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隐忍着、低声啜泣的他,忽然破罐破摔般嚎啕大哭起来。
苏木兮忍不住叹息,这孩子在那地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她开着车,一直没有机会看清他的样子,时斐却知道,他瘦了很多,手和脸上都有伤,不知道还有多少伤在身体上。
冯离哭累了,用袖子抹脸擦泪。
时斐递了纸巾给他,“我们去见过你父母,他们不同意把你接出来,我们才决定把你偷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冯离接过纸巾,狠狠擤了个大鼻涕:“不能更棒了!再待下去我会疯的。只可惜我们不能带走所有的人,被送进去的人真的很可怜。本来,”冯离停下来又擤了下鼻涕,“本来我想带着和我去厕所的人一起走,结果他却要举报我。”
苏木兮不解:“为什么?离开这里不好吗?”
“他不相信我能逃出去,如果被抓回来要遭受比现在千百倍的痛苦,他去举报我,还能得到奖励。所以,我就一肘子给他揍晕了。还好,我能打。”
苏木兮忍不住的长长叹气,真是可悲、可叹!好好的孩子,被这人间炼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还好他们来救冯离,否则……真的不敢想。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直接和我们走,还是回家看看。”
“我不可能去见阿爸阿妈,他们肯定会喊上我家那些五大三粗的亲戚们再把我捆起来扔回去,当初我就是被这样扔进去的。我真是恨透那个地方了,我宁愿死也不会再回去。”
“那我们直接买票,回浦城。”
冯离忽然沉默了,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苏木兮和时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隐忧。
“老大,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苏木兮和时斐又看了彼此一眼,果然有。
时斐:“说。”
冯离:“我想回去一趟,接上我姐。”
“然后呢?”
“带着她一起回浦城。”
这此轮到时斐沉默了。苏木兮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仅要把你偷出来,现在还要回去偷你姐姐?”
“可以这么理解。”
苏木兮问:“万一你父母告我们拐骗妇女怎么办?”
冯离:“没事,我们那里的警察,出了县城的案子都不想管,别说出省了。”
苏木兮:“……”
但是这并不能磨灭他们拐卖妇女的嫌疑啊!
“我会给阿爸打电话好好解释的,我会把我真实想法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理解。要是还是无法理解,那我也没办法了,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找不到我。”
他担心他们会拒绝,紧接着又说:“我姐姐真的太可怜了。17岁就嫁人了,结婚第二年怀孕,检查说是女孩,被拉到医院强行堕了胎,只因为他婆家说头胎必须是男孩。从那之后,我姐就一直怀不上,春节前,被她婆婆家赶回来了。
“都说蒙古族重女轻男,可我们那个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重男轻女的思想极其严重,我有两个哥哥,只有这一个姐姐,他们却像对待女佣一样对待她,我家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她来干,冬天零下十几度,手上的冻疮都溃烂了,还要用冷水洗衣服、做饭,却连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从自被婆家赶出来,我姐就更可怜了,在家里根本得不到什么好脸色,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还总明里暗里指责她的不是,骂她没本事,我爸妈也总挑她毛病。我答应过她,要带她一起走的,我不能骗她。”
苏木兮想到白天见到的多兰,低眉顺眼,连人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想来一定是从未被人尊重、心疼过,一直生活在男女失衡的关系中,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自卑又怯懦,即便是受尽了苦难,也从不敢反抗。当冯离说要带她离开时,她一定很欣喜,灰暗的人生又重燃了希望。所以当冯离被关起来,她很想救他出来,因为救了他,就意味着救了她自己。
她们年纪差不多,多兰却受尽痛苦,冯离的要求,让苏木兮不忍心拒绝。她在来的路上从网上查了一下,多兰是温柔的意思。希望多兰以后会变得温柔且勇敢吧。
可是,如果去冯离的家,就要掉头,那么他们将要经过刚刚逃出来的地方,谁都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学院的人。可是导航上只有这一条路,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决定绕行100公里,从另一条路去冯离的家。
一路到冯离的家都是苏木兮开的,让时斐能休息一会儿。
苏木兮无比感激杜清灵在她高考完那年要求她去考驾照,她当时是拒绝的,首先她们家没有车,考了驾照也用不到;其次,盛夏酷夏,真的好热、好晒。可是杜清灵连钱都交了,为了不浪费学费,她才不得不答应。
