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若有所思点头:“所以他们用生蜜是因为不会这道工序。”
唐惟清不以为然地放下帕子,继续说道:“不得而知,只是若加了梅子醋和生蜜,香丸中含水量就会非常大,譬如前几天的暴雨天,还走不到挂衣这一步就要发霉,所以日本的香丸会加入大量碳粉吸附多余水分,也防止发霉。”
唐不言用手指摸了摸表面,最后用指甲轻轻划开一层,划了好几下才把外面的薄衣全都推去,露出最里面的香丸。
“好像确实有碳粉。”他用手指摸索了一下指尖薇薇发灰的粉末,最后小心闻了一下。
“别闻。”沐钰儿立马说道,“菲菲说这香丸可以激发毒性。”
“就是碳粉,我隔着大老远都闻到了。”唐惟清淡淡说道,“若是烧起来难闻死了。”
沐钰儿歪头:“大娘子怎么还了解日本的东西啊。”
唐惟清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嫌弃说道:“之前千秋公主设清香宴,宴上有一个被请来的日本娘子,派头足,偏手艺一般,谄上欺下,扒高踩低,不过因为是有人引荐给公主的,颇得公主欢心,我们便都忍了。”
“这么巧,是谁引荐给公主的?”沐钰儿心中微动,”还是一个日本人。“
唐惟清歪了歪脑袋:“不记得了,没仔细打听。”
沐钰儿沉默,扭头去看唐不言。
公主身边出现一个日本人,刚好有毒的香丸有可能是日本人做的,最巧的是,公主这几日都在陛下身边,陛下也刚好出事了。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点,若是公主身边的人牵扯其中,不亚于上一个案子的东宫的令史犯下错事。
东宫风波未消,公主若是再起波折,对本就战战兢兢的前任帝王郑家来说可以说是一波三折,生死一线。
唐不言垂眸看她,好一会儿才岔开话题:“司直不是要去莫白家中吗?先去吧,马上就暮鼓了,暮鼓一响,戒备反而严了。”
沐钰儿点头:“那这事就交给少卿了。”
她慢条斯理起身,随后眨眼,冷不丁弯腰靠近唐不言,紧盯着他的眼睛。
“少卿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
那根红色发带不经意垂落两人中间,晃晃悠悠荡了一下。
鲜红的颜色在漆黑的瞳仁中一闪而归。
唐不言被人这般认真地注视着,似要找到一个答案,也好似不过是随意打趣一般。
“只要能还死者一个公道。”沐钰儿露齿一笑,歪了歪头,“剩下的我可以不管。”
唐不言无奈伸手,拨开眼前那根闹人的红绳。
“去吧。”
沐钰儿背着手,慢条斯理直起身子,任由那根发带在唐不言虚虚拢住的手心被缓缓抽高,最后跌回自己胸口。
“不过少卿做什么决定……”她最后笑眯眯奉承道,“我都是相信少卿的。”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司直的帽子带着真是硌脖子。”
“我争取找点回来,晚上还要开会呢。”沐钰儿溜溜达达地走了。
“我家三郎这是被拿捏住了啊。”唐惟清看着小猫儿走远了,这才忍不住说道。
唐不言用帕子擦了擦嘴,为其解释道:“司直办事只为生者活,为死者言,是不可多得的为民办事的官吏,不想被前朝□□牵连,也是人之常情。”
唐惟清笑眯眯点头,声音拉得长长的:“我家三郎看人的眼光……好得很呢。”
—— ——
马上就要宵禁了,莫白住在归德坊,从承义坊过去,骑马只要三炷香的时间,只是沐钰儿要去做贼,不方便骑马,便去车马行雇了一个牛车,赶在暮鼓响起时,终于摸到莫家大门前。
这是一家一进小院,院内一棵枣树斜生出枝头,大门已经斑驳,如今正锁上铜锁。
“小娘子来找人?”右边邻居正提着浣洗好的衣物从河边回来,看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的沐钰儿,笑问道。
沐钰儿见人三分笑,立马露出无辜的笑来:“是啊,这户人家的儿子是不是当官啊,之前被他救了一命,现在打算送些东西来。”
中年妇人看着她空荡荡的手。
沐钰儿立马自腰中掏出香囊来,羞涩说道:“也不知道买些什么,打算送一些银钱来,也方便他们自己买。”
中年妇人长长哦了一声:“那你来的不巧,他们出远门,说是为莫白娶妻采办东西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沐钰儿心中微动。
——莫白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莫兄弟竟然有未婚妻了,夫人可知是哪位府中小娘子。”沐钰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改日也该备一份贺礼才是。”
“听说早有未婚妻了,人我倒是没见过,但是听莫婶子说送过不少衣物来,想来是个性格羞涩的小娘子,不好意思提早见人。”
沐钰儿手指随意在刀柄上微微滑动,随后笑说道:“原来如此,新妇总是羞涩的,不知两位何时成婚。”
中年妇人哎了一声,犹豫说道:“总该快了吧,一月前大雨,莫婶先摔了一跤,莫叔去扶人也跟着摔了,可把莫白吓坏了,在家照顾了好几日,按理还该卧床休息,可现在却着急下床开始采买东西了,应该是定下日子了。”
沐钰儿扬眉。
摔了,还坚持出门。
这婚事倒是着急。
“什么时候出门的?”她又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大概五日前吧,一大早就走了,莫白回来也没见到人,临走前,还叫我为他们看一下门,想来是天不亮就走了。”中年妇人笑了起来,“莫婶子是个急性子,应该是等不及了。”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娶妻可是大事,自然着急,说起来,有说何时回来的吗?”
