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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月牙是枞明山镇、钟家田庄里下人的女儿,她在几日前在药田里发现了一个重伤的男子,回去叫了她阿爹来看,又求了她阿爹将人捡回去。

阿爹虽然同意了,可后来在小姐来过以后,她又被阿爹好生训了一顿。

原因是她捡回来的那个男子吓到了小姐。

月牙虽然被训了,却依然不后悔求她爹将那个受了重伤的男子带回来。

她爹便骂她是被猪油蒙了心,小娘皮就是容易坏事,小小年纪就好男子的颜色,那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当着他们面冒犯了小姐,要是主子家怪罪,一家人都要跟着她背祸。

月牙不服气,小姐不是没怪他们家吗,再说她爹这时候就说她年纪小了,想把她嫁给管事家的小六子时怎么不说她小。

这日照常跟她爹顶了几句嘴,在要挨打前,月牙机灵的跑开了。

出去时撞见她娘,被问又要到哪里野去,月牙绕过她娘,出了门才回头俏声说:“叫了红杏到山里摘茶苞,娘等我回来就是。”

说罢一转身背影便不见了,只听见里头女人在骂:“死丫头,红杏明明陪她娘在河边洗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看谁!一个姑娘家整日往陌生男子跟前跑,你还要不要脸了?”

月牙将骂声抛到脑后,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到了男子的住处。

自从男子苏醒后,便从他们家离开,挪到了田庄附近居住养病,月牙来到门口,脚步变的犹豫。

其实她娘说错了,她哪敢到男子跟前去,那样一个洗干净脸,换了普普通通的衣裳都抵挡不住尊贵冷漠气势,容颜俊美的危险男子,她从来都是偷偷扒着门,往里看看人家在不在。

这回也是一样,这简陋的院子里不见男子踪影,月牙正失望的缩着肩膀,殊不知有人从她背后与她擦身而过。

月牙瞪大双眼,不在屋里的男子,一副从外面回来的样子,对她视而不见。

“你,你怎么又出去了。”

男子自打能下床之后,就经常不待在屋里,管事给他安排的活计,他也不去做,整个人冷冰冰的,只有在刚开始问过月牙,是在哪里捡到他的,就再没有同月牙说过话。

但是月牙知道,男子出去,不是在镇上,就是进山去看那片自己被捡回来的药田。

“你是不是,去山上了,你老去看药田有什么用,那是小姐的药田,你晕倒的时候,可是毁了她好些药草。”月牙鼓起勇气道:“你身子还没养好,山里湿气可重了,你就是去的再勤快,等的再久,小姐近些日子也不会过来的。”

她的话让眉峰凛冽,一身病气的男子停下脚步,当他朝月牙看过来时,她甚至忽略了男子巧夺天工般白皙冷峻的面孔,在那道幽沉冰冷无声的目光注视下害怕的后退两步。

接着就听见对方问:“那她什么时候会过来。”

月牙半天才找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那,那起码得等药草长大了,小姐会来看看,也说不定不来,让我爹到时候采了药草送过去。”

“药草长大要多久。”

“这我也不知道,小姐也是第一次让我们种。”

谢狰玉确定她是真的知道的不多,便不再说什么,径自往里走去。

而好不容易与他说上话的月牙对他既怕又想与他再聊一会。

她在快要进屋的谢狰玉身后喊:“你,你你再不去做管事安排你干的活,当心他过来找你麻烦,赶你走!”

谢狰玉瞬时垮下脸来。

他从汉绍沟与下属冲破肜人部队的围剿后,一路到达长阳关,本以为可以顺利回到汝陵城,路上又遇到埋伏。

手下的军士同他杀了不少人,渴了喝雨露山水,饿了没办法生火便猎野物剥皮生吃,在快到汝陵城时,想要杀的人越来越多,仿佛受了指令不想让他活着回去。

谢狰玉杀红了眼,他杀人也被人所伤,好不容易带着军士从汉绍沟回来,还要面临针对他的刺客,未免曾经允诺过的军士死在这些刺客手中,谢狰玉便让其他人换了其他路走,他与所剩不多的亲信在遭遇偷袭时被分散了。

在之前,他们这支队伍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没有药物和军医处理的伤口的情况下,能撑到现在都算是命大。

他的那匹战马在带他进山之后断了最后一口气,谢狰玉也不知道他栽倒昏过去的地方,会是胭雪种的那片药田。

旧情人相见,竟是他一生当中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身边没有下属,在这几日去镇上打听消息无果的谢狰玉,从以前人前显赫尊贵的世子,沦落为了来路不明,让人忌惮的存在。

