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被留在主厅,眼睁睁的看着段鸿让人扶胭雪起来,亲自送到房里,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她抓着张媪扶着她的手,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张媪,你看见了吗,鸿郎今日竟然为了她对我大声呵斥。”
“夫人……”
房中胭雪由何妈妈为她检查伤口,段鸿等在屋外,好了才进去。
他面上还是一副虚情假意的慈父模样,并不知道胭雪心中已经对他失望,“今日之事,吓着了吧,你母亲说了,是误会一场,让你不要计较。”
胭雪怔然的抬头问他,“你说谁是我母亲?”
见她连“父亲”都不喊了,段鸿眉头一拧,谅解她可能是因为今天刘氏吓着了,心里又怨怼,又舒缓了眉头,道:“刘氏嫁给为父多年,即便是继室,她也是我的妻子,是段府的夫人,按理你的确该叫她一声‘母亲’。”
胭雪从未见过像段鸿这般偏心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为刘氏说话,他好像不懂她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是谁一手造成的。
“她不是我母亲。”胭雪撇过头,“她是段淑旖的母亲是你儿子的母亲,她没生过我养过我,她算我哪门子母亲。”
段鸿不喜胭雪这样的态度,果然是养在低贱的地方久了,脾性比不上淑旖那样端容识大体通情理。
段鸿面上看不出来对胭雪有一丝不满,他对胭雪的话避而不谈,转了话题道:“你今日是打算作何去,听何妈妈说,你想出去转转?”
他纵使露出一点微笑,也掩盖不住眼神中的严厉,“宅子里住的不好吗,怎么想要去外头呢。”
胭雪感受到了来自段鸿的压迫感,心里是怕的,低头嗫嚅道:“就想出去散散风。”
段鸿:“你如今已经是贵女了,身份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应当多在家中学习礼数。”他顿了顿道:“这也是我的失误,没有安排人教你,这样,明日我就让人过来教你些规矩,你好好学,不要浪费为父一片苦心。”
胭雪不知道他有什么苦心,他的苦心就是对刘氏做的事一概不追究吗。
从开始到现在,段鸿一字未提有关如何处置刘氏的事,她渐渐的也已经不再相信段鸿的话了。
段鸿对这个新冒头的女儿自然有他用,他不是不信胭雪的身份,若说之前还有几分存疑,那么在刘氏找到这座私宅,闯进来找胭雪麻烦后,他已经偏向于胭雪就是钟氏给他生的第一个女儿了。
是以在从胭雪房中出来,再去主厅见到刘氏时,他已然冷下了脸色,“谁让你来的?”
刘氏未语先流泪,“我若不来,夫君还要瞒我多久?难道你真的信了一个贱婢的话,觉得我是那般恶毒之人,我与你夫妻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夫君你应该最清楚才是。反倒是夫君,被一个贱婢蒙骗了,还把她养在私宅中,若是让淑旖和博渊知道了,会怎么想?”
刘氏先发制人,将错怪到胭雪身上,装成自己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还提及一双儿女,想让段鸿站在自己这边。
果然段鸿脸上原本的威严肃穆减退不少,但他还是冷硬的道:“此事不得让博渊知道,淑旖也是,她已经嫁人了,与家里的事便无干系。”
刘氏:“淑旖是夫君亲女,如今多了个冒牌货和夫君说是她是段府的小姐,怎会和淑旖没有关系呢,她可不想认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作妹妹。”
段鸿见刘氏始终不肯承认胭雪的身份,还对她十分厌弃,皱着眉道:“是不是来路不明已经不重要了,你可知你今日过来闹这么一场,万一传出去让人知道了,丢的是谁的脸面。这些日子因为尚书有意让我接班,底下的同僚有多少人在盯着我出错,但凡这时让人知道有影响我声誉的事,尚书和圣上岂会允我升迁,即便他二位允了,其他盯着这位子的人会不想方设法阻拦?”