“我这心里惦记一件事情也难受的。”她掌心虚虚搭在刀柄上,随意解释着。
“呦,这可不好说。”中年妇人把木盆子往上搂了搂,仔细想了想,“按理今日莫白休沐,也该回来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大概是有事耽误了,马上就宵禁了,小娘子要不来我家等等。”
沐钰儿盯着紧闭的大门,眉心微微皱起。
“和人说什么话,还不回来煮饭,想要饿死我啊。”与此同时,隔壁大门被人粗暴打开,露出一张肥肉横生的脸,恶狠狠质问道。
中年妇女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圈,无奈叹气:“来了。”
“磨磨唧唧,这个家到底吃你的还是吃我的。”男子骂骂咧咧说道,目光随意一转,正好看到一侧的沐钰儿,顿时看直了眼。
沐钰儿抬眸,正好和那个男子贪婪的目光对上,立刻露齿一笑,把手中的刀故作不经意地提了提。
漆黑的刀柄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闪过一层光。
那男子眸色立马露出害怕之色。
“不了,那我就回去吧。”沐钰儿对着中年妇女和气说道。
中年妇女低头嗯了一声,提着木盆子,闷头回了家,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沐钰儿在门口徘徊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那扇大门后的视线见人走远了,那双邪念的眼睛这才收了回去,大门再一次关上。
沐钰儿看着逐渐冷清的街道,便打算回北阙……
怎么可能!
她脚步一顿,穿过一条小巷,又绕了一个弯,然后站在一堵墙下仰头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脚尖一点,在最后一缕日光余晖下翻墙进了莫白家的院子。
莫白家的院子并不大,是典型的一进院子,入门是一扇影壁,影壁之后是院子,之后是主屋,左右两侧各一侧厢房。
右边的厢房靠墙那片空地上,歪脖子枣树可怜兮兮地靠着墙壁,因为缺水,叶子掉的不少,整棵树焉哒哒,两个晒衣服的竹竿子一左一右地摆着,上面还有两件来不及收回去的粗布麻衣,左侧有一个小小的马厩,想来是个莫白的马休息的,马厩上的草料还未收拾干净,前几日下雨,料子的边缘已经被水浸泡的发软。
——这对老夫妻出门很急。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想着。
一个摔过,正在卧床休息的老妇人,一个年纪大,要照顾老伴的老丈人,是发生了什么是如此匆匆,连着衣服和马厩都来不及收起来。
——只是为儿子娶亲采办东西吗?
沐钰儿先是打开两间厢房,马厩边上那间是厨房,锅中还有来不及收拾的粟米粥,已经开始发霉。
——今年洛阳并不热,能这般发霉,至少也要七.八日,也就是说在莫白上一个休假回来时,这对老夫妻就已经不见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打开靠枣树的那件厢房大门。
是一间卧室,屋子被收拾得格外干净,被褥整整齐齐叠着,地面如今有一层薄薄的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相比较外面布置的简陋,这间屋子的摆设格外精细。
——莫白的房间。
沐钰儿走向角落里的衣柜,柜子里放着几件男子衣物。她伸手拿起一件衣服,料子细腻柔软,不是寻常麻衣,反而像是掺了棉的衣服,入手绵软,袖口边缘的花纹是时下流行的花纹。
她把整个屋子走完,每样东西都能一眼看完,最后惊讶得发现,这个屋子很干净,有人住的摆设,却没有住过的痕迹。
——有人收拾过这里。
沐钰儿眉心微微皱起,心事重重出了厢房,朝着主屋走去。
主屋是三间屋子里最大的屋子却也是最旧的,门框已经完全脱漆,边缘的窗户花纹也有几根几近断裂,摇摇欲坠。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沐钰儿在袖中摸了摸,却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我火折子呢。”她嘟囔着,“不会丢了吧。”
沐钰儿这般想着,只好歇了心思,小心地推开那扇大门。
大门发出难听地咯吱声,一股难闻的焦味扑面而来,一条白布被风带起,在她眼尾一闪而归。
与此同时,春日的夜色悄然而至,昏暗的日光和屋内的寂寥空气不经意融合在一起,最后落在一盆已经发干的频婆果上。
原本硕大鲜红的果儿如今已经发瘪褐色,显然已经放了许久,它的左右各自是一盆完全腐烂的梨,和一盆发干发烂的枣子。
三叠水果后面是两盏早已熄灭的烛灯,桌子下还放着一个尚未燃烧干净纸钱的铜盆,两侧的白布在夜色中随风飘扬,时不时扫过桌子两侧。
——这是祭台!
沐钰儿目光一凝,缓缓向上看去,最后怔在原处。
只见三个排位整整齐齐放在高几上,沉香乌木上是用鎏金毛笔写的字体。
正中一个排位上写着‘先考莫行之灵位,儿莫白敬上’,右边则是‘先妣钱婉之灵位,儿莫白敬上。’最左边则是……
“吾妻盛秋之位,夫莫白敬上。”
沐钰儿盯着那道字,呼吸微微一顿。
——莫白的未婚妻竟是秋儿。
她站在阴森森的正堂上,头顶的白布随着夜风飘落,卷过牌位上的字,所有字体在夜黑中散发住幽幽的微光。
——莫白竟真的喜欢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