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白酒楼的二楼,突然传来了轰然巨响,吓得路上行人都停驻下来,张望着这间坐满了客人的酒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停下脚步的人,便随即听见了魏岳的咆哮:
“小猴崽子!凭什么?啊?你他娘的今天不给咱家说清楚,咱家就把你撕了!”
却是魏岳实在受不了刘瑜的挤兑,发作起来,又砸破了面前的案几。
苏东坡似乎很高兴看到这么一幕,摇着扇子点头道:“对,虽说苏某不屑与中官同流,但这事得说清楚。愚兄看你对那叫什么来着?童什么?童贯!没错,便是对那小中官,都客气得很;走过保康门,你都还跟守门的军兵打个招呼,道一声辛苦了。”
“为何撞着我跟魏公公,你便一点也不讲究?”
刘瑜看着魏岳揪着自己胸口的手,那只几乎有刘瑜半个脑袋大的拳头,却似乎没有给他什么压力:“我对你算不错了,倒是对老魏差点。”
“凭什么!咱家真欠你的啊!别扯什么白吃白喝,上回起出辽国细作的金银,你足足拿了七成!咱家一句话没说,随便拿一成出来,咱家都能在你这破酒楼吃上一年!”魏岳尽管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肺活量实在太大,尤其是在暴怒之下,同处一室的苏东坡和刘瑜,都仍然觉得耳鸣。
“皇帝让你杀我,你敢不杀我吗?”刘瑜老神在在地向魏岳问道。
这话就把他问哑巴了,宦官的权力根源,就是皇帝啊,皇帝要杀刘瑜,他能怎么样?
“皇帝没让你杀我,你敢杀我吗?”刘瑜又再次开口。
虽说他还没有机会面圣,但能得了“听于馆阁读书”明显就是简在帝心的了,皇帝没对他起杀心,魏岳再愤怒都好,的的确确,也是不敢杀他的。
看着胸前那只真有醋钵大小的拳头慢慢松开,刘瑜扯了扯胸前的衣裳:
“那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
无论他对魏岳如何,没有意义,他是太监,他是皇帝的家奴。
但魏岳觉得那里不对,回头看着边上大笑的苏东坡,愈加的不平衡,他一拍那已散了架的案几,指着苏东坡,向刘瑜质问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杀你,这厮便是名满天下,他还能怎么样!凭什么你对他要比对我好些?”
“他会来偷偷让我逃走,就算不能,我被皇帝杀了,他会写些嘲讽的诗,然后用风流才子的名气,把这些诗扩散出来,最后把自己折腾进牢里面去,接着认怂,继续写诗,拍皇帝的马屁!”
历史上的乌台诗案,不就是苏东坡讥讽朝政的大嘴巴,招惹出来的吗?
最后得免,也是认怂求饶。
刘瑜很平静地述说着,让苏轼有一种错觉,似乎那将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但很快的,刘瑜叫掌柜过来换了案几,上了茶,却就对苏轼和魏岳举起杯:“其实方才的话,都是瞎讲,你们想听真实的理由吗?”
苏轼两人都下意识点头。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我尝试做一个勇敢的人,所以我尽可能不向那些比我更艰难的人发怒。”
“事实上,这是对的。”
“至少欺负你们,要比欺负童贯更有快感。”
然后房内就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终于是苏轼打破了沉默,他对魏岳说道:“我忍不住了。”
“咱家还得忍,要不怕打死这小猴崽子。”
“那你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动手!”
正端着凉菜上来的伙计,便听见了雅阁里,刘瑜的惨叫:“混蛋!苏大胡子你跟阉党狼狈为奸!入娘贼的,别打脸!别打脸!”
闹腾了得有半刻钟,刘瑜才终于逃了出来,鼻青脸肿的,不过却指着房间里“哈哈”狂笑:“叫你跟魏某人联手,被坑了吧?”
跟着走出来的魏岳和苏东坡,那形象跟刘瑜没什么区别。
看起来三人是从斗殴演变成三方互殴。
苏东坡看了一眼刘瑜,笑了起来,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姓魏的!你下这么重的手!子瑾、子瑾,快找个房间,咱们进去说,这教人见着,愚兄这风流才子四个字,可便是毁了啊!”
太白酒楼开到南熏门边上,又是原本辽国准备用于细作收罗情报、藏匿人手的所在,占地倒是阔绰。不单临街有雅阁,后面院子里,还有专门的房间招呼贵客。
刘瑜三人入得去,不一阵,苏东坡的侍妾便也来了,这当口,新法虽兴,但欧阳修为首的旧党,仍有力抗衡。而苏轼文名远扬,正是他得意的时光,七八位侍妾过得来,当真环肥燕瘦,各持胜场。
“这辽国又派细作入东京来,子瑾你是什么章程?”推杯换盏喝了一轮,苏轼教那些侍妾先行下去,却给自己满上一杯,向着刘瑜这般问道。毕竟他和魏岳跟过来,不是为了喝酒,这方才是正事。
刘瑜也有了些酒意,听着便发笑:“你这名满天下的家伙,何苦来操持这等事?”
说将起来,苏东坡真不是干这种事的人。
看着苏东坡要开口分辩,刘瑜摇了摇头,伸手止住他:“你别以为,自己只是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只是给醉翁跑一下腿,分一下忧。事情做久了,便不是这样的,你看现时有了线索,我便扔给你,你也习惯接,长此以往,这差事便是你的了。你最好还是授官外放吧,好好的才子,不要来沾这等事。”
说到此处,刘瑜屈指敲了敲案几,对着魏岳说道:“老魏,把彭孙放出去京师,不难吧?”
“你若肯出任编校秘阁书籍,这事有什么难的?”
魏岳生得长大,酒量却不怎么样,喝了几杯,却已上头。
颇有点口舌不清,话方说罢,趴在案几上,竟打起呼噜来了。
“我又没苏某人那么蠢,怎么会去当那劳什子的编校秘阁书籍?”刘瑜不住苦笑摇头。
苏东坡听着却就不高兴了,把杯子一扔:“你说的什么话?”
“汉有绣衣直指、隋有内外侯官、唐有丽竞门、五代又有武德使,至今谁有什么好结局?”
“强汉有班定远,有卫霍,有敢发声‘虽远必诛’的陈汤,有萧何,有张良,有韩信,绣衣直指有谁得留名?”
苏轼却也是个学霸的出身,一般人答不上,他倒张口就来:“暴胜之亦不得善终啊。”
暴胜之就是汉代比较有名的绣衣直指了。
苏轼起了身,对刘瑜一揖到地:“我明白了,你说得是。”
“你不能听我说到隋,再说到唐,再慢慢说到本朝?你真能明白?”刘瑜上下打量着苏轼。
不得不说,点拔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这种感觉实在很不错。
论填词赋诗,他认为十个刘瑜也不是对手;但论这种死面赖脸挖苦嘲讽,他觉得还是不要与刘瑜撕撸为好。所以,苏东坡知道这时还是岔开话题是比较明智的选择:“彭孙的前程,我倒有个主意。”
“勿开尊口。”
苏轼见鬼一般,一脸不敢置信地指着刘瑜:“汝智近乎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