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床上的大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胭雪缩回腿下床,扑到窗前,外面尽是漆黑的夜色,她根本分不清到底有没有人在那里。
就好像这把火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救她的人始终不肯露面。
除了帮她把人弄死了,屋外静悄悄的,没有下一部动作,胭雪等不得了,她想叫谢狰玉的名字,可转念一想,刘奇刚死她若是叫了世子,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是你吗?”胭雪泪眼朦胧,紧张的问:“夫君?”
没人回应她,屋里的火已经完全烧着了,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冲鼻的烟雾呛的胭雪连番咳嗽,窗外的夜风吹进来,不仅没吹灭还让火势俞渐猛烈。
“咳咳……”胭雪畏惧的看着背后的大火,她浑身就跟被烧着一样,“夫君……”
可她叫谢狰玉,他又不理人,胭雪就以为他是在生气,还在怪罪她不告而别的事,她面露恐惧的拍着窗户,“火,火烧过来了。”
“夫君,救救我。”
她求救的呼喊着,久不见回应,便绝望的望着夜色,背后已经快成了火海了,要是再没人来带她出去,她就将与死去的刘奇一般,葬身火海。
她如今挨着窗户,都觉得烫人,而因为偏房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了,似是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开始大喊:“来人啊着火了!着火了!”
墙外的梯子上隐隐可见一道黑影,往下一看身后还有不少经过伪装的人,三津就在梯子下面,他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是叫了谢狰玉一声,提醒:“时间不多了,是否该救人了。”
只要谢狰玉一声冷下,跟随而来,在郊庄经过密训且获得甲等名号的弟子就会冲进去,伪装成流窜作乱的盗匪快速行动,让所有人都以为刘家这次不过是遭到盗匪烧杀抢掠,不让人查出半点与他们有关的痕迹。
看着屋内那道身影仓皇向外求助的凄惨模样,谢狰玉的右手还提着弓,面容冷凌的仿佛要袖手旁观一样。
胭雪躲着火焰,她在窗前已经留不得了,慌乱间找到一把差点被火烧着的凳子,想踩着它从窗户翻出去,在一条腿跨上窗沿时,脚下的凳子却忽然坏了一只腿,她差点摔回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形,紧张到浑身冒汗的她慌乱间抬眼望向周围,就在墙头上,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正在离开的身影。
“世子。”胭雪失神的喃喃的叫出口。
下一刻,她痛呼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动作笨拙小心的离开窗沿,落地时她重重的崴了一脚,疼的摔倒在地。
胭雪听见刘家的下人都在往她院子里跑的动静,还有惊动了庄子的呼声,有人来找她了,情势危急,她不敢多留,却又不知道该往哪跑。
结果刘家下人救火的呼声变成了惊恐的惨叫,胭雪头皮发麻的害怕的躲在暗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墙头上忽的跳下好几个人,胭雪往后一缩,就见另一头又有人抬了把梯子让底下人接住。
胭雪还弄不清楚情况,就被人发现了,他们将她带过去,胭雪拖着手上的腿脚惊疑的问:“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与她解释,撵她快上梯子,上头有人伸手在等她,刘家的下人还在惨叫,救火的水桶提到一半便洒了一地,庄子的大门早已被人破开,婢女惊恐尖叫,“盗匪来了!”