刘氏听他说的严重,预感到自己鲁莽的过来闹这一场的确是闯祸了,当下故技重施,低头认错,“夫君,我错了,你不要怪我,我也是因为心里太看重你了,才会在意此事……”
段鸿任由刘氏依偎到他怀里诉着衷肠,只感觉到疲累,连日来朝堂上风起云涌,突然多了许多针对他的同僚,段鸿如今做什么都有人盯着。
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政敌自然是有的,可从没让他感到这般难缠过,他又不是顶个出色的人,只不过是与尚书有几分师生情,才被看好。
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的人选也有几个,都在圣人的观察当中,段鸿忌惮的就是这时胭雪的事被人拿做攻击他的把柄,说他后宅约束的不好不要紧,但若是让人仔细查下去,翻出陈年旧案,牵扯出钟氏的死,千里之外的钟氏一族得到消息,那就是撕扯不清的烂事,麻烦就大了。
他不与刘氏算账,也是为了尚书位置,在此之前不宜生出事端,刘氏性子虽柔,在某方面却极为偏激,她还在意当年自己因为她家道中落,去娶了钟氏的事。
若是不将她安抚好,让她一直抓着胭雪的事不放,恐会闹出更大的风波。
“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今日之事就算了,既然你不喜欢她,那我就将她继续养在这私宅中,不让她回段府就是。”
刘氏擦着眼泪,观察着段鸿说话的脸色,他好像对那贱婢也没多在意,确实是为了不让她惹是生非罢了。
刘氏心中一阵痛快,滋生着阴暗的喜悦,她觉得自己误会段鸿了,他到底是还是顾念自己与他的情分的,钟婉心算什么,段鸿能为了她不认自己的女儿,不就证明自己比她重要的多吗。
她放下芥蒂了,开始为段鸿献计献策,她谨慎的还是不想让段鸿就把胭雪养在私宅这里看她过好日子,于是道:“既然夫君如今处境做什么都被人盯着,不如将她交与我来安置,这里是段府的私宅,颇为惹眼,还不如送去乡下地方,越远越好。”
她细声软语的算计道:“夫君尽管放心,我会让我弟弟弟媳帮忙照应她的,家里的子侄也都大了,若是她乖乖的不惹是生非,还可以让她给进门,等她嫁了人生了孩子,也就算了是我刘家的人了,我刘家是不会亏待她的……”
白日里闹了一场,胭雪知道自己被段鸿跟刘氏断了外出的机会,但没想到在翌日有了转机。
她看见何妈妈让婢女们进来收拾东西,呆坐着的胭雪因为腿上受了伤,不宜多走动,唯有望着她们收拾东西。“何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何妈妈:“小姐,你都看见了,连日春雨让这屋内湿气中,特意她们收拾一番。”
胭雪心中的疑惑并未消除,没过多久,何妈妈竟然请她出去一趟。
胭雪被她扶着来到门口,才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外头,“这是……”
何妈妈送她上去,“郎君因着昨日的事,怪罪我等照顾小姐不利,这处已经被夫人知晓了,于是要给小姐换个住处。”
胭雪将信将疑,确实继续住在这里,她怕刘氏还会找上门来,段鸿虽对她说已经认了她,让私宅的下人也都唤她小姐,认她当主子。
但她除了小事,根本使唤不动人,那些人都听何妈妈的。
她不像刘氏,她是一家主母,甚至能带人过来找她麻烦。
胭雪坐在马车里,不仅有何妈妈在,还有两个婢女看着她,马车行驶在平坦的石板路上,胭雪听着车轮转轴的声响,靠近窗边,抬手要看看外面的景象。
她刚撩起帘布,就感觉到一阵风从马车边经过,随之闻到的就是一个熟悉的冷香,胭雪眼瞳大睁,挤出窗口望去,马背上的身影像极了谢狰玉。
“世……”
她还想再看仔细些,背后伸出两双手将她拉了回来,话到嘴边的呼唤也截然而止。
何妈妈好像很不高兴她这番举动,警告道:“小姐,外面人多眼杂,还是不要往外多看。”
胭雪还处于疑似见到谢狰玉的呆滞中,她忘不掉刚刚闻到的冷香,脑海中一直回忆起出马背上的背影,明明不过半月不见,却好似隔了好些年。
然而马蹄声已经逐渐远去,世子不会知道她就在这张马车里。
直到现在,胭雪才发觉,自己竟一刻也未忘记过谢狰玉,就连一道身影,空气中残留的香味,她都暗自在心里默默的回味。
她不告而别,世子定然生气得很,她又有什么脸在回去他身边呢。
“到了。”
胭雪下来了马车,新的住处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跟在何妈妈身后一进去,就听见庄子里面的说话声。
这里竟是有人住的,且一看就是别人家里。
院子里正对下人训话的主人家朝他们看过来,见到胭雪后,用令人不适的眼神怪异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毫不意外的说了句,“来了,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来人,带这位何妈妈去安置。”
那看起来颇为刻薄的夫人指着胭雪,“等等,她留下来,既然送过来了,我也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货色才行。”
何妈妈提醒道:“二郎夫人,郎君说了,云嫣小姐是暂住在这里。”
“知道了,还不用你来提醒我,阿姐也说了,这是给我家……”那夫人想起被交代过的事,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了,露了个敷衍的笑,“既然是姐夫遗落在外的女儿,放心,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胭雪听的云里雾里,但不妨碍她产生危机感,她挣脱婢女扶着她的手,眼中充满不安的质问道:“何妈妈,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送我到新的住处吗,这里可是别人家里。”
何妈妈躲开她无助的目光,板着一张脸道:“小姐,这里就是你暂住的地方,这位夫人是主母的弟媳,她会将你安排妥当的。”
胭雪连连后退,直到下人拦住她,胭雪不可置信的笑了下,苦涩的好像吞了黄连,苦不堪言。
刘氏的弟媳,竟然将她送到刘氏的弟媳家中,照顾好她,刘氏会有那么好心?段鸿竟然也会同意?
