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雨人缘不好,不会有人喊他的。”唐不言看着屋外被夕阳笼罩的影壁,淡淡说道,“便是喊了,他不回头,众人也不会觉得有异样。”
“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起疑。”沐钰儿叹气,“便是死了,也很难惊起别人的波澜。”
“那他现在被我们发现是假扮的,是不是只要找午时在学院,且没人证明的嫌疑人就可以了。”张一兴奋说道。
沐钰儿拧眉,觉得事情并没有怎么简单。
“还有梁坚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张一不解说道,“这案子也太复杂了,死了一个有一个,跟糖葫芦一样,一个杀一个。”
“不过他若是杀梁坚的凶手,是不是可以结梁坚的案子了。”张菲菲脱下麻衣,随后说道,“毕竟他自己也认了,张一刚才做了比对,笔记也是他自己的,往常我们很多案子也有很多故作疑云的事情,但查下来大部分都是误会。”
“可是假扮成死者这样的事情却是没有。”沐钰儿凝声说道。
唐不言分析着:“扮成死者模样,无非两种,第一误导我们死亡时间,第二掩护自己,不妨顺着这两个方向查去。”
“杀死梁坚的木头上有国子监的腰带,现在这人把一个人生生吊起来,可见此人就是国子监的人。”
沐钰儿案件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很快就描绘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身高不矮,力气不小,对了,可能还有伤,张一,你去排场国子监内大概别驾身高,这几日手上有伤的人。”
张一点头,很快就把此事吩咐下去。
“你觉得是国子监里的人?”唐不言问。
沐钰儿扭头去看他,眉心紧皱:“实在是太巧了,那边刚找到凶器,指向国子监,这边国子监就有人自杀说是自己杀的人。”
“你觉得有内奸?”唐不言眉尖一耸。
沐钰儿站定,看着王舜雨的尸体:“也有可能,但也有可能,凶手想要嫁祸给王舜雨。”
“国子监常人不能进入,实在很难想象是外人进来杀人,曲园当日被千牛卫把控着,虽人员众多,但左右不过是今年两榜进士,国子监的学生,还有大周的官员。”她解释着,“不如就跟着凶手要我们看的,从国子监入手,人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犯罪的,一定会留下破绽。”
沐钰儿扬眉自信笑着。
“一个案子竟然这么复杂。”张一叹气,“肚子都饿瘪了。”
沐钰儿看了眼天色,轻轻吐出一口气,笑说道:“先吃饭吧,晚上回北阙再把案件理一下。”
“好嘞。”张一说起吃饭就来劲,声音都大了起来,瞬间打破凝重的气氛,“老大请客吗,可以去富贵楼吃饭吗?”
沐钰儿大为吃惊,不解说道:“你欠打直说,现在开始这么委婉了。”
张一立刻瘪了嘴,委屈巴巴:“之前说好请客的,已经拖了一个月了。”
陈菲菲嘲笑着:“放过她吧,张叔病了,南边冬日受灾,洛阳药材暴涨,你家老大还整天惦记着酿酒,家中也没有余粮了。”
张一不怕死地说道:“好惨啊,老大现在比我还穷了,穷鬼!”
沐钰儿气急,握了握拳头威胁道:“找打是不是。”
张一立刻拎着东西跑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正巧和他来不及移开的视线撞在一起,立刻凶巴巴质问道:“看什么。”
“大年初六的相国寺很灵验。”唐不言拢了拢披风,看着她呆滞的面容,苍白的唇弯了弯,和气说道。
—— ——
唐不言一出国子监大门,就看到自家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栓马桩上,车夫远远见了人,立刻跳下马车。
“别驾知道北阙大门往哪开吧?”沐钰儿跟在身后,懒洋洋问道,还带着三分火气的调子。
唐不言转身点头:“自然,玄武北阙也曾名动天下。”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僵。
这只外皮白肚皮黑大尾巴狼,真的很会气人。
“去我家吃饭吗?”陈菲菲在后面走了过来,笑问道,“我房子看好了,终于在洛阳定下来了,你啥时候升官发财啊,和我做邻居啊。”
沐钰儿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才不要,你整天偷我酒喝,你回去吃饭吧,我现在要去给张叔买个药。”
陈菲菲看着她离去的潇洒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归义坊作为外城郭,一应物件比她现在所在的从善坊要更全,也更好一点。
张叔风寒迟迟不好,沐钰儿也颇为担心,索性家中的药也都吃完了,便打算把药材都换好一点。
落日斜衔,啅雀争堕,暮鼓已经响起第一声,街上却已经是匆匆而走的人影,沐钰儿懒懒散散走在人群中,走了片刻,便看到一家半开着的,名叫回春堂的药店。
“店家别关门。”沐钰儿连忙上前说道。
小二有些不悦:“小店要关门了。”
沐钰儿赔笑着:“不好意思,实在是被耽误了,我有药方,只要帮忙抓个药就好。”
小二还是抓着门边不说话。
“司直。”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沐钰儿回头,正看到太学博士邹思凯站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她。