胭雪被这一声吓的打了个寒噤,身子已经翻了一半的墙头,下一刻就被人接了过去。在她落地之后,不远处停着一匹马,马背上的人正冷漠的看着她,胭雪一见到他,却感到眼眶一热。
“世子。”她沙哑而惊喜的叫道,看见谢狰玉就如同看见了主心骨一样。
可是谢狰玉对她置之不理,抬起下颔,对三津吩咐:“一切处理妥当之后,速回。”
他身上套着一件黑袍,胭雪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马前时,谢狰玉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刘家的庄子已经火光冲天了,墙外的人影渐渐清晰,胭雪狼狈的身影也落入谢狰玉眼中。
她衣衫乱了,有被明显撕破的痕迹,浑身沾了浓烟,从头到脚狼狈不堪,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仰慕与渴望,谢狰玉扫了眼已经乱起来的刘家,一声不吭的解开身上的黑袍,罩在胭雪身上,又将她捞到马背上。
胭雪突然腾空,眼前一片漆黑,虽然吓了一跳,却还是紧紧的抓住了谢狰玉的衣服,扑进他怀中,死死的抱住他的腰。
谢狰玉话也不说,纵马带着胭雪离开此处。
胭雪张嘴就吃了好些风,谢狰玉的袍子将她裹的十分紧,她也甘愿的紧紧的贴在他怀里,一路默默的流着泪。
没想到来救她的会是世子,她本以为她走了,世子会雷霆大怒即便查到她与人跑了,也不会再管她的死活。
当看见谢狰玉的人时,哪怕他冷着脸,胭雪一点也不畏惧退缩,甚至对谢狰玉的出现感恩戴德,心生无限感动与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胭雪在谢狰玉怀里恐惧与紧张松懈下来的瞬间,疲惫也安心的昏了过去。
等到身上的黑袍被人取下来时,胭雪才敏感的惊醒过来,她被人转交到谢狰玉的怀里,而他正抱着她往房里走。
他带她来的竟不是端王府,而是胭雪从未来过的宅子,她听谢狰玉与一个陌生上了点年纪的男子说了两句,对方姓贺,谢狰玉叫他先生。
贺先生仅仅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胭雪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对方那浅淡的一眼实际上十分锐利,好似一眼就将她看透了。
谢狰玉带她回了房,很快就有下人进来送水还有大夫过来给她验伤,而谢狰玉从头至尾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连眼神交汇也无。
在听完大夫的验伤结果后谢狰玉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胭雪心里犹如要失去了他一般,心悸的厉害,慌忙叫住他,“世子,不要走。”
她扑倒床前,被人拦住,眼神十分不舍的望着谢狰玉的背影,连唤数道,抽泣出声,才引来谢狰玉的停步。
“世子。”她凄凄的哭。
谢狰玉回头,白皙的俊脸眉目如画,眼中的清冷如同今晚的月色,他终于开口,声色冷冽干脆的如珠玉落盘,斥责道:“你除了哭,还会什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胭雪颜面有失,一颗心随着谢狰玉的斥责也在颤抖,她知道他说的对,她信错了人,以为人呢,总有良心,段鸿是她父亲,哪有天下不认亲生女儿的道理。
可她不知道,人心难测,不是她腆着脸上去认亲,人家就能瞧得上她的,人家就是不要她,现在好了,她为此差点付出了半生凄惨的代价,认清了现实。
她现在知道后悔了,再不甘心也没用,她也不想让谢狰玉厌弃她,只是不该怎么与他说清楚这件事。
她焉巴的低着头,半晌才说出口,“我错了。”
谢狰玉听见了,以前胭雪做错事也会这么痛快的向他认错,却从未像这次一样,透着心如死灰的低落。
他扫了眼屋内的人,经他示意,侍候的人与大夫都离开了。
谢狰玉走上前,到了胭雪床边,抬起她的下巴,盯着沾了不少浓烟的脸,“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胭雪呆呆的与他对视。
谢狰玉唇齿轻碰,嘲弄道:“像条没人要的丧家之犬,真是可怜。”
胭雪被他说的悲愤无边,抬手就要打他,被谢狰玉一把捉住,她被谢狰玉一语道出痛苦的处境,伤心到内心抽疼,挣脱不开,郁积已久,终于忍不住扑倒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真是他亲生的啊!”
“为什么就不能不认我,为什么!”
“段府不是我的家,谁才是我的家,我不是他的孩子,又是谁的孩子!”
“难道我真就无父无母……”
丧家之犬,的确如此,谢狰玉说中她心里的痛,又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就是这般残酷,她在这境地中看不到生路,求救无门,已然绝望如斯。
偏偏他还要在此之后继续说这些刺激她,胭雪痛不欲生,哭声撕心裂肺,连带着谢狰玉的胸腔都在震动。
他垂眼复杂的看着胭雪在他怀中痛哭,缓缓松开了抓住的她的手,待她哭声渐小像是累了,才开口,这回也没有了嘲讽,他低声否认道:“不,你有父有母,你确实是段鸿的女儿,只是不是他想要的女儿。”
胭雪愣愣的从他怀中抬头。
谢狰玉目光幽暗,抚着她的脸,语气仿佛透着一丝悲悯,“你看你,十几年来都是奴婢,既无学识又无能耐,学无可学,会的都是些下人会的东西。他认回你又有什么用,还要冒着被谏言毁坏声誉的风险,把你认回去了,刘氏肯定不同意,钟氏若是知道了又会牵扯到陈年,真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有弊无利。依你被养废了的性子,就是给你找门亲事嫁出去,也难。高门不会要你,低门于段鸿无益,你说,他认你做什么。”
谢狰玉叹了声气,直接叹到了胭雪心里,经他一说,她才知道其中段鸿为什么不肯接纳她的道理。
由此心生寒意,更生恨意。
“错也不在你,要怪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他冷漠的感叹让胭雪久久不能回神。
谢狰玉:“运气不好,还无自知之明,你从我身边跑了,就应该有想过这一天事情不一定会如你所愿。”
胭雪顶着呆滞的神色,喃喃的问:“既然世子这么明白,还怪我,为何,为何又来救我。”
她这话简直跟刚才谢狰玉戳她痛处一般,谢狰玉眉头顿时竖起,冷笑着道:“你想说什么意思,想说我心中放不下你?特意去救你?那你也未免太自视甚高了些。”
胭雪讷讷不敢言语,谢狰玉继续发着火跟她扯旧账:“你也不想想自己有什么值得我去救的,就凭你私底下与段鸿往来?就凭你骗我,借妙音寺一行逃走?”