她这到底是什么父亲,才能如此绝情。
这一刻,心头的恨意如同上辈子听见刘氏在她跟前说出真相般浓烈。
“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是。”
唐氏站在旁边听着,面露不悦,“怎么这是不愿意住在我家中?原来姐姐说的你这丫头不懂礼数,欠些调.教是真的,既然他们已经把你送来了,这里你是不住也得住,可别不识好歹。”
唐氏低声轻骂的话传进胭雪耳中,是在骂她真把自己当正经小姐了,言语中充斥着轻蔑。
胭雪心里难受的紧,根本无心与她攀扯,何妈妈就怕她闹起来,但她看着像认命了一样,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胭雪疲惫的道:“我累了,想要歇息。”
何妈妈看向唐氏,要让她叫人带她们进去,唐氏斜眼盯着胭雪半晌,冷哼一声,“算了,我也不跟小姑娘家的计较,来日方长。”
胭雪跟没听见一样,她步履虚浮的走进给她安排的屋子,说是收拾好了,倒像是一间原本放着杂物,空出来的小屋子。
待遇远远不如之前的私宅,但胭雪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何妈妈让人把她的东西都放下就要走了,胭雪这才抬眸看了一眼。
“何妈妈,你……”
“奴婢是段府的人,该回去向郎君复命了。”
明明还是春日里,胭雪却感觉到一股秋风萧瑟之意,良久,跟前已经没了何妈妈的声音,她才低声道:“走了,都走了。”
她不知道之后会面临什么,但好像这家里也没把她当什么,饭菜是送过来的,不用跟这家的人一起吃也是好事。
但胭雪独个儿在房中用饭时,发现有人在盯着她,她一抬头,窗外又不见人影,她有些害怕慌乱,一顿饭吃的也不顺心,没了胃口。
她住的位置略偏,外面是一整堵高墙,院子里种着唯一一颗桂子树,胭雪便有了打发日子的活动。
她被关在这里,还只见过这家的主母唐氏,没见过家中的男子,唐氏开始对她感到好奇,总会过来看看她,言语中多有羞辱之意,胭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忍气吞声。
而让她最感到不适的,还是从她刚来唐家起,就感觉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胭雪不寒而栗,找了几次也没找到踪迹,问起送饭的下人,她们也只说这里就只住了她一个。
而那道古怪的视线在之后就消失了,胭雪渐渐的就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胡思乱想太多疑引起的。
后来胭雪开始坐在那棵树下整日发呆,她出不去,便想听听外面的动静。
忽然一声“凤环”从她耳中炸响了。
她惊的仰头看去,也只看到一堵青瓦白墙,胭雪不得不迫切的站起来贴着墙听外面的声音。
那外头的人好似在对另一人道:“这乡野地方哪有什么奇人可言,那什么仲书先生怕不是弄虚作假出来的人物,若真有治理河道的能耐,岂会隐居在此不出世。”
胭雪听见这声音便失望了,不是她认识的人的说话声,她凝神等着另一道声音,结果对方不知是说的小,还是没有出声,胭雪等了许久也不见回音。
开头那声“凤环”简直要成了胭雪心中的心魔了,那是谢狰玉的字,只有亲近的人才喊,可是外面的动静已经没有了,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听错。
她想起刚才外面的声音说什么乡野,不就是说她此时已经不在京都里了。
谢狰玉那样身份的人,他会轻易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吗。
胭雪也是奇怪,刘氏嫁到段府,自己住在京都城里,竟然会让自己的弟弟弟媳住在城外的庄子里。
既然方才的声音如此这般嫌弃,想来刚才的人也不是世子,许是她自己想的入神,听错了。
傍晚听说唐家的男主人回来了,唐氏派下人让胭雪过去。
胭雪是不想的,但两个看起来颇有些力气的婢女等着她,她若不动,还会亲自把她拉走。
“郎君,这就是姐姐送来给咱们麟儿做妾室的女子。”唐氏身边站着一个与刘氏有几分肖似的成年男人,留着些许胡须,目光精明而又锐利的在胭雪身上细细打量,似乎通过唐氏的话,在衡量胭雪的价值。
听见唐氏的话的胭雪尚未回过神来,就被这个男人捏了一下脸,唐氏眼神嫉妒的瞪着她,刘氏的弟弟诡异的盯着她,意味深长的回答唐氏,“麟儿成日贪玩,年纪还小,一早泄了阳气可不好。”
他还问胭雪:“可懂得什么房中术?”
