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自身难保, 还挂念着众人, 难怪陆善柔会豁出去打官司救她,果然有过人之处。
牟斌打量着凤姐, 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说道:“她们都没事, 伤了一个顺天府衙门的快手——你怎么样?你是怎么被掳到侯府的?他们欺负你没有?”
凤姐说道:“我早上去买菜,侯府的人当街把我捂嘴掳走, 我拼命挣扎, 张管家对路人说我是侯府的逃奴, 来抓我回去, 没有人敢质疑豪门恶奴的话, 我就这么被带到了侯府……”
凤姐一来,就有一群丫鬟强迫她换衣服打扮, 然后带她去见了寿宁侯。
寿宁侯一见美人, 双目放光, 问她多大、读过什么书、会不会泡茶云云。
莫名其妙被掳到寿宁侯府, 凤姐惦记着陆宜人,就敷衍的答了几句。
寿宁侯见她落落大方,丝毫不怯,更是喜欢,中午要她在旁边布菜,下午要她磨墨,红袖添香。
还试图诱惑她,“你们女孩子家长大了,横竖都是要嫁人的,陆宜人还能留你一辈子不成?你是奴籍,最好的结局不过是配个小厮,跟了本侯,就不一样了……”
凤姐是过来人,晓得这种“雄风不再”的中老年男人肯花时间花心思对小姑娘花言巧语,最终目的不过是想让姑娘在床上听话一点、在床下将他们奉若神灵。
所以,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比青少年看起来要温柔体贴一些,以“会疼人”闻名,其实都是在弥补他们不太行的缺点。
看破不说破,凤姐一直在和寿宁侯周旋。
下午凤姐磨墨,寿宁侯写字,就听见外头几声巨响,吓得寿宁侯毛笔都掉在纸上了!
张管家进来说道:“有五个刺客在东侧门杀了十七个护院,还意图闯进侯府刺杀侯爷,小的就命人开/枪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寿宁侯不再相信他一面之词,拂袖而去,凤姐在书房如坐针毡,担心着陆善柔她们,直到有丫鬟们来请她出去见牟斌。
见凤姐并无大碍,可以向陆善柔交代了。牟斌去找寿宁侯,说道:
“凤姐没事,这个案子就可以和息了。但是张管家必须要去顺天府衙门应诉审问,听候裁决,此外,凤姐受惊,寿宁侯要赔偿损失。”
见牟斌给自己台阶下,寿宁侯忙说道:“这是自然,真不关我的事情,全是刁奴自作主张,钱无论多少我都赔,一百两银子够不够?”
寿宁侯觉得,寒江独钓也是给了一百两,凤姐不过是个奴,给她一百两肯定够了——我连她的手都没有摸过!
牟斌说道:”刁奴的确可恶,可是寿宁侯也有责任,明知凤姐是被张管家掳过来的,为何不当时就放她走?凤姐如果回家了,陆宜人就不会去顺天府衙门敲登闻鼓,就不会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
寿宁侯不解,“本侯又没碰她,也愿意赔银子,还把张管家交出去随便顺天府衙门处置,陆宜人也愿意和本侯和息,这案子不就结了吗?怎么还不可收拾了?”
好日子过的太久了,丧失了危机意识,牟斌说道:“十年前的何鼎之死,现在满城都在谈论这个旧案。皇上当年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原谅了侯爷,坐视何鼎被冤死,连起居注都删掉了此事,史官都闭嘴了。可是现在,谁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侯爷啊,这一回,皇上不会再给你擦屁股了,天下人怎么议论、怎么骂侯爷,侯爷得认。”
寿宁侯瘫坐在椅子上,“何鼎……怎么又是他!他都死了十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
“牟大人!”寿宁侯猛地站起来,拉着牟斌的胳膊,“大人得帮帮我啊!我这十年已经收敛很多了,出入紫禁城都目不斜视,宫廷宴会也不敢喝酒,就怕喝酒误事。”
“求大人在皇上说几句话好话,我改过了,何鼎之死被挑起来,皇上得管啊,就说是——就说是敌国奸细在捣鬼!污蔑皇亲!进而抹黑皇家!对,就这么说!”
