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对画人像很精通,她说人的骨头在阴影处都是有不同的变化的,她给张一说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沐钰儿说。
唐不言点头,很快便又修改了一遍:“这样?”
画面上的人穿着灰色的圆领袍,身形颇高,露出的手指带着漆黑的全包手套,正在低头看人,满脸的胡子下只露出一双眼尾微长的眼角,额头大概只有四指宽,整个人竟然能看出一丝秀气。
“哎,像!这个像!”小贩惊讶说道。
“那这个小孩呢?”沐钰儿又问。
“是一个小男孩,穿着浅绿色的衣服,衣服没仔细看,看不出什么样子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脸白白的,不过人很瘦小,买东西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过,就直盯盯地看着我,说实在的,真的是渗人。”
唐不言很快就画了一个小孩的模样,随后扭头去问沐钰儿:“低头看,也会有变化吗?”
“会有一点,自上往下看,头顶的阴影会落在眼睛的位置,所以他会觉得她眼睛往下沉,显出几分阴森,整个脸可能会变得圆一点,下巴短一点。”
唐不言很快又修改了一下,最后递了过去:“是这样吗?”
小贩看了看,歪头看了看:“有点像,哎哎,真的有点像。”
唐不言和沐钰儿对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
“你后来又看到这个小孩回来吗?”沐钰儿不抱希望地问道。
谁知小贩点头:“看到了,虽然他们带着面具,但我还是记得清楚的,大概买了我的面具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各自脸上带着从我这里买的面具,哼,要不是我记性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对了,小男孩还牵着一个长得好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又哭又闹的,许是在发脾气,那个大人送了个狐狸面具也不要,非要再买一个和小男孩一样的面具,也是在我这边买的,这样才把人哄好,然后小孩就抱走了。”
沐钰儿呼吸一顿。
“抱走了?往哪边走了?”
“进小巷子了。”小贩说,“许是回家了,这条小巷穿过去可没热闹的地方了。”
沐钰儿打量着几人身后的小巷,小巷上依稀挂着几盏灯笼照亮着狭长的小巷,两侧都是居民的后门或者侧门,如今大门紧闭。
“去看看。”她说着,抬脚朝着小巷子里走去。
一进入小巷子的中段,外面的喧闹声便骤然消失,角落里堆满了沙袋和车轮子,还有一些杂草茂盛的长出来。
两人走到尽头,只看到几条船安静拴在树上,水声潺潺,没有任何动静。
沐钰儿脸色难看。
“这里通向洛河,一入洛河,南北皆通,贯穿整个洛阳,到时候无论从哪里里上岸,再上马车……”唐不言没有说下去,神色越发凝重。
“走,只要上了岸,北阙的暗哨一定会发现的。”沐钰儿咬牙说道,“走,回北阙,别让我抓到那个不长眼的蛇头,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
两人很快就折返而去。
这一条小巷大概都是后门,到处都是青苔,无人踏足,如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沐钰儿脚步一顿,停在一处。
“这个珠花是不是张一给小昭买的?”唐不言目光一动,从一侧杂草堆中捡到一个小小的珍珠珠花。
质地简单甚至有点俗气,一看便是在路边上买的十几文一个的东西。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笃定说道:“是张一的审美。”
“这里的青苔被人踩过了。”她指了指身侧第一格台阶的地方。
两人同时抬头看着这家紧闭的大门。
“小昭不是娇气爱发脾的人。”沐钰儿喃喃自语,“她长这么大软绵绵的人,甚至没发过脾气,她肯定是故意要那个桃花面具的,想要给我们留下线索的。”
唐不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红木做的,铜首门把,这户人家有些来头。”
“东西丢在这里,这里也有人来过,实在有些可疑,我先去看看到底是哪户人家。”沐钰儿把珠花往怀里一塞,后退几步,准备翻墙入内。
唐不言安静看着她。
沐钰儿提着的一口气直接被盯没了,眨巴眼,小声说道:“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要是贼窝就不好,而且我去去就来。”
唐不言依旧沉默,那双漆黑的眼珠不错眼地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刚刚动了动脚,就觉得脚尖生疼,最后破罐子破摔靠近唐不言,伸手揽着他的腰,小声嘟囔着:“行行行,少卿搭着我一点。”
小猫儿凑了过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和绵软的手掌,轻轻贴了进来。
唐不言垂眸,缓缓靠了过去。
—— ——
院子布置得格外雅致,相比较外面的热闹,这个院子却格外安静,甚至安静地好似没有一个人一般。
沐钰儿带着人蹑手蹑脚躲在暗处。
“这里是不是没人。”沐钰儿趴在假山后面,小心张望着。
唐不言打量着陷入黑暗中的阁楼,阁楼坐北朝南,两层楼高,单檐歇山顶,五铺双抄的柱头斗拱,各种幽度极深的斗欹部,拱瓣棱角显明,构成极平缓的厦坡了过去,整个阁楼显得华贵熊浑,心中微动,便冷不丁说道:“这应该是某个贵人藏娇的地方。”
沐钰儿一惊,蓦地转身,却猝不及防看到唐不言微微翘起的唇珠,带着微微的红,是冰白脸上唯一的亮色,不由当场愣在原处。
