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皮却不是这个脾气,几个孩子围上来推搡着他们向前。
许淑宁不知所措,拽着筐的背带道:“这是去哪里呀?”
小朋友们的普通话也就那样,语速还各个快得像百灵鸟。
许淑宁压根听不懂,只知道他们不是坏人,无奈地继续走。
梁孟津突然生出对她的愧疚来,觉得是自己找回来的事,心想再不回去赶不上喂猪了,那可是宿舍的宝贝疙瘩,少吃一口就哼哼唧唧的闹脾气。
好在东拐西绕的,队伍终于在某处停下来。
其实不用说,梁孟津也看出来是什么,他迟疑道:“杨梅?”
西瓜皮这才知道原来普通话不能叫红角子,连连点头说:“也是甜的。”
看得出来,这是孩子们的秘密地盘,一年一度的收获是他们最大的庆典。
许淑宁为自己刚刚的烦躁很是抱歉,摸摸西瓜皮圆溜溜的脑袋,这才发现他还有双大眼睛,鼻梁也高高的,脸洗得很干净。
长得真是怪可爱的,也颇有老大的气质。
不过笑起来,又有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开朗,西瓜皮咧着嘴说:“好甜的!”
梁孟津尝了一个,确实是很甜。
他在西平其实没吃过,毕竟北方不产这玩意,还是来大队以后才见过。
这儿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栽果树,比较多的是龙眼,晒干了还能用来泡水喝,几乎是一整年的糖分摄入。
前些天郭永年也搞了一棵,就是离结果还有好几年,大家只能伸长脖子日夜盼,一边希望能吃上,一边期待着快点离开这儿。
可现在,好像连贫瘠的生活里都品出甜来,梁孟津第一次真的喜欢这片土地。
他盯着自己残留着汁水的指尖,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
西瓜皮没能品出他的复杂,只是用树叶把杨梅包好说:“给你们。”
这下是人人有份,许淑宁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只能郑重道:“谢谢。”
西瓜皮笑嘻嘻挠挠头,转头一看几个小伙伴已经吃得满嘴红。
他赶快加入“战争”中,说说笑笑成一团。
许淑宁看一眼手表,知道真的得回去了,给梁孟津使眼色。
两个人知道孩子们在山里比他们更如鱼得水,打过招呼后摸索着路走。
说实在的,上来的时候许淑宁都没注意到环境,此刻才觉得是个大麻烦。
她撑着树走路,下一秒脚一滑,直接一屁股往下滚。
梁孟津急着想扶她,结果自己也没落好,搞得灰头土脸的,齐齐坐在泥坑里。
许淑宁哭笑不得道:“你没事吧?”
梁孟津在大院里长大,虽然平常的体能训练没跟上,但急救知识还是挺丰富的。
他捏捏自己的骨头,才确定说:“没事。”
没事就好,许淑宁肩膀一垮道:“我好像有事。”
她把裤脚卷起来,小腿处全是摩擦的血痕,大概因为生得白,红得更惊人。
梁孟津吓一跳说:“没事吧?”
许淑宁本来就有伤在身,现在更是不堪重负,她叹口气说:“再扛一扛吧。”
大家都在修水道,从理解上是为知青宿舍这个集体户出工,剩下的人自然要打理好内务。
他们都是很明白事理的人,梁孟津只是觉得自己要是再能干一点就好,伸手拽她一把道:“对不起。”
本来就怨不得人的,许淑宁站稳之后说:“那你要抱歉的事情可太多了。”
一天天的,还能不能有开心的时候了。
梁孟津就这么个脾气,性格说不上太讨人喜欢,他承认道:“想改来着。”
他觉得离开熟悉的环境会更好,大家会愿意以崭新的角度来看他。
现实也确实如此,像许淑宁就不觉得他有什么大毛病,只是抬脚间又扯动某处伤口,笑得有一瞬间的扭曲。
第13章 琐碎
伤口每结痂一次,好像都给人新的铠甲。
许淑宁疼几天后,又痊愈得差不多,心想她大哥在信里说的没错,习惯就好。
但人每个阶段都会迎来新的困难,就好比六月的天里,太阳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许淑宁的皮肤晒不得,哪怕早上十点前下工,一张脸都像喝了五斤高粱酒,涨得通红。
不过对身体没什么影响,干活的时候仍旧充满活力。
就是每个人看见她,都是吓一跳的样子,关切道:“你没事吧?”