敌国奸细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牟斌叹气,“侯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提十年前的旧事,就说今年,侯爷就惹下几桩?裤带街争地当街斗殴案、侯爷在国孝期间在居庸关偷娶外室,这难道是别人干的?”
寿宁侯不说话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白了,就是贪财好色,钱财和美女,是寿宁侯一生所爱,如何戒的了?
牟斌说道:“皇上对你们张家,已经仁至义尽了。甚至有史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对皇后娘家的容忍能够到这个地步,你们张家还不知足,皇上很失望啊。”
寿宁侯甩了自己一耳光,“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牟斌根本不相信寿宁侯会真的悔过。
张家人就是吃准了皇上只爱皇后一人,不会让皇后伤心难过,迟早会原谅寿宁侯,所以才肆无忌惮的。
其二,就是太子,太子身上有一半张家人血统,没有一个皇帝会和自己亲舅舅公然翻脸。
然而现在,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牟斌说道:“你们放火/枪逼走的五个人,两个是顺天府衙门的快手,还有另外三人,想知道是谁吗?”
“谁?”寿宁侯问道。
牟斌说道:“一个是我干儿子,一个是侯爷亲外甥,还有一个是皇上的眼线。”
一通乱放的火/枪,一下子得罪了三股势力。
得罪了牟斌、皇上不管我了、外甥太子和自己有了间隙……
寿宁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太子会来侯府要一个侍女?太子一定是被魏崔城骗过来撑场面的!”
牟斌一听,心头火起,关我干儿子什么事?说道:“我已经提醒侯爷了,侯爷怎么想、将来要怎么做,与我无关。”
寿宁侯无可救药,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他都推到别人头上,都是别人的错。
跟这种无耻之徒说话是浪费时间,牟斌把凤姐带走了,张管家被打断了手脚,用囚车装着运走。
大门外,见到凤姐,温嬷嬷先冲过去抱着她细看,凤姐说道:“我没事的,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小事伤不到我。”
凤姐越是若无其事,众人越是心疼她。
尤其是陶朱,眼圈都红了。
陆善柔说道:“温嬷嬷,你们先带着凤姐他们回家去,叫一桌席面,给她压压惊,我和崔城去顺天府衙门结案。”
顺天府衙门。
推官苟史韵再次升堂,走了一会过场,写了判决:
“顺天府衙门提刑所为当街强抢侍女事,仰仗锦衣卫衙门协助,将人犯张管事带堂受审。
经查,寿宁侯府张管家自作主张,当街掳走侍女凤姐,罚银五十两,交给顺天府粥场赈灾救饥。
并处以戴枷示众一个月。
寿宁侯张鹤龄治家不严,罚银一百两,交给顺天府粥场赈灾救饥。
赔偿凤姐主人陆宜人一百两压惊费。
赔偿顺天府衙门快手封燕汤药费、误工费共计五十两。
罚寿宁侯大纸十刀,折价六两,一共六十两,当场清缴。”
所谓大纸,就是诉讼费用,要交给顺天府衙门提刑所,一般由败诉一方承担,用当时的纸价来计算银钱,说出来比较好听。
判决下来之后,寿宁侯的账房当堂表示服从判决,并无异议,并当堂用三通钱庄的银票清缴了所有罚款,并无任何拖欠。
最后,断手断脚的张管家被套上一副二十斤重的枷,就在顺天府衙门的登闻鼓旁边示众。
枷上贴着告示,正中间贴着一张横幅,写着“枷号一个月刑满释放”。
左边枷上贴着:“枷号当街强抢侍女事示众”。
右边枷上写着:“顺天府衙门九月十五号封”。
断手断脚又哑了的张管家在示众的第二天就被折磨死了,并没有熬到一个月后释放。
且说另一边,陆善柔和魏崔城拿着赔偿的银子回到乾鱼胡同,就在巷子口遇到了老熟人——中军都督府千户郭佳嘉!
