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之内,立时跪了一地,杨时也不禁抬手要长揖,却被刘瑜扯住:“人,要有正气。”
刘瑜扯住了杨时,却就向着跪了一地的人问道:
“你们跟相爷有新仇,还是有宿怨?为何要如此败坏韩相爷的名声?”
韩琦冷笑了一声:“刘白狗,你错了。老夫岂会因为你这两句话,便改了主意?”
“老夫便是今日杀了你,更如何?世间谁会说老夫无容人之量?谁又敢说老夫无容人之量?”
谁会说?以他韩琦的名望、资历,更是今日杀了刘琦,也没人会觉得刘瑜无辜;
谁敢说?便是世间有人觉得刘瑜无辜,又敢开口么?
“少爷,快给相爷磕头啊!”吴十五是吓得声音都打颤了。
他是西军老卒,当年韩琦统军,这虎威不是开玩笑的,便是多年以前,见着韩相爷,一个眼神,也足以让看淡了生死的吴十五,心惊胆跳。李宏更是连连向刘瑜使眼色,他在皇城司,更是知道韩琦韩相爷的威风,这哪里是一个七品官能扛得了的?
刘瑜仿佛跟这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一点也没有吴十五、李宏他们的恐惧,也没有察觉得到韩琦的不快,只是自顾说道:“相爷,下官以为,还是留她一命。在她嘴里,应该可以掏出不少东西的。”
“你不怕?”望着刘瑜,韩琦冷冷地问道。
“怕,您没看我腿都在颤?”刘瑜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不求饶?”
“求饶您就能放过我?”
“你说呢?”韩琦抚须反问。
“所以我也只能告诫自己,若能活到您这高寿,千万别脾气这么坏。”
韩琦听着怒极反笑:“然后呢?”
刘瑜摊开双手:“捉细作,查刺客啊,我奔波四百里,又恶了相爷,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都到了这景况,当然是把细作揪出来,将刺客擒拿,方才不枉这四百里,不枉恶了相爷啊!”
这话说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逻辑上当然没问题,可这不对啊,韩相爷都要捏死刘瑜了啊!
韩琦望着刘瑜良久,缓缓抬手一拱:“倒真有二分正气,这狗胆当真要包天了。”
“下官不敢。”
“老夫看来,你很敢。不过刘白狗,你当时给老夫写信,似乎没有现时狗胆这么大。”
刘瑜听着心中一动,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当时投书大名,他是籍着范仲淹门下的这层关系,要不然,韩相爷哪这么有空?是个人来投书就能见着?别说韩琦在主持救灾事宜,单是这三朝宰相,想见就能见得着?别说韩琦这地位吧,随便任过一府、一州实缺的官员,就算致仕回家,退休了,也不是想见就见得到,投书过去就能理会的啊。
所以,刘瑜为了让这信能送得到,下首当时就落款,就是眷制学生刘瑜顿首拜。
制,是他父亲那时过世了,还在守孝期内;眷生字面上意义是两家有姻缘来往,刘瑜作为晚辈的自称,但事实书信上,一般世交,或是有范仲淹这关系,这么写拉近关系,也是可以的,就是以晚辈自居;小一辈用眷晚生,小两辈用眷晚学生,从范仲淹论起,那就小了两辈,又是在守孝期,所以用眷制学生。
所以这眷制学生的落款,说明是有关系的晚辈,又是家里有大人逝世,那说不好是旧年老友家里出了什么事,后辈来乞援的,自然韩琦就会有比较高的机率,快点看信回复。
不过刘瑜来捉刺客,一时哪里有想哪么多?
所以入来就是“拜见相爷”,自称“下官”,韩琦不爽的根源,便在于此了!
如果不是晚辈的身份,如果不是范仲淹那层关系,刘瑜一个七品小官,区区直秘阁,又不是有旨意,先递了手本,在门外慢慢等吧,相爷哪天有空又有兴趣了,大约会派人去召来一见。
哪有可能一入城,就迎入府里来,马上就接见他的?
结果刘瑜倒好,一路的自称“下官”,韩相爷涵养再好,也不是泥人,怎么可能没火气?
刘瑜苦笑着整了整衣冠,撩起衣袍拜了下去:“眷制学生刘某,拜见韩老大人!”
大人,这年代就是用来称呼家中长辈的,要自称眷生,那当然就得称大人。
韩琦拈须点了点头:“令尊康健?”
因为刘瑜自称眷制学生嘛,家里肯定就是有大人逝世。
“慈父见背,音容宛在!呜呼!”刘瑜便是哭不出来,也得面有戚容,嚎上两声的。
不然在这年代,便是属于不礼貌了。
韩琦便也举袖掩面,摇头道:“呜呼哀哉!”
然后方才伸手扶起刘瑜,对他说道:“天难测、神难明、理难推,寿不可知矣!节哀、节哀!”
其实韩相爷哪里知道刘瑜他爹那个小地主是谁?
只是这年代,不这么来上一出,跟后面一起同桌吃完饭不加微信一样,没什么礼貌罢了。
这么一场礼仪过去,韩琦态度明显好了不少,因为他本来就是看好刘瑜的。
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说,刘瑜这性格,要是日后入主中枢会有问题了。
要不然,韩相爷也不会帮刘瑜背神臂弓那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