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霖随手将奏章合拢,然后抬头问曾颜良,“昨天的事情,冷轩蓉都跟你说了?”
曾颜良皱起眉头望着杜亦霖,沉声道,“轩蓉回来说,王爷非常生气,她这条命差点就丢在这染尘书斋里了。”
杜亦霖闻言冷笑一声,“你们的命都攥在你们自己手里,做错了事情丢了性命不是天经地义么?”
曾颜良咬着牙瞪着杜亦霖说,“我不会让轩蓉丢了性命的!”
杜亦霖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曾颜良身边,拍拍他的肩头,轻声说,“颜良啊,你要明白一件事。本王不会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去杀人,只是到了该杀的时候,本王不动手,也会有人动手。能够保全性命的办法一样也是攥在你们自己手里,不逞一时之勇,权衡利弊。你这一身好武功可千万别用错了地方,你这刚正不阿的品性,更不应该因为悟错了道而枉费。”
曾颜良听杜亦霖这么说,心中的火气才算消了一点,他虽然不知道杜亦霖是因为有所顾忌才说了这一番话,还是因为事实如此……
像杜亦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难以一下子就听懂,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一段时间,曾颜良对杜亦霖的了解也增加了许多。杜亦霖平日里对人总是冷冰冰的,就算是对他手下亲卫也是如此,如今他能够和颜悦色的说出这一番话,也算是有诚意了。
杜亦霖似乎看出了曾颜良释怀了一些,轻声接着说,“冷轩蓉回去大概也跟你说了,现在是非常时刻。你们若是乖乖听话,不仅能够保全性命,说不定……你身上的案子,还有冷承戚身上的案子都有机会抹平。”
曾颜良闻言双眼一亮,他急忙追问,“王爷,你是要重新开始查官银被劫的事情了吗?”
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反问一句,“冷轩蓉是这么跟你说的?”
曾颜良一听这话又露出警惕的神情,只要这杜亦霖口中说出冷轩蓉的名字,曾颜良就觉得非常反感。
“轩蓉只说过官银被劫的案子也许非常重要,王爷你早晚是要查的。”
“哦?”杜亦霖像是非常感兴趣,他站在曾颜良面前望着他小声问,“颜良,你觉得你了解冷轩蓉么?”
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低头沉思一会儿,而后才回答杜亦霖。
“我与轩蓉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她的很多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渐渐知道的,但我知道她本性纯良,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除去这一点之外,其他都是繁杂世事,知道或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曾颜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而这些话却又被他说的非常自然。
杜亦霖又冷笑一声,摇摇头,冲曾颜良一挥手,“行了,你回去吧。最近这段时间你行动也小心一点,有要你去办的事情本王会让亲卫去通知你的。”
曾颜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杜亦霖微微眯起眼睛,低声说,“那身亲卫的衣服还有亲卫的腰牌你都带着,那东西本王既然给你了,你也别以为轻而易举就能还回来。”
曾颜良被看破心思,脸色又差了几分。但杜亦霖既然还让他保留着亲卫的身份,这一点对曾颜良而言有利而无害,曾颜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房门关上,杜亦霖那冰冷的样子瞬间就不见了。他望着房门轻叹一声,嘴里嘟囔着,“本性纯良……除此之外都是繁杂世事?哼……单纯……单纯啊……”
话虽这么说,杜亦霖心中却隐隐有些难受。
看着曾颜良的一言一行,杜亦霖真的无比羡慕。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头猛虎,只要看到食物就会扑上去拼死一搏,而其余的东西对他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多想的。什么风云变幻,什么斗转星移……杜亦霖每时每刻都在留意的事情,在曾颜良眼中大概都只是“繁杂世事”吧。哪怕是他心爱的那个女人对他隐藏了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能够泰然处之?