就像方才那个下人女子说的,他被胭雪留在了这里,没想过将他带回去,醒来还成了钟家田庄的看护。

钟家田庄的管事对他颇有意见,认为他如今受了伤,是被钟家白养着,说是看护,实则是个吃白饭的人,只是碍于谢狰玉的冷脸与气势,不敢当面有异议。

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到了现在,他就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他在昏迷前,曾亲口听见胭雪同庄子上的人吩咐,留他在这里,拿他当个下人就是。

“钟氏阿胭。”谢狰玉一拳打在门框上,心中血气翻涌,念着胭雪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许久未见,她明眸娇容的模样,一颗心仿佛被人攥在手里揉捏,有种酸胀和挫败。

庭院里喂着鱼食的胭雪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手一抖,掌心里的鱼食都撒到了池面上,一下引来鱼儿都游了过来。

胭雪拿帕子捂住嘴,连接又发作了两次,惹得含山上来摸摸她的额头和手腕,“小姐是不是着凉了,虽说开春了,晚上睡觉也得盖着被子。”

胭雪露出通红的鼻头,盈润漆黑的眼珠泛起湿哒哒的水汽,软绵绵的同含山道:“我前日昨日夜里可没再踢被子,春月看过了,她知道的。”

春月不在这,胭雪为自己找借口,“怕不是我得罪了谁,背地里说我呢。陈府的小姐邀我去她的春日宴,我因身子不舒服没有答应,她大概是觉着我拂了她的颜面吧,可她同人拿与我交好的身份炫耀,也不是真心要同我做朋友,我又去做什么呢。”

含山纳闷,明明在说的是小姐夜里踢被子会着凉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拐到了陈府的小姐身上。

不过小姐说的也是事实,含山只好顺着胭雪话道:“小姐不去就是,她也不敢强求,不过,这听说两声喷嚏是有人骂,三声是有人在思念呢。”

胭雪方才打了三个喷嚏,她同含山面面相觑,“还有谁会思念我?”

含山张嘴打趣:“还有谁,不就是沈……”

“小姐!”春月站在爬满花藤的如意门下,隔着水池假山,遥遥的唤道。

胭雪茫然的,眼睫扑棱着,仿佛没听清春月小跑过来,在她面前说的话。

春月还在为她打抱不平,跺着脚咬牙切齿道:“怎会有这般可恶的人,那世子……为了要见小姐你,当真什么事都做的出来。那可是小姐的心血!”

春月这话,也就在胭雪面前才敢说,到了谢狰玉那,同含山一样,都只有默默的在心里为小姐不平的份。

“小姐你还让沈家的大夫过去给他治病,隐瞒了他在枞明山的消息,命田庄的涂管事照顾他,他却威胁你不去见他,就毁了那片药田……”

如今在汝陵城,来自京都的人马都在搜查谢狰玉的踪迹,胭雪也不敢轻易的将他的踪迹说出去,怕到时会被不知道是哪路的人马先找到他。

从枞明山回来以后,胭雪也勒令了身边的婢女不要同旁人提起谢狰玉的事,等他养好了伤,她便寻个机会告诉祖父祖母这件事,听他们说该怎么做才妥当。

没想到,她这边假装那日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未曾见过谢狰玉,现在反倒是他自己先闹起来了。

胭雪过了半晌才喃喃道:“我该早就料想到的,他不讲道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不是今日才不讲理。”

她叹了声气,像是妥协了,问起春月,“来找你说的是涂管事还是谁?他没有再同旁的人说起,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吧?”

春月点头,“是个叫月牙的小姑娘,她同门房说了,只要见我,有话只同我说。”

月牙被带进了太守府,从进门起就在局促,她等了一会,远远的就看见两道身影走出来,其中一个穿着银朱色绣花春衫,配茑萝松红襦裙胸前戴着玉珠的年轻娇美的女子,腕上金玉手镯环环相撞,一头如瀑乌发衬的她容色雪白,一眉一眼都显得忧愁多情。

当她朝自己看过来时,月牙张了张嘴,竟然不敢声张,觉得自己这时说什么,做什么,都自惭形秽。

胭雪对上一双怯怯的双眼,想起来她是谁,软和了声音,“是你啊……”