郭佳嘉在马背上打招呼,“我听到陆宜人和寿宁侯打官司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这么巧就碰到你们了!陆宜人,此时因郭某邀请你查案而起,郭某不才,愿助你一臂之力!”
陆善柔说道:“郭千户费心了,官司刚刚打完,我们赢了。”
魏崔城问道:“你不是在居庸关吗?路程至少半天,消息怎么传的那么快?”
郭佳嘉说道:“我前些日子和夫人一起回到京城了——我夫人前几天在家里腌制大白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地上刚好有把柴刀,身上割了一道口子,我就带她回来休养。”
“啊?”陆善柔忙问道:“郭夫人的伤严不严重?”
郭佳嘉说道:“是皮外伤,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刀口有点深,需要好好休息调养。”
作者有话说:
前头读者们从剧情推理凶手,答对80%,不错嘛,很会抓细节,都是女侦探
第107章 探伤病旁敲又侧击,起疑心陶朱画倩影
惊闻郭夫人意外受伤,陆善柔准备一些补品和珍贵的药材,打算探望郭夫人。
陆善柔要凤姐做一锅十全大补阿胶膏, “……郭夫人口味清淡, 不喜欢太甜,糖少放。”
凤姐应下,去准备药材。
魏崔城又陷入了焦虑,“我……也要去吗?”
他实在受不了去别人家做客。
陆善柔说道:“你不用去, 礼物到了就行。我准备了双份的礼物,把你那份也一并送到。”
魏崔城松了一口气,“干爹给我一盒长白山人参, 都送给郭夫人。”
晚上吃饭, 有一道香油炒的干萝卜丝,吃得十分顺口, 陆善柔尝着味道:“怎么和郭夫人做的咸萝卜有些相似?”
凤姐说道:“正是郭夫人做的那几坛萝卜丝,五香面放得太多, 吃的有些呛口,口感沙沙的, 我就用香油回锅炒了炒, 五香面的味就没有那么重, 也没有吃沙子的感觉了。”
陶朱和麦穗各夹了一大筷子, 盘子里堆成小山尖的油炒萝卜丝就被“推平”了。
陶朱说道:“郭夫人头一回做的那个味最好, 我和麦穗晚上就着咸菜吃了两碗素面,喝了两碗白粥。”
麦穗说道:“可惜第二天我们登门去要的时候, 味道就不如前头那个了——不过, 凤姐用香油炒一炒, 油香味盖住了五香面的呛, 变得更好吃了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陆善柔想起郭夫人厨艺变化的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那晚她和魏崔城拜访郭家,她在外面喝酒从未喝醉过,但是那晚却喝多了,回客栈喝了醒酒汤也没有用,倒头就睡,第二天头都是晕的。
那晚寿宁侯遭遇刺客,刺客受了伤……
第二天郭佳嘉来送解酒的药丸,说他昨晚也喝醉了,刚好避过寿宁侯被刺杀的风波……
刺客被寿宁侯的护卫打伤逃走,郭佳嘉说过,地上有血迹……
陶朱和麦穗去郭家取咸萝卜干时,郭夫人没有让他们进屋,要他们在外头等,第二次做出来咸萝卜干味道不一样了……
再往前推,在城隍庙新推官沈金柄被谋杀之后的那晚,郭夫人曾经在半夜提着食盒给办案的郭佳嘉送夜宵……之后,下榻似家客栈的宋推官被剥了脸皮……
“善柔……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陆善柔从自己的世界醒过来,看见饭桌只剩下她和魏崔城,其他人已经吃完去干活了。
相处这段时日,都晓得陆善柔一旦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最好不要打扰她,大家静悄悄的吃饭,并没有叫她。
“哦。”陆善柔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只吃那盘香油炒咸萝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