杜亦霖觉得这种情况如果放在自己身上,是绝对难以置信的。
杜亦霖会去深究对方到底为什么要隐瞒,又到底隐瞒了什么,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自己,最后将所有的热情都消耗在追寻这些答案上面……
苦笑一下,杜亦霖觉得此时自己只能感叹自己做人做的太累。再看一眼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只能挪着沉重无比的脚步再次坐到桌边,翻开桌上那奏章。
“……函谷城西二百里现人马数千,疑似幕燎国军士……请钱粮充以军用,另请增兵以御外敌……”
奏章上工工整整的写着这些字,下面有兵务司和一道道经手衙门的转印,而在旁边空白的地方,有几行非常显眼的朱批。
“报与骁瀚王,调协查,交兵务司与度支司同办。准放钱粮,酌情增兵。”
那朱批是皇上亲笔,不知是不是心中所想,杜亦霖只觉得这几行朱批中似乎都透着隐隐无奈。
如今,边关竟然告急,除了这函谷城之外,其余几个西边边境的城池也有类似的告急。而与此同时,兵务司呈请增兵的折子也如同雪片一样,度支司则是叫苦连天。这里也要银子,那里也要银子,哪里能够凑出那么多银子?
杜亦霖知道,皇兄如今在皇城中日子是要多难就有多难。当初自己在的时候,还能为皇兄分担一些,如今自己出了皇城,皇兄怕是也要忍耐到极限了。
原以为这边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能了结,谁知道,竟然越来越乱。
杜亦霖长叹一声,想起昨天离开的窦先生,口中轻叹,“皓维啊……你可要把事情办好……要不然……唉……”
杜亦霖刚叹过这一声,突然听到门口有人来禀告,“王爷,信使到了。”
“进来。”杜亦霖坐直身子说了一句。
房门一开,一名亲卫带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等杜亦霖把信接过去,这男人便垂首站在一边候着。
杜亦霖展开信一看,是皇兄亲笔。
信中只有一个字,“伤”。
杜亦霖放下信,沉思片刻。他知道皇兄写这个字给他,不是因为皇兄受了什么伤,而是要避过身边那些人,传个消息给他。
伤……
一人在侧,一人在上,奋而挺直,一力独为。
杜亦霖在心中暗叹,一定是皇兄又发现后宫里面多了别人派去的耳目,心中焦急,要我速速回去呢。
想到这里,杜亦霖拿过一张宣纸,提笔也写下了一个字。
“医”。
三面遇围,却有一边开口,擎矢而出,即刻必返。
杜亦霖觉得皇兄一定能够看懂自己的意思,便将这张纸折好,用朱漆封上,交到那身穿黑衣的人手中,冲他摆了摆手。
那人冲杜亦霖躬身施礼,然后默不作声的返身离去。
亲卫也对杜亦霖施了礼之后跟在那黑衣人身后出了屋子。
黑衣人也不跟谁打招呼,径直往外走,出了院子之后只见门前马匹停在那里,他抓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那亲卫一直望着他身影不见了,这才返身关门回去。
这时,远处两个不起眼的黑影微微晃动两下。
躲在那里的,正是贺笠靖派来监视这染尘书斋的人。
“去,把这件事禀告贺大人。”其中一个人像是头目,如此对另一个人命令到。
另一个人也不耽搁,小心翼翼退后几步,转过身以极快的速度朝馆驿方向跑去。
夜幕之下,衲岩县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这个人借着透过窗棂纸的烛光一路快跑,很快就到了官家馆驿。
门口的守门人已经认识他了,双方没有打招呼,这个人直接进了里面,绕过几道回廊,只见一间屋中还亮着烛火。
这人走到门前,开口道,“大人,有动静。”
“进来说。”沉稳的声音响起,波澜不惊。
这人推门进屋,只见贺笠靖正坐在桌案边借着烛火手中一张纸。
回来的这个人贴近贺笠靖耳边轻声说,“皇城来的信使刚刚离开染尘书斋。”
贺笠靖放下手中那张纸,扭头问来人,“呆了多长时间?”
“片刻而已。”
贺笠靖点了点头,挥手将这个人打发走了。
等这人离开之后,贺笠靖的贴身下人到屋中来,低声对贺笠靖说,“大人,季管事来了。”
贺笠靖闻言,眉头一挑,急忙站起身来对下人说,“快请!带他到后厅中去!”