胭雪感到被冒犯的挥开了男人的手,唐氏多日以来的言语辱骂都不及刘氏弟弟说的话来的侮辱。
男人的目光多了些不怀好意,胭雪脸上的薄红被他误以为是害羞了,看她还年轻,便断定她应当还是个雏儿,这一身的媚色哪怕不施脂粉也是惹眼的,也不知道她得罪了他姐姐什么,才故意送到他家来任由处置。
胭雪擦着脸,觉得被男人摸到的地方都是脏的,她问唐氏,“什么意思,什么妾室,你说错了是不是,父亲只是让我暂住在此处。”
唐氏见她不信,面露惊疑的样子着实楚楚可怜,引得郎君挪不开眼睛,当下故意加重了语气笑着说:“你可别想了,你一个假冒姐夫亲生女儿的冒牌货,没送你去见官已是不错了,还真当以为自己是段府的小姐?”
“你可听好了,姐夫已经把你交给了姐姐处置,你就是被送到我刘家来,给我儿子做妾的,等你伺候好他,生下个一男半女,往后日子还能好过些。”
她说着不忘看向刘奇,是在提醒他别把注意打到亲儿子的人的头上。
胭雪自是不肯答应的,她怎么可能会给刘氏弟弟的儿子做妾,她拒绝道:“我不答应,我死也不会答应!”
她说罢便往外跑,唐氏与刘奇一愣,当下喊来下人,“不许她跑了,把她抓起来,关进房里!”
唐氏对抓住胭雪的下人道:“从今起,都不许她出来半步,今晚也不许给她饭吃,得让她知错了才行。她若一日不认错,就一日饿着她!”
胭雪痛苦的挣扎,“放开我!”
她想不到被送来这里还有另一个目的。
是为了让她给刘家的儿子生孩子,刘氏这个女人何其恶毒,可恨的是,段鸿居然同意她这么做了。
胭雪被送回了房里,下人从外面上了锁,不许她出去。
到了夜里,果然没人给她送饭,守在外面的下人问她知错了没,胭雪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内心备受折磨。
想到自己今后都要被关在这里,任由刘家和唐氏磋磨,还有可能失身于唐氏的儿子,胭雪便觉得天道何其不公,既然叫她重活了一辈子,为何就不能顺顺利利的找刘氏报仇。
而今她也是恨段鸿的,明明是她亲生父亲,却愿意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刘氏推自己入火坑,他不配做她父亲,不配做人。
她好恨。
半夜胭雪嘤咛一声,感觉到身上不适,似乎有只手在动她身子,她猝然惊醒,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而她跟前竟有一道黑影。
胭雪尖叫出声,黑影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嘘,别叫,别叫。”
她惊恐的瞪着他,这声音竟是唐氏丈夫的。
刘奇对她威逼利诱,“小声些,让人发现了,有你好果子吃。”他摸着她的脸,即便在暗中也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淫邪,“好个美人,给我那傻儿子着实可惜了,听着,你服侍好我,等我爽快了,就让夫人放你出来。”
胭雪不肯一个劲儿的挣扎,根本不愿多听刘奇说什么,她恨刘氏也就恶心趴在她身上动手动脚的男人。
“滚,滚啊!”
房中想起衣裳被撕裂的声音,胭雪泪流满面痛苦的喊道:“救命,救救我!”
她心头恐惧到达顶峰,无比后悔当初盲目的信了段鸿的话,也不至于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咻的一声,什么东西带着火光从窗外冲了进来。
胭雪与刘奇同时怔住,呆呆的看着落在床上的火焰。
火焰沾了被褥,一下就烧了起来,火光中胭雪听见,又有什么东西射进来,下一刻刘奇惨叫一声,不可置信的盯着窗外。
他身上插了一根箭,是被人从外面一箭射穿脖子的,鲜血从刘奇口中一下喷了出来。
胭雪浑身发抖的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在火光的照映下,不知是哭还是笑,看起来几分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