“怎么你是不是觉着我薄待你,待在我身边委屈死你,我哪里待你不好,奴隶不得识字,王府的下人哪个有这样的待遇,轻松就能得到允许。你让我教你读书识字,我便教你,你吃穿待遇哪个奴婢比的上你,红翠绿珠到你身边伺候,事情都有她们做哪让你干过重活。谢修宜的新妇暗地里拼了命的想找你麻烦,你可有受过她一点算计,我待你远远超出了一个奴婢该有的,你却还费尽心机想跑,你简直不知好歹!”
他看着好像真的动了气,一把将胭雪拉开,漆黑的眼珠因为怒气亮的震慑人心,胭雪想去抓他,谢狰玉挥手就无情的打开,胭雪吃痛也不介意,想要继续碰谢狰玉。
最后被她捉到一点衣角,“我不知道,段……她找过我麻烦,你不在,我在静昙居也不敢出去。”
她这时已经不想再谢狰玉“世子”,她觉得自己可以大些胆子与他“你我”相称,毕竟刚才谢狰玉的话里虽然充斥的,都是对她赤.裸裸的批判怪罪之意,却没有真的说要拿她如何。
谢狰玉冷哼,根本不提他替她挡下过几回烂事,谢修宜对她念念不忘,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子动她,高氏更是有机会对她动手,她是府里管事的侧妃之一,机会权利都有,谢修宜的新妇几次想以旧主的名义骗她出去。
他不说,她会知道这些?
谢狰玉:“你大可再跑一次,再看看下一回,还有没有人救你。”
胭雪听出他话里的失望,连连摇头,都已经这样了,她还能跑到哪里去,段府已经没有回去的可能,就是段鸿要她回去,她也不可能答应。
段鸿与刘氏才是夫妻同心一体,她若再落到他们手中,只有死路一条,那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怎么敢呢。
要不是这次谢狰玉来救她,她就要遭刘氏弟弟侮辱,想到这胭雪便满脸后怕之色,“知道世子待我好,却不知还有这些事情,这回若不是世子你来,我就,我就……”
她一开口谢狰玉就知道她说的今晚有男人到她房里欲行不轨的事,脸色也沉了下来。
胭雪跟他说起这些天的遭遇,从在书房里偷听到段鸿的话起,到被刘氏发现存在,再到被送到刘家,话音听的出来愤恨又害怕。
胭雪:“刘氏还跟她的弟媳交代,说把我送到刘家,是去给她侄儿做妾生儿生女的。我不肯答应,他们便把我抓起来,关在房里也不给饭吃,想饿着我逼我低头。就是今天夜里,刘氏的弟弟,他,他就跑到我房里对我……”
谢狰玉冷声呵斥,“够了,这不就是你自己想的吗,当初还不是想爬上谢修宜的床,打着想给他做妾的法子才勾引他。”
胭雪瞪大双目,伤心的道:“你,世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不得已才那么想的。刘氏害我,段淑旖也讨厌我,我想着用这法子报复她们,不想留在段府没有出头之日,才出此下策。”
“你想出头,就未必要靠给人做妾上位?”谢狰玉话中显出鄙薄嫌弃之意,好像更加生气了。
胭雪懦弱的轻声道:“她、她们这样害我,我就也不想让她们好过。”
谢狰玉听的就要气急而笑了,“那你就做到了,如你所愿了?你有让她们好过了?”现在到底是谁不好过。
胭雪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倒是不气谢狰玉瞧不起她,“你也说,我就是个奴婢,我下贱,学无可学,只懂伺候人的,我身份低贱,那不就得靠个好主子,抬一抬身份,也好过一直只做被肆意打骂折辱的奴婢。妾也有贵妾,生了孩子,主母就不能轻易打骂害妾的性命,能得郎君宠爱,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下人女子倒是确实都这般想,毕竟以她们的身份,想做主母是绝无可能的。
谢狰玉脸上一黑,竟意识到自己居然跟着胭雪的思路走了。
胭雪还说:“当时只想着恶心段淑旖,为了报复她们,才那般勾引大公子,若是不那么做,等段淑旖嫁了,我便要留在段府,刘氏是不会放过我的。她会把我嫁给府里的下人,任人打骂我,再找借口污蔑我,置我于死地。”