如今看来,还是老妈比较有远见。荒废了近两年的车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冯离谈起了这些天的经历,苏木兮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些,仍然觉得惊心动魄,难以想象。
他曾经试图逃跑,却被抓了回来,身上的伤就是那时候被打伤的,不仅如此,他还被强行上了电击。就是那个王老师口口声声说的只有网瘾特别大的孩子才会被电击的电击,因为逃跑未遂,用在了冯离身上。
那种感觉,他不敢回想,真的是太痛苦了,相比之下死是解脱。他跳楼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为了威胁家人来带他走,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被留在了那里,并且为跳楼付出了代价——电击。
怎么形容被电的感觉呢?痛到麻木,真的太疼了,他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语,更找不到比这个还疼的感觉,或许就像做手术不用麻药一样。
那里就是存在于人间的地狱,不听话的人就要挨打,甚至遭受电击。待久的人神情恍惚,都是被电怕、打怕的,所以格外听话。他们恨学校,恨父母,却不敢说,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那里基本上没有正常人了。
凌晨5点左右,他们的车到达了距离冯离家最近的大路口。沿着眼前这条小路进去,大约还要走20分钟才能到他家。
冯离不确定家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跑出来了,如果已经知道,那么他的家人一定会连夜出动去找他。万一进去,恰好撞见他家的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冯离试着给多兰发了一条信息,没想到很快就回复了。
多兰说:你在哪里?爸爸和叔叔带着人去找你了。
冯离回复:你收拾东西,我们马上来接你。
苏木兮和时斐绕到车头,用手机灯打着光检查车头,确定车头上没有血迹,但是有凹痕,还被蹭掉了车漆。苏木兮终于放心了,她真怕刚刚在草原里撞到的是小动物。苏木兮和时斐交换了位置,接下来的路程,由他来开。
冯离很不给面子的说:“老大开车,我就放心多了。”
苏木兮回头瞪了他一眼,冯离倒是笑的更开心了,能从那里逃出来,他真的真的特别高兴。能坐在这里和他们说话、开玩笑,他真的特别感恩。
车在冯离家门前的小道停下来,冯离下车,偷偷跑回家。一进院子,被拴在门前的狗就狂叫起来。冯离赶紧跑过去,狗看清是他,在他腿上蹭了蹭,又乖乖的回到窝里卧下。
冯离蹑手蹑脚的绕到多兰房间的后窗,轻轻敲了两下玻璃,很快,窗户便被从里面打开。多兰看清冯离的脸,泪水立刻涌出来。
“快走。”
冯离接过多兰的包,又帮她从屋里跳出来。
冯离拉着多兰,在夜色浓重的草原上奔跑起来,那只看家护院的狗,一声不响的爬在自己窝里,似乎也希望他们能赶紧离开这里。
“是谁?”
冯离和多兰互相看了一眼,多兰犹豫了,是他们的母亲。
冯离咬着牙,拉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跑:“不能回去,除非我死。”
“巴达?多兰?你们去哪里?”冯离的老母亲体态臃肿,追了几步就跑不动了,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快回来。”
苏木兮和时斐坐在车里,紧张的看着四周,若是这时候有人围过来,他们一定跑不掉。
冯离和多兰终于来到了车边,冯离拉开车门把多兰推进去,自己也上了车:“快开车,快走快走。”
时斐踩了油门,车就如一只小猛兽一样冲了出去。
冯离打开窗户,看着已经被隐匿在夜色中的母亲,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拼命的挥舞着手臂。
他们的车逐渐消失在夜幕中,草原回归一片宁静,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
☆、第37章 第 37 章
他们在a市租的车, 牌照也是a市的,冯离的家人和天空书院的人都见过他们的车,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决定从相邻的城市出发回浦城。他们运气不错, 买到了当天上午11点直飞浦城的航班, 这是每天唯一一班直飞航班。
租车的旅行社是连锁, 支持跨市还车。只是他们从草原出来时,曾经撞到了石堆, 车头有剐蹭,还车时,旅行社要扣押金。
接着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机场, 终于在值机关闭前, 抵达机场。
他们的位置没能排在一起,冯离和多兰坐一起, 时斐和苏木兮坐一起。
终于坐在飞机上,苏木兮感慨万千, 到内蒙满打满算不足40个小时,却仿佛已有一周那么久。不知道他们带走了冯离和多兰,会留下什么样的后患,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顺其自然了。
时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她坐在中间, 另一侧是陌生人。
苏木兮在群里传了一张冯离和多兰的合照, 并配文字:凯旋而归!
