨眼睛,不怀好意的看向沈延卿,“姐夫肯定知道的吧?”
“在餐厅的三楼和天台,有烧烤档口。”沈延卿闻声应道,“我还知道一会儿我们会路过一个小小的常用药物自助售卖机,可以买一包大山楂丸。”
才吃了晚饭多久,又吃烧烤,也不怕撑得慌。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梁睿的脸上,让他有些不由自主的心虚,没多会儿便移开了目光。
江汨罗这时已经说要去了,“不要紧的,少吃点就是了,去吧去吧,我都好些日子没吃了。”
大约是心情放松,她比在家时要活泼许多,给人的感觉都变了不少。
沈延卿舍不得叫她失望,温声道好,仍旧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梁睿跟在后面,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多余。
梁睿:“......”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讨好小舅子的???
翠湖山庄的景色宜人,天亮后梁睿回去加班,走之前再不说是要去挣钱给乖乖买玩具了,而是:“到时候能来这想住多久住多久!”
志向远大到不行,江汨罗替他理理衣领,没有打击他,“行,去吧。”
等他走了,沈延卿才带她去看荷花,原来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荷花有那么多,还都有自己的名字,有的叫汉宫春、翠盖华章,有的叫白雪公主、伯里小姐,很有趣。
经过周末的放松,江汨罗的心情好了许多,再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也不觉得像之前那么压抑了。
转眼又是周末,沈延卿接到电话,说家里有些事,要回去一趟,江汨罗也没问是什么事,只道让他开车小心。
“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很快我就回来了。”沈延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头顶,“回来了咱们出去吃?”
江汨罗点点头,“行,你快走罢,别耽误正事。”
沈延卿走了没多久,她却意外的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的电话,不过那头的人却不陌生。
“江医生,我是杜明,有点事想跟你聊聊,不知道能否见一面?我就在你们小区门口对面的这家茶座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