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都不做,和我一个卖烤肉的坐在这就能不迷茫了?”
阿亮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周与深的脸。虽然侧对着光让人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是周与深心里好像被人注射了能量剂,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对,亮哥你说得对。不明白的就是去做,去问。”周与深终于露出高考完最舒心的一个笑容。
阿亮看他那有几分傻气的样子,伸手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他的手很油,即使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以后还是带着点油光,但是周与深并不介意,他不是那种贵族少爷,他就是在这样的烟火气中长大的。
“之前你不是说想考你姐的那所学校,咋样,能考上吗?”
周与深回想了一下,“八九不离十吧。”
阿亮笑了一声,“考不上也没事,考不上就来我这店里帮帮忙,我一个月给你四千包吃包住,你也能活。”
这当然是纯属玩笑话,周与深也笑,跟着接道:“亮哥谢谢你了啊,你有眼光,我穿串子速度一流,雇我一个相当于雇俩。”
夜风徐徐吹来,阿亮也有点累了。
他忽然有几分伤感,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你小子要是走了,就没人再来我这小老头的店里玩咯。”
周与深原本还嬉笑着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深沉。是啊,如果他真的去了北城念大学,那就再也不能像高中那样,心情一不好就来找阿亮了。
他因为从小没有父亲,所以心里总是很崇拜那些成熟有担当的男人。
阿亮虽然乍一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甚至有点油污的中年男人,和成熟有担当这种形容词一点挂不上钩。但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一条街上的霸王。
周与深现在做的事情,阿亮没少做过,而且他的做法比周更狠,更决绝。
几十年时过境迁,兄弟们一个个都散了,街面社会也大变样,阿亮也曾迷茫过,最后用积蓄盘了个店面,娶了个老婆,从此安安心心卖起了自己的烤肉。
周与深原本只是店里的熟客,其实他一开始来的时候,甚至有点看不上阿亮。觉得这个佝偻老实的男人一看就没什么出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后来有一次,周与深和人打架受了伤,被人追着砍的时候,路过还没开门的阿亮烤肉店,被正在串肉的阿亮给救了。
阿亮给他包扎的手法熟练又老套,要么是常救人要么是常受伤。
看他样子也不像是个医生,那肯定以前也是个混子。
周与深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一边流着血,一边警惕地问:“喂,你以前干什么的?”
阿亮对他的无理也不恼,只是好像“一不小心”手按到了他伤口上,疼得周与深冷汗直冒,在少年发火之前,悠悠然道:“你这伤口不浅啊,现在小孩心真狠。我们以前约群架的时候,多少还会留点情面。”
此话一出,周与深立刻安静了。看不出来,这位身材中等,头发常年油污的落魄中年男人年轻的时候也曾辉煌过。
有人追到了店里来,三五个小伙,被阿亮一把扫帚全收拾了,抱着腿捂着脑袋跑了出去。
周与深惊得目瞪口呆,从此把阿亮视作自己人生的引路人。
如果阿亮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引路人?他一个烤肉店老板引哪门子的路?
但是不管他怎么说,高中三年,他确实对周与深照顾有加,两个人的关系有时像父子,有时像朋友。而阿亮烤肉店,也成了周与深常来的避风港。
阿亮站起身,拍了拍周与深的肩膀,僵硬地安慰道:“行了,我这店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值得难过的。别把脸色弄这么难看,反正只要以后你来,我照样不收你钱。”
周与深仰起头看他,骨骼凌厉的那张脸上,一会想哭,一会想笑。他认真地说:“亮哥,谁说你这地方不好了?你家烤的肉这么香,以后我顺着味都能找过来。”
“就属你贫。”阿亮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溺爱,他年轻时候打架伤了身体,失去了生育能力。本来以后就这么和老婆相伴着到老,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古灵精怪的调皮精。
阿亮把他当半个儿子看,给他吃给他玩,甚至还会借他场地收拾人。
一眨眼,时间匆匆,幼鸟也要起飞,阿亮的内心多少是有些伤感的。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你不困我都要困了。”阿亮把周与深往外推了推,故意打了个好大的哈欠,显得很是困顿。
等到烤肉店的门彻底合上,周与深还站在门前没有走,他抬起眼眸,把这间店上上下下扫了个遍,似乎是想把眼前的这一切都印在脑海里。
或许以后会看到更辽远更广阔的世界,但他永远都喜欢窝在这小小的烤肉店里。
已经凌晨五点了,黑夜的尽头泛起一丝青色,太阳好像要冒出来了。
周与深心里有主意,戴好帽子低着头,朝着目标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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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探视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你抓紧时间。”穿着警服的男人说完,将一扇小铁门打开。
周与深向他道了谢,矮身钻过铁门。
狱警正在去叫孟佳人,玻璃窗后面的小房间里还没有人。周与深抬头打量着空荡荡的白色世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有脚步声传来,是她来了……
孟佳人戴着镣铐,拖着脚步走进了玻璃窗后面的房间里,她看到周与深的脸,表情是最初的意外之后变成一如既往的一潭死水。
她动作迟缓地坐下,眼睛眨也不眨,语气恹恹:“你怎么来了?”
周与深看着她,万般言语堵在心口说不出来,最后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孟佳人笑了,笑得还很大声,“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听人说,巫玉笙的左手废了,现在拿东西都拿不起来,算半个残废吧。她应该没什么胆子再来招惹我了,我爸妈的生活也稳定平静下来。”
“我的目的都达到了,我为什么要后悔?”孟佳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冷酷而木然,像没有生气的木偶,即使是笑,也看着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