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啊!吓死我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休息?怎么来我屋里了?”
“没钱了。想向闫叔你再借点。来,来,咱们下棋——”
冯恪之左右打量,似乎在找他的棋。
“阎叔,你的棋呢?藏哪去了?拿出来!”
自从上次被小少爷逼着下棋输了几个月的薪资,不得不躲回老家才避过之后,一回来,老闫就把自己的棋给扔了。虽然后来有天,小少爷一高兴,又把钱赏回给了自己,但至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一听他大半夜不睡觉,竟又跑来自己屋子要找自己下棋,汗毛倒立,哭丧着脸摆手:“九公子,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没钱!真的没钱!”
冯恪之挑了挑眉:“那我问你,现在你还有没记我的小本本?”
老闫“唉呦”了一声。
“九公子!你就是再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了!你不找我,姑奶奶们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她们那一关,我就过不去啊!何况,老爷今年也没让我再记了。”
老闫说完,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小少爷双手插兜,在自己的床前踱来踱去。
冯恪之终于停下脚步,转头问:“想不想赚外快?”
老闫刚想点头,忽然又觉不对,紧张地说:“九公子,你想让我干什么?我先说好,要是不好的事,你就是打死我,这钱,我也不敢赚的。”
冯恪之哼了一声:“就闫叔你这胆儿,你就是点头了,我敢放心让你去干杀人放火的事?”
老闫陪着笑脸:“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九公子你想让我干什么?”
“替我盯着孟小姐的去向。去了哪里,和谁见面,最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全都给我记下来,统统报给我。”
“越详细越好!”
老闫一愣:“孟小姐?孟家的那位小姐?”
他问完,见小少爷不发话,只那样看着自己,显然是默认了。不禁迟疑:“这个……这个好像不大妥……”
冯恪之眯了眯眼。
“当初你拿本本一条一条记我,怎么没觉得不妥?亏我信任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干也好,咱们继续下棋!这回你要是输了,别想我再把钱还你了!”
“别!我干,我干!”
老闫屈服于淫威,哭丧着脸,只好答应。
冯恪之脸色这才转霁,说:“我之所以叫你看着点,也是出于好意。你想,上海这么乱,孟小姐是从小县城来的,又年轻,不懂世事,万一遇上坏人,我爹日后怎么去向孟老爷交待?”
老闫觉得哪里仿佛不对,但再一想,小少爷的话好像又对。
心理负担一下消除了。
“是,是,九公子你说的对,这样也是为了孟小姐好。放心,我明天起就上工!”
“记住,记得越详细越好!不要让人知道是我让你干的!”
冯恪之再次叮嘱了一声,转身而去。
……
司令部的夜校班暂定是隔日上的。
过了一天,傍晚,也是六点半,冯恪之再次准时来到了周太太的家门口。
和前次一样,孟兰亭上了他的车,往司令部去。
他依然是彬彬有礼,尽显绅士风度,那晚的短暂不快仿佛烟消云散。见她仿佛在看教案,便没有打扰她,一句话也无。
孟兰亭心里其实有点不安,快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冯公子,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他转头,朝她一笑,眉目如月,人畜无害。
“是这样的,想叫你请你们的人不必那么客气。不要弄欢迎仪式,麻烦把礼堂里的标语去掉。”
“还有……”
上课时,那位夜校办公室张主任的两只眼睛在旁时刻盯着,抢着替自己擦黑板。现在想起,孟兰亭还是一阵发窘。
“麻烦你也转告张主任,真的不必替我擦黑板了。我自己会擦的。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没问题。”
冯恪之抬了抬眉,转过了脸。
孟兰亭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里又涌出一阵怪异之感。
……
这晚上,第二堂课,上得也很顺利。
那位张主任,也终于不再抢着和她擦黑板了,这让孟兰亭松了口气。
她留了一点作业,和台下的宪兵学生们道了别,在欢送的掌声里出了礼堂。
今晚,奚松舟约好来接她,现在人想必也到了司令部的大门之外。
见冯恪之跟着自己出来,她说:“冯公子,你表叔应该和你说过了吧?晚上他来接我,这会儿人应该到了。你有事的话,尽管回吧,不必特意送我出去。”
冯恪之仿佛没有听到,继续走在她的边上。
孟兰亭也不好推他掉头,只好跟着。两人走到了司令部大门前,一辆汽车横在那里,一个卫兵看见冯恪之来了,急忙跑来,递上钥匙,又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冯恪之眯了眯眼,目光阴暗,转脸,却对着孟兰亭一笑。
“我答应过周教授夫妇,你来上课,必保证你的安全。别人送,我不放心,万一有个说法,我怎么向他们交待?”
