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明显起的匆忙,平日里的云鬓凤钗只是简单挽起头发,衣服甚至还有来不及捋平的褶皱,脸上更是不施粉黛。
唐夫人站在台阶下,一双眼眸带着红血丝,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着急,见了人便问道:“我儿在里面吗?”
沐钰儿忙不迭侧开身子:“在里面,已经给少卿灌了绿豆药。”
唐夫人直接越过他,去了屋内。
沐钰儿看着她如风匆匆的背影,嘴角微微抿起。
“阿娘对三郎一向关切,连我等兄弟姊妹都比不上的。”台阶上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家大娘子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贴心安抚着。
沐钰儿扭头看她。
唐惟清见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实在是可爱,牵着她入内:“我们带了一个大夫,名叫程罗,为唐家诊病多年,三郎就是他一手看大的,他年纪大了,不能快马而来,我们就让他坐了马车,等会让你的人把人放进来。”
沐钰儿惊诧:“你们骑马来的?”
唐惟清点头:“阿娘听说三郎中毒了,急得头也不梳了,我们便骑马来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张一。
张一抹了一把被风吹得僵硬的脸,苦兮兮说道:“两位夫人骑马飞快,我差点没追上。”
屋内,唐夫人见了一脸苍白的唐不言身形,眼前一黑,身前也跟着晃了晃。
“这,可有看出是什么毒?”她急切问道。
身后,沐钰儿回答道:“还不知清楚,正在检查,可能和一只猫有关,北阙的大夫正在检查那只猫身上的毒。”
“猫?”唐惟清蹙眉,“哪来的猫,三郎一向不喜欢猫。”
沐钰儿一怔,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是案子里的猫,最近天枢有些问题,想来两位也曾听过一点风声,今夜我和少卿夜探天枢,少卿不小心被猫女抓了。”
唐惟清脸色严肃:“是那猫女身上有毒?”
沐钰儿点头。
身后的张一紧张嘟囔着:“办案受伤是难免的,和我家老大可没关系。”
沐钰儿咳嗽一声,警告地睨了张一一眼:“去休息吧。”
张一嘴角微动,脚步却牢牢扎根在台阶下:“天也快亮了,不睡了。”
一侧的瑾微面无表情说道:“天枢是三郎自己要求去的,如今受伤也是意料之外,再说三郎这些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是没受过伤,你不必如此小人之心揣度我们。”
“这么凶做什么。”张一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声解释道,“老大肯定也不想出事啊。”
“三郎体弱,往日里程大夫连一些药都不敢下重。”瑾微咬牙,“司直不是武功很厉害吗,怎么还……”
“好了。”
唐惟清神色微冷,打断他的话:“去门口接程大夫。”
瑾微咬牙,叉手离去。
“此事不怪你们。”唐惟清扭头去看沐钰儿,认真说道,“就像这位小兄弟说言,办案受伤总是难免的,三郎这些年大大小小也受了不少伤。”
沐钰儿眨眼,看着她。
她沉默片刻,随后继续说道:“三郎当年直言顶撞陛下时,就准备走上和唐家先辈完全不同的路时,我和阿娘早已做好……准备了。”
沐钰儿瞳仁微张。
她在唐惟清那喘息的沉默间,隐晦明白唐不言准备要走的路。
唐不言在外历任两届,六年时间,求的从来都不是无功无过,安然高升,想来唐阁老也不能全然庇护。
怪不得他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昆仑奴。
人人都说当年唐三郎不过是仗着背后唐阁老的薄面才敢顶撞陛下,却不知原来是十八岁的少年郎早已胸有沟壑,自谋前程。
两人说话间,大门再一次被打开,这一次来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大夫。
“这是一直为三郎看病的程大夫。”唐惟清很快就让开一条道,“阿娘就在里面,三郎的情况就拜托程大夫了。”
程罗严肃点头:“一定竭尽全力。”
屋内,唐夫人也不多多话,直接让开,满脸急切地看着程罗诊脉。
一时间,拥挤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程罗看。
程罗眉心逐渐皱起,到最后甚至在眉心刻出一道深刻的折痕。
“怎么样?”唐夫人心中咯噔一声。
“不太好。”程罗低声说道,“但幸好伤口被人及时扎紧,免得毒素蔓延,可喝了绿豆药?”
任婶连忙把一侧的碗递了过去:“菲菲开的药,大部分的毒都能解,很是管用。”
程罗接过药碗,用手指抹了一把药渣,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随后惊喜说道:“这个绿豆解毒的坊子很有特色,是哪位医师的药方。
“是我们菲菲做的,她除了验尸验得好,治病看人也很有一手的。”任婶骄傲说道。
“是洛阳城内那个很有名的红衣仵作。”程罗吃惊。
任婶点头:“就是她。”
“解药是她在研究吗?”程罗又问道。
“正是。”沐钰儿解释道,“程大夫可要同她一起?”