月牙天未亮,就从镇上赶到城里,她瞒着爹娘,替那个到现在也不知道姓名的男子办事。

她开始也并未抱希望会见到小姐,结果,她同那个叫春月的婢女姐姐说了男子的事,春月姐姐就脸色大变,让她等在一处,什么也不要告诉别人,就急匆匆的去找小姐了。

小姐出来,答应了去枞明山的药田一趟。

不仅如此,小姐还让她一起坐了马车,送她回去。

月牙第一次同主子一起坐这样的马车,这里面的坐垫她都轻易不敢坐深了,怕将它弄脏。

可是小姐说她不脏,让她放心坐下,还给她吃了好些糕点,吃不完的还让另外一个婢女含山,替她抱起来,允许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分享。

月牙渐渐地,心里生出愧疚,小姐这么好,她怎么能帮着那个男子,来骗小姐出府呢。

随着在马车上坐的越久,月牙越想越后悔,尤其是面对小姐那一无所知的脸,她就在挣扎犹豫,要不要同小姐说,这都是男子故意威胁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小姐去见他。

不过,那人又说,若她没有将小姐请来,待到傍晚,那片药田就会惨遭毒手。

月牙经不住吓,怕这危险的男子真的去毁了药田,到时候害了他们一家被管事惩治,便跑来了。

她抬眼悄悄看向胭雪,又心想,既然小姐同意过来,定然也是怕那个男子真的会那么做的,小姐都怕了,她受不住胁迫,也不算胆小吧。

胭雪下了马车,被含山扶着上了山去。

等她微微喘着气,走到药田时,以为会看见谢狰玉凶神恶煞等待她的一幕。结果,就在那田间,立着一道身影,身旁放着一桶水,一身粗布衣也遮掩不住的修长背影,手里正拿着一瓢水,在药田中挥洒。

动作虽然行云流水,但实在是没有正经浇水干活的样子,甚至因为挪动,还不小心踩了几脚她药田里的药草,心疼的胭雪忘了在里面的人是让她感到棘手,难以应对的谢狰玉,连忙走过去站在田坎上同娇声制止:“够了,你既然不会干活,就不要再泼水下去了,否则我这些药草还没被虫吃掉,就被害死了!”

她脸上因急切的心绪泛起红潮,那双黑亮的眸子更加湿润,里头盛有一片浓烈的生气。

背对着胭雪的谢狰玉从她出声后,缓缓的转过身,四目相对,胭雪如同被烫着了般,禁不住往后倒退,谢狰玉眼中如有一腔幽火,直勾勾的盯着胭雪。莫名的,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愉悦和满意,“你来了。”

虽然她是被他骗来的,可是终于见到胭雪,谢狰玉心中就有一种不大习惯的高兴,他眼里藏着恶劣的悦色,说:“我想你这些日子应当是有事,才不来见我,我也不怪你,将我留在此处。”

他上前走一步,胭雪便退一步。

眼见她再差一步就要踩进药田中,谢狰玉皱了皱眉,“我不动,你也别再退了。”

胭雪要的也是他这句话,她稍稍松了口气,就担心谢狰玉会上来对她动手动脚强迫她。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松警惕。“你叫我来,我便来了,你不要毁了我的药田,你有什么所求,我尽量帮你就是。”

谢狰玉目光凝在她身上,她今日穿的很好看,这一身深浅交错的红色春衫襦裙,当真衬她肤色。

这是头一回,谢狰玉听见有人问他有什么所求,而这人居然是胭雪,让他感到十分的新奇,内心里的感受也难以言喻。

他想到她那日的话,问道:“你那日为何不肯与我相认,也不想叫我跟你走?你把我留在这里,想叫我做个田庄的下人,是不是在报复我。你只管说,我想知道缘由,不会怪你。”

谢狰玉这些日子以来想了很多,不,倒也不是仅仅只有这些日子,是从他离开汝陵城就开始起的。

他以为自己会怪胭雪,然而等真正见到了她的人,谢狰玉突然的,就不想同她说什么重话。

他曾数次在危急关头,生命垂危之际想过她,如今能活着回来,能看到她的脸她的眉眼,谢狰玉心中,奇异的生出一股陌生的温柔。

可是接着,他看见胭雪似怜悯,又似悲哀的道:“不是。”

她绵柔的嗓音犹如一把温柔刀,一点一点,慢慢的靠近,无声无息的刺进来,说:“不是的。谢世子……”

她到如今还是那么疏离淡漠的唤他。

“你如今处境危险,我留你在田庄,是想让你养伤。你可以当做我是报复你,无妨,等你伤好,你可自行离去。只是,”胭雪摇了摇头,轻淡的道:“你现在落得这样的境地,连下人都做不好,我也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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