“上去吧,还是我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打开车门。
孟兰亭顿了一顿。
“冯公子,这……”
没等她把话说完,冯恪之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教案和东西,扔进了汽车的后座上。又连推带挤,三两下就把孟兰亭给弄进了汽车前头的副驾驶位上,啪地关了车门,自己也迅速地上了车,坐到她的边上。
“坐稳了,我开车很快,你别乱伸手自己开门,小心掉下去了!”
他视线看着前方,说。
卫兵已经打开铁门,冯恪之一踩油门,汽车冲了出去。
孟兰亭被他强行弄了上来,有点气恼。人还没坐稳,就被带得往后一仰,身体还没归位,刚冲出司令部大门的汽车竟又突然往右打了个急转方向,“嘎吱”一声停下。
她惊叫一声。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在惯性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朝着左边驾驶位的冯恪之扑了过去,脸和胸脯,全都撞到了他的肩膀和胳膊上。
路的右侧,停着奚松舟的汽车,他人下了车,正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手表。
“表叔!孟小姐人是我请来的,再忙,我也有送她回的时间,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走了!”
冯恪之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脸朝向车窗,冲站在那里的奚松舟喊了一句,转过脸,再次一踩油门,汽车便轰鸣着朝前冲去,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37章
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一撞,实实在在。孟兰亭几乎整个人都扑到了冯恪之这边。
尴尬是其次,痛倒实打实的。也不知他身上为什么这么硬,孟兰亭撞到了他肩膀的脸和压在胳膊上的胸感到一阵生疼,偏又没法当着他面去揉。
“你在干什么?有你这么开车的吗?你停车!我不想坐你的车!”
她忍痛说完,回头看了眼后头。
远远地,司令部大门口的方向,似乎也亮起了两盏车灯,应该是奚松舟追了上来。
冯恪之恍若未闻,非但没有任何减速停车的迹象,孟兰亭能感觉的到,车速反而更加快了,一下就将后头那两盏车灯的影子远远抛开,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孟兰亭生气了。
从小到大,她的脾气一向很好。从父母那里潜移默化而来的性格与生活的经历,也让她习惯以宽容和理解的心态去面对一切。
但这下,她真的生气了,心里本就有的因了刚才被他强行弄上车的那股火气,终于得到了一个爆发的口子。
“冯恪之!你耳朵呢?”
“我叫你停车!我要下去——”
车子恰好开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冯恪之突然说了声“坐好,我要拐弯了!”方向随即打了一下,汽车拐上了右边的那条岔路。
孟兰亭被惯性带的又往他那一侧甩了过去。
好在这回有所防备,伸手一下死死抓住车门把手,总算没再扑到他身上。
但孟兰亭更加气了。
“你给我停车!停下来!马上!”
她冲他怒道。
“孟小姐,天黑路窄,视线也不好,你别影响我开车。这里虽然人少,但保不齐也有一两个路人,万一撞到了!”
孟兰亭一顿,看向车外。
“也别胡乱碰门!刚才跟你说过了,掉下去,可不是玩的事!”
他的双目笔直地望着前方,一边继续开车,一边说道。
孟兰亭气得火冒三丈,偏又拿他没办法。
他不停,总不能抢他方向盘,或是自己就这样强行打开车门跳下去。
她只好大口大口地呼吸,不断地劝自己,冷脸望着前方。
冯恪之又开了一段路,知道奚松舟已经被甩开,不可能再追上来了,这才将车慢慢地停在了路上。
孟兰亭立刻伸手,打开车门。
“孟小姐,刚才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礼、道歉。”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听起来充满诚挚。
孟兰亭依然冷着脸,根本就没看他,推开车门下去,自己又打开了后车门,钻进去,捡刚才被他扔在后座上的东西,拿了要出来,发现冯恪之已经下来,人就站在外头,把她下车的口子给堵住了。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