第一百章 枷锁重重,如沸如烹
第一百章枷锁重重,如沸如烹
贺笠靖匆忙到后厅中去,等了一会儿,见下人将那位季管事请了进来。
季管事身上穿着暗红的绸缎小衫,衬着绀色褂子,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这人脸上线条硬朗,一双眼睛像一条线一样看不出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单薄的嘴片紧紧抿着,像是非常紧张的样子。
贺笠靖一见到这人就急忙迎上前两步,拱手作揖,口中叫道,“哎呀呀,季管事,大老远的,您怎么到这穷乡僻壤来了?看看,看看!有什么事儿还能劳您大驾到此啊。”
那季管事稍微躬身算是还礼了,一开口,声音就像是刀刃刮了铁板,“我一个小小管事,在贺大人面前怎么称得上大驾?贺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
贺笠靖将季管事请到上座,季管事口中话语虽然客气,但却毫不在意一样,一屁股坐到了上座上。
贺笠靖在下垂手的座位相陪,满脸谄媚的笑容,“季管事,您是相爷身边的人,这职位官位的在您眼中,都算不得一回事儿。嘿嘿……呃……季管事大驾光临,是不是相爷有什么吩咐啊?”
贺笠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倒不是怕眼前这个季管事,而是怕这季管事头顶上那位相爷。
季管事十分不屑的瞟了贺笠靖一眼,冷声道,“贺大人,这边儿的事儿,相爷可是天天要问的。你传过去的消息,相爷也都关心着呢。只是啊,相爷有些烦了。骁瀚王在这里多停留一日,就多一份危险,你要做什么,还得趁早。而且相爷也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儿,要弄死一个县令,犯不着把别人也拖下水。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总得有人出来顶罪的。明白了么?”
贺笠靖听完这话,脑袋嗡了一声。
季管事能说出这一番话,明摆着是武明郡中有人把事情捅到相爷那里去了。
贺笠靖当初知道从冷承戚那里抠出东西的话,再拿到相爷面前去,一定就是大功一件,所以藏了这个心眼儿,他没把自己得到冷承戚行踪的事情报给相爷。后来李渡恩的事情,贺笠靖就更不敢对相爷说了。他想要除掉梁秋荣,一是怕梁秋荣倒到骁瀚王那边去,二是怕梁秋荣越过自己,直接把这事情报给相爷。
所以贺笠靖急了,自从骁瀚王到武明郡的地界,他就急的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后来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简直就是一道道枷锁,现在他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若不是这么着急恐慌,他也不会用河堤的事情作为借口来办梁秋荣。
可后来他稍微冷静下来才想到,他查了梁秋荣这边的河堤,那其余几个县城的县令一定也都会慌张起来。如此一来,必然会有人将事情捅出去啊……
贺笠靖现在有点后悔到这衲岩县来,但是反过头一想,要是不来,又有诸多事情解决不了。这就是左右为难啊。
贺笠靖知道,不管自己现在有多难,也得先把这个季管事答对走了。
季管事是相爷面前的红人,他的嘴要是一歪,在相爷面前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贺笠靖不仅头顶的乌纱帽保不住,恐怕连性命都有危险。
“嘿嘿,明白。相爷的意思,下官都明白。”贺笠靖笑着说,“下官为任一方多年,这些事情一定能够办的妥妥当当的。还请季管事为下官带一句话,请相爷放心。”
季管事冷哼一声,“嗯。你们啊,嘴上都是这么说的。相爷看的是你们办的事儿,不是要听你们表什么决心。对了,还有官银被劫的那件事儿啊,你想个办法压住喽。”
贺笠靖闻言就是一愣,他眼珠一转,试探着问,“季管事,您的意思是……结?还是不结?”
季管事一听贺笠靖这话,马上瞪了他一眼,咂巴着嘴说,“贺大人,您听听您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的意思啊?我一个小小的管事,我能有什么意思啊?告诉你,这是相爷的意思。‘让他把那案子压住喽’,相爷的原话儿!我可不敢多给你解释什么。什么结不结的,您自己琢磨去吧。”
说完这话,季管事起身就往外走。
贺笠靖急忙跟着站起身,叫道,“季管事,您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啊?”
季管事头也不回的冲贺笠靖挥挥手,“贺大人,你就办好自己的事儿吧。”
说罢,他就这么匆匆而去了。
贺笠靖皱着眉头冲身边那个下人使了一个眼色,下人心领神会,追了出去。
等屋中剩下贺笠靖一人,他紧锁着双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形势,实在是太令人头疼了。
一边是那个谁都看不透的王爷,一边是那个掐着要命玩意儿的冷承戚。有这两个人在,贺笠靖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当初杜亦霖到衲岩县来的时候,贺笠靖还心存侥幸,以为他到这里看看就会离开,哪知道相爷竟然还传了话儿来,说是官银被劫的事情,不能让杜亦霖查出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