飞机平飞后, 苏木兮抵挡不住如洪水般铺天盖地的困倦疲惫,她稍微调整了座椅角度,很快就睡着了。尽管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可是她真的太累了。
她睡着后,头歪向另一侧,时斐托住她的脸,将她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脑袋终于有了受力点,睡着的苏木兮在他肩膀上蹭了又蹭,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
时斐微微牵动唇角,手指轻轻捏了捏她娇嫩的小脸,语气宠溺:“睡吧。”
明媚的阳光穿过云层撒入机舱,时斐也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愿未来,一如今日的阳光一样,明媚且灿烂,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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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多公里以外的浦城wdf基地,大家的训练状态不佳,冯离不在,替补暂时打他的位置,训练效果令周正非常不满意。全国赛已经越来越近,冯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大家训练状态又不好,这让他焦虑的睡不着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挨个敲门,带着他们去晨跑。大家死气沉沉的鱼贯而出,基地很快就剩下钟楚安一人,
钟楚安百无聊赖的打开电脑,登上qq,瞬间弹出的群消息吸引了他。照片里这瘦瘦的少年,不就是冯离吗?可是旁边这个瘦弱又怯懦的女生是谁?难道他俩顺手把戒网学校的女同学解救出来了?
钟楚安拉开窗户,隔着八层楼,看到队员们刚刚走出单元门,便扯开嗓子大喊:“小崽子们。”
大家闻声纷纷抬头看他,一脸的茫然。钟楚安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机:“冯离回来了!”
听到这里,少年们眼睛瞬时亮了起来,一个、两个争先恐后的跑回来。
这天上午的训练,效果似乎比之前好多了,虽然替补仍然无法完全弥补冯离的缺失,但是冯离就要回来了,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训练结束后,钟楚安开车拉着他们去机场。一群肆意张扬的少年,正值青春,挤在人群中,争先恐后的看着出口,热切的等待着。
大约十二点半,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时斐和冯离他们。
少年们兴奋的大力挥着手臂,大喊“冯离”的名字,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冯离也看到了他们,立刻喜上眉梢,一路跑着穿越人潮,大家也涌上去,在出口处抱在一起。就连平时鲜少表露情感的顾南山和南颂,也和大家抱成团。他们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不论战术,或是情谊。
苏木兮看着这一幕,又开心又感动。
时斐走过去问:“怎么都来了?”
周正解释:“大家都想立刻看到冯离,于是就来了,”周正早就看到了走在苏木兮身边的多兰,压低声音问:“她是谁?”
时斐同样低声说道:“冯离的姐姐,有空了细说。”
钟楚安凑过来,拍着大家的肩膀高声说:“走了,我已经在荣苑定了台,请大家吃饭。”
荣苑是城里有名的高档餐厅,人均消费令人叹为观止。苏木兮忍不住揶揄道:“钟少是刚刚拿到生活费吗?这么阔绰。”
“还是你最了解我。走了!”钟楚安长臂一挥,大家便纷纷跟上,跟着月初的钟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吃饭时,冯离向大家介绍了多兰,时斐跟着说:“多兰今后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了,大家互相照顾。”
多兰低着头,粗糙的脸上,蔓延出了点点粉色。
因为大家下午还要训练,于是不饮酒,从荣苑出来,大家直接回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