程罗起身:“正有此意,这个绿豆药能暂时压制三郎的毒性,还是抓紧时间弄清到底是什么毒,再对症下药会比较好,三郎身子弱,禁不起这么拖,今日一定要研究出来。”
“张一,带程大夫去西跨院。”沐钰连忙说道。
唐夫人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怅然坐下,沉默伸手握着唐不言冰冷的手指。
“想当初我生三郎生了三日,所有人都以为要不行了,谁知突然下了一场大雨,一直没动静的三郎开始挣扎着要出来,巧了是当日国子监门口那棵老树枯木逢春,生机尽现,大家都说这是吉兆,说三郎是文曲星下凡。”
她伸手温柔地擦了擦唐不言额间的冷汗,笑说道。
“为人母,却觉得这是在说明我家三郎未来一定可以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唐惟清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唐不言,微微叹气。
“你们都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唐夫人低声说道。
唐惟清对着任婶温和说道:“还请这位阿婶陪陪我阿娘。”
任婶立马摆摆手:“该做的,该做的。”
“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唐惟清抹了一把沐钰儿的袖子这才发现衣服还带着水汽,蹙眉说道,“说起来你也一夜未睡了,去休息吧。”
沐钰儿摇头:“少卿之前交给我一个扳指,想来很重要,我得尽快弄情况。”
唐惟清垂眸看去,惊讶说道:“这东西有些眼熟。”
“大娘子认识!”沐钰儿激动问道。
“有点像射箭的扳指。”唐惟清拿起扳指,仔细翻看着,“司直也该知道北方有一些小国,世代游牧为生,如今被陛下打服的西突厥也是逐水草而活。
唐惟清把戒指交了回去:“铜铁在大周是禁止交易的,任何买卖都要被登记在册,送去北面更是不可能,所以北面铜铁缺乏,中原传过去的一些东西也就被他们改良了,我之前见过一些北方来的人,见过他们手中带着这个东西,也叫扳指。”
“也是扳指?”沐钰儿歪头。
唐惟清点头:“虽然都叫扳指,但我们一般用来射箭时保护手指,但他们的作用就多很多了,下到贩夫走卒,上到王孙贵族都会带着些东西。”
“我们也有人会用一些祖母绿的,金色做装饰,但毕竟少数,但北方那边却格外流行这些,金玉太过脆弱,便会用铜铁或者直接是动物的骨头,更耐用一些。”
唐惟清眉间一凝:“只是你这个,瞧着很简单,但我观其模样,掂一下重量,都格外不同,看似简单实则不俗,想来是出自能人之手。”
沐钰儿看着手心的扳指,喃喃自语:“北方,能人……高足酉!”
她神色一僵。
几个大监中除了阿罗撼全是北方人,但会雕刻制造的却只有高足酉一人。
是了,这东西若是顶着着雕刻的刀,确实会在这一处留下这么一块奇怪的凹陷。
“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沐钰儿顺手拉来一把椅子,把唐惟清按了下去,“大娘子先坐坐,张一给大娘子和唐夫人上茶。”
张一哎了一声,刚从西跨院回来的脚一拐,朝着厨房去了。
沐钰儿把扳指放在一处,头也不回地说道,“王新,出活。”
没多久,隔壁屋子大门被打开,王新穿戴整齐地出来了,可见刚才也没有好好休息。
唐惟清看着沐钰儿带着一个人高马大的衙役离开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 ——
高足酉的住所并不难打听。
王新很快就跑回来说道:“住在仁和坊。”
沐钰儿吃惊:“他也住在仁和坊?”
“对,和原大,还有之前司直叫我们打听的那个叫秋儿女官的家人都住在仁和坊,不过仁和坊靠近长夏门,是大坊,这三人隔得很远。”王新严肃说道。
沐钰儿心中微动,很快便翻身上马:“走,去会会那个高足酉。”
高足酉住在仁和坊最繁华的思明街。
高家是一座不算大的一进小院子,沐钰儿敲门没多久,就有人来看人。
大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格外清秀白皙的男子面容,男子见了人格外吃惊,好一会儿才问道:“女郎找谁?”
“我找高足酉。”沐钰儿打量着面前之人,惊讶反问,“你是谁?”
此人面容秀气好看,骨架纤细,但高足酉确实高大粗黑,有些外族人的特征。
那人大概没想到沐钰儿会这般问道,下意识说道:“我是他儿子。”
他说完后脸上便露出懊悔之色:“你是谁啊?”
沐钰儿掏出腰间腰牌:“北阙司直沐钰儿,奉旨查案。”
那人看着那腰牌,脸色微变,下意识打算关门,却发现被人用刀柄顶住门,脸色更加难看。
“正儿,谁啊。”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没多久,一个穿着简单布衣的妇人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个人身上,反而有些空洞:“你们找谁。”
是一个眼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