唐不言也没想到沐钰儿动静这么大,也猛地吓了一跳。
小猫儿浅色的琥珀眼珠倏地睁大的,瞳仁边缘好似猫儿一般晕开,其中是遮掩不住的错愕。
淡淡的酒曲苦味在夜风中带着微醺的醉意,与此同时,空气中是经久不散的药味,带着一点常人难近的苦涩。
唐不言黑色的瞳仁好似流霜月色,皎皎无纤,完完全全倒映出面前之人小小的身影。
“沐钰儿。”他喉骨微动,苍白的唇在夜色中微启。
他似乎靠近了一些,却又好似那声音只是被风送近了而已。
唐不言的声音好似一把毛刷直接从后脑勺到后脖颈,惊得她后背汗毛直立,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一下,直接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与此同时,那一瞬间的奇怪气氛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席卷带走了。
“哈哈。”沐钰儿一屁股坐在假山石头上,尴尬笑着,摸了摸后脖颈,无辜问道,“少卿干嘛叫我名字。”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站直身子,眉眼低垂:“情急之下,还请司直见谅。”
“上一次喊我全名的是我师父,追着我打了三棍子。”沐钰儿伸出三根手指,小声强调着,“不要这么喊我,怪害怕的。”
唐不言见她装傻充愣的样子,便也跟着转移话题:“这间院子并非正常人居住的正房厢房的布局,只有院子和阁楼,许多在外面养着外室美妾的人都是如此布置,若是有人想来闹事,看到这样的建筑,也会思量片刻,算是免了不必要的风波。”
“原来如此。”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歪头问道,“少卿知道的还挺清楚。”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司直还进不进去。”
“进进进。”沐钰儿嘟囔着,顺着漆黑的游廊小心翼翼探过去。
这个小院都被夜色笼罩着,这个院子安静地连灯火都没有,隐隐能听到隔壁那条阳春街锣鼓琵琶,缠绵悱恻的唱戏声。
“这里没人,一点呼吸声都没有。”沐钰儿趴在一侧,耳朵动了动,小声说道,“奇怪,怎么就好像大门口有人。”
只见大门口的一个角屋中,有一豆烛火在幽幽发着光,里面似乎有一个人影在窗边静立。
“去里面还是去那个角屋?”唐不言问。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去角屋看看,那个人怎么不会动啊。”
她带着唐不言直接踩了一下屋檐,几个起落,便来到二楼顶部,最后宛若一直展翅的夜枭,借着树梢的劲道,直接飞到角屋屋顶。
沐钰儿把唐不言放在一侧的树后,对着他打了个眼色,然后悄无声息走到窗边,悄悄探脑袋下去。
那影子无知无觉,依旧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沐钰儿靠得越进,却越发觉得奇怪。
——没有呼吸声。
这个人就像一具尸体一样站着。
沐钰儿猫在阴影处不动了,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多年在刀尖上舔血,对那种莫名的却步很是信任,便下意识准备离开,变故就在这个时候骤然产生。
一直安静站在阴影处的唐不言突然察觉到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脚尖,眼皮子下意识一跳,瞬间出了阴影,与此同时,后背发凉,一道略带刺痛的锋芒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随后重重砍在树后。
“少卿!”沐钰儿如鹤般掠了过来,在下一刀出现瞬间,直接带着他飞上屋顶。
有一人身影被夜色笼罩着,他身形极高,似乎比奴儿还要再高再壮一点,手中拎着一把带血的,血迹斑驳的斧头,谁也不知道他何时来到唐不言身后的。
那人躲在黑暗中并未动弹,可那双墨绿色的眼珠却在夜色中准确看向屋顶上的人。
“出去!”他出声,声音僵硬不自然,就像从腹腔中发出一般。
沐钰儿紧盯着面前之人:“你是谁?”
“出去!”那人只是这般说话。
“这里是谁的府邸。”
“出去!”那人的声音奇怪极了,连着三声‘出去’,语气音调皆无任何变化。
沐钰儿心中微动,手中长刀倏地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那人而去,动作之快,似山中惊雷,海中浪涛,刀锋闪烁间,便已逼近那人。
雪亮的刀背面上骤然出现那人的半张面孔。
漆黑上半张面容,凌乱古怪的线条,依旧……一双流血的空洞瞳仁。
沐钰儿心中微惊,脚步却不停,雷腾暴冲,雪光纳月,瞬间朝着那人劈去。
谁也不曾想,那人看似笨重,却又以不可思议的灵敏,直直往后退去,惊险地躲过这一下,瞬间消失在枝叶茂密的树林中。
沐钰儿脸色阴沉站在原地,这一下,她拿出一半的功夫,想要擒住一人时,从未失手。
“司直。”屋顶上的唐不言紧盯着那个窗口,巍然不动的影子,声音微微发紧,“他怎么不会动。”
沐钰儿谨慎地后退几步,最后回到唐不言身边。
“没动过。”唐不言眉间微微皱起,“他还……活着吗?”
沐钰儿警惕地打量着这座名不经传的小院,解下头顶的发带,一段系在唐不言手腕上,一段系在自己手腕上,中间只留下两个手掌的宽度。
“这里很古怪。”沐钰儿靠近他,手中长刀骤然出鞘,宛若长了眼一般,直接打了一个转,朝着窗边的人辞了过去,眨眼间就听到一个咚的一声。
那人只是身形微晃……
——纹丝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
“有些意思。”沐钰儿古怪一笑,“去看看嘛。”
唐不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