谢狰玉见她说的跟真的一样,冷冰冰的问:“她置你于死地的事,你怎么知道,你是段府的奴婢,性命已经掌握在她手里,她想怎么对你都行,何必还一定要你死才行。”
胭雪悲哀的看着他,“或许是我越来越大了,怕继续养着被段鸿看见……”
她就知道谢狰玉不会信,便说:“这也是,也是我梦里看见的,她那么做了,我想活命,自然只有抓住大公子那根救命稻草。”
谢狰玉冷嗤,“你勾引谁不好,勾什么谢修宜,他是个什么东西能给你荣华富贵不成,他自己的娘都是个妾,没见识的东西。”
他后面那句话也不知道是骂高氏还是骂胭雪的,大概两个人都骂上了。
胭雪也是悔不当初,回想从前,无心的道:“要是早知会与世子你在一块,我也不会再去勾引大公子了……”
谢狰玉:“……”
听她说起从前,谢狰玉也跟她翻从前,“你当我像你一样好骗?珍宝阁前,你见着我跟见着鬼一般,躲也来不及。”
胭雪一口气提上来,刚要着急解释,便被呛住了,咳了一小会,脸颊血色涨红,欲说还休的看着谢狰玉,“那是……那是当时怕被你们发现我与大公子的私情,那时还未离开段府,不敢轻易暴露。你还记得与你一起的有多少人,你那般气势汹汹的堵住我的去路,我自然害怕了。”
谢狰玉听她话中含义,还有点怪他的意思。
眼见谢狰玉不悦,胭雪如今对他救了自己的事心生感念,日后也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便更加软了身段,想要讨好谢狰玉,“今日之事,世子你对我的情意,我是万不敢忘的,以后这种事也不会再犯了,这回我敢对天发誓……我发誓,只要世子不嫌弃我,我从此都会一心一意对待你,世子你不离不弃,我就不离不弃。”
谢狰玉不信,他已经不信胭雪了,但他心里也清楚,经过这一回,她该是知道谁才是真好谁才是真坏的。
态度上,他也没有软化多少,反而嫌弃的道:“你也对自己太过自信,太理所当然了些。”
凭什么会认为他就不对此事芥蒂,她仗的是什么,以为他会对她三番两次心软。
胭雪知道这回轻易不能让谢狰玉相信她了,也不敢反驳一句,她怕说的多了,反叫谢狰玉更生气,说出来的话更伤她的心。
就叫她日后弥补多一些,届时他自然就会明白她的真心了。
谢狰玉看不惯跪在床榻上捉住他衣服的胭雪此时蓬头垢面的样子,命令她,“松手。”
胭雪默默放开他的衣角,她这时刚脱险不久,十分没有安全感,也把谢狰玉当做自己现在唯一的依靠,渴望的看着他,不想他走。
“来人。”谢狰玉朝外面喊道:“给她收拾干净。”
胭雪这才反应过来,上下观察自己一番,低头就闻到衣服上有浓烟和似头发烧焦的味道,她不必看都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难堪模样。
身上难闻的很,而谢狰玉抱着她一路骑马怎会闻不到呢,又在房里与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谢狰玉走之前,胭雪想留他,却被他眼中的厉色给止住了,她心中一直有疑惑,最后问:“你,你动了刘氏的弟弟,若他们都知道了怎么办?”
谢狰玉反问:“谁知道?”
胭雪刚想说名字,被谢狰玉瞪了不成器的她一眼,“闭嘴。”
谢狰玉:“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过是在妙音寺贪玩走失的婢子,被我找了回来,和此事没有一点干系,听懂没有?”
胭雪只顾得点头,她信谢狰玉,他总是运筹帷幄,事事都有把握,他那么厉害,定然会处理好刘氏的弟弟。
她欲言又止。
谢狰玉不耐烦的道:“还有什么事。”
胭雪用令人动容怜惜的神色看着他,极为不安的道:“那,那你待会还会不会回来。”
她想他陪着,谢狰玉感受到了胭雪的渴望,却并没有说会,还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