“邹博士。”沐钰儿惊讶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少东家。”小二惊讶喊道,“您今日怎么有空回来。”
沐钰儿更加惊讶了:“原来这是您开的药店。”
邹思凯笑着上前,高大的身子瞬间挤满半个门框,沐钰儿不得不往里面走了一步,这才看清他手中提着一个石磨,连忙让开位置。
“这是家父开的药店,司直可要抓药。”
“对,可是要关门了。”沐钰儿不好意思说道。
“是凯儿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柜台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放下手中的药锤,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人,连忙说道,“不碍事,就抓个药的时间,单子可带了。”
沐钰儿颇为不好意思掏出单子:“抓五贴,麻烦大夫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大夫笑说着,“我儿难得带朋友来,上次带朋友来还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了,爹。”邹思凯是六个学馆中最年轻的一个,一笑起来格外温柔。
他不好意思打断他爹絮絮叨叨的话:“我爹就是爱说话,司直不要介意。”
“不碍事,老人家都这样。”沐钰儿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药堂。
药堂虽小,但布置得格外干净整洁,草药整整齐齐叠放在角落里,小二正把一堆草药放在大铡刀里拦腰砍断,随后随意地放在一侧的草篓里。
“这些草药是不要了吗?”沐钰儿惊讶问道。
小二叹气:“前些日子不是倒春寒吗,外面湿哒哒的,老百姓把这些草药送来时品相就不太好,邹大夫心善都照价给了,谁知这里有一个缺德的,不知是不是上山采药时,顺便采了蜂巢,好多蜜洒在草药中,也不说一声,赶上这几日又潮,第二天就爬满蚂蚁,还好我们的药店早早就防备这些,地上一向撒了很多石灰,这才没有把所有药都弄坏了。”
“好了。”邹大夫温温和和打断他的话,“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发现得早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不容易,互相体谅一下。”
小二小声说道:“邹大夫就是太善良了,之前国子监好多学生来卖药,都是半卖半送的,三月才刚开头,已经送了好多贴了。”
“好了。”邹大夫有些生气,“不许说了,药抓好了,贵人拿好。”
沐钰儿上前,笑说着:“多少钱?”
“四十钱个铜板。”邹大夫见了人,笑得更加开心了。
——好漂亮的小娘子!
“这么便宜。”沐钰儿惊讶,在从善坊这些药都要五十钱,随后认真说道,“大夫还是照价算给我。”
“没事没事,都是凯儿的朋友。”邹大夫连连摆手,“老夫在这里开店,就是为了陪着我儿,见他有了朋友很是开心呢。”
“收了吧,我爹就是这个脾气。”邹思凯在后面笑说着,“你不收,他晚上可要念叨我了。”
沐钰儿也不推脱,笑说道:“那就多谢了。”
暮鼓已经响起第二声,大街上的人越发少了。
“司直晚上可要在国子监留宿。”邹思凯问。
“不了,我要回去。”沐钰儿拎过药,笑说着,“就不打扰邹博士了。”
“那我送送你。”
两人跨出大门,邹大夫笑眯眯看着离开的两人。
“我儿年级大了,也该找个媳妇了。”他笑眯眯说着。
小二也跟着笑起来:“这位小娘子长得真好看,可比之前来的那位好看多了。”
“嗐,不许提那个人。”邹大夫不悦说道。
小二吐了吐舌头。
“王舜雨在院中似乎不太受欢迎?”两人走在路上,沐钰儿状似为难地叹气说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怕陛下大怒。”
邹思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安慰着:“这事也怪不得司直。”
“说起来,邹博士对梁坚可有印象。”
路上行人只剩下小猫两三只,沐钰儿随口问道。
邹思凯垂眸,淡淡说道:“不太熟,他当时进的是四门学,只听说有些才学,考卷的成绩非常好。”
沐钰儿看着他的神情,眯了眯眼,随后装作随意地问道:“他在院中人缘如何?”
邹思凯露出为难之色。
沐钰儿立刻露出理解之色:“刚才问起几个学子,听着都对他都颇有异色。”
邹思凯明显不愿多说此人,只是委婉说道:“读书虽为功名,但也不可太汲汲名利,易失了本心。”
沐钰儿笑说着,状似不经意问道:“邹博士说得对,对了,我还听说梁坚有个妹妹,你见过她吗?”
邹思凯脸上显出微妙之色,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不认识。”
沐钰儿点到为止地收回视线,随后站在柳树下说道:“我瞧着姜祭酒似乎对博士颇有微词。”
邹思凯沉默后叹气:“是我脾气不好,今日给司直看笑话。”
沐钰儿扬了扬眉,随后举起药包晃了晃,面露感激之色:“博士请回,今日多谢你的帮忙。”
邹思凯露出温和之色,一瞧便是脾气极好之人。
“举手之劳,司直慢走,对了走这条小路快些,免得坊门关了。”他指了指一条夹缝中的小路,笑说着。
沐钰儿心领点头,不着调地想着:这脾气怎么压的住太学中的顽劣学生。
她慢吞吞地准备回北阙,绕进邹思凯指的路,走了一会,随意抬眸看到灰白色的高墙,愣了一会竟发现自己走回到国子监的后面。
这个药店距离国子监的后门特别近,只需要两炷香不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