许淑宁起先还是客气谢过的,但说得多就有点烦,毕竟小姑娘没有不爱美的,她有时候想刻意忽略这件事情,还屡屡被人提起。
但说起来吧,人家又是好心,搞得她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深吸口气把所有话憋回去。
可人带着气,看什么都有些不高兴。
她进厨房想舀水洗手,只看到浅浅的缸底。
人倒霉嘛,喝凉水都塞牙,世上的坏事接连不断。
她看看缸看看墙,最终选择狠狠地跺脚,心情好受许多,拎着桶往外走。
才走两步,跟来人碰个正着。
梁孟津仿佛被自行车撞了一下,来得及扶着门框都没站稳,揉肩膀说:“怎么急慌慌的?”
许淑宁叹口气道:“没水了。”
宿舍没钱买大缸,因此每天都要安排人挑水,按理这个点不到用不上水的时间。
梁孟津脑子里一过值日表,就知道怎么回事,说:“阳明还没回来吗?”
今天应该是齐晴雨提水,不过回回都是她哥哥包办。
但齐阳明也有自己的活计,偶尔没能那么及时。
一般来讲,大家都不会挑这个理,毕竟集体的事情也多是他跟郭永年的付出。
许淑宁就是知道这个道理,耸耸肩说:“我挑也一样。”
梁孟津正好有时间,立刻道:“一起。”
两个人各自拎着桶朝外,一边瞎聊天,许淑宁道:“你是不是要去县城?”
梁孟津还是那天跟郭永年问过一句,这会说:“想去,不过他们都不去。”
大队长不给开过夜的介绍信,想去的话就得天不亮走,捷径的话是两座半的山。
来回要五个山头,没什么大事谁也不想去,梁孟津就是突如其来的念头而已,心知不大可能的,失落之色一闪而过。
许淑宁听说县城比公社好买东西,尤其是吃的。
她手里难得还有三斤的细粮票,那是日日夜夜都馋咽口水,心想哪怕是能买一个白面馒头都行。
因此她道:“你要是想找伴,可以问问西瓜皮。”
西瓜皮?梁孟津惊讶道:“一个孩子?”
好像他比人家大多少似的,许淑宁好笑道:“从大队到县城的路,他起码走过几十次。”
梁孟津更加诧异道:“他一个人啊?”
这胆子也太大了,多危险啊。
队里的孩子虽说都是放养,也没有这样的,许淑宁嘴角抽抽道:“他是像猴子,不是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梁孟津想想也是,尴尬道:“不过他们去县城做什么?”
队员们一年到头拿不了几张票,进城后根本什么都买不了,更何况山里人家对外界没有那么勇敢,即使去公社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许淑宁也一直这么以为,但那天正好撞见几个孩子在采药,解释说:“现在是农闲,他们会采点药去卖。”
这事不太光明正大的,因为约等于撬公家墙角,不过来来回回地忙活就几毛钱,队里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给孩子们买颗糖吃。
哪怕梁孟津这样平常守规矩的人,也不得不说:“挺好的。”
又道:“那我可以跟他们搭个伙。”
许淑宁其实也想去,就是看看自己不争气的脚说:“你还是再犹豫一下。”
她寻思他未必有这个体力。
梁孟津不免踌躇起来,他主要是怕到时候拖西瓜皮的后腿,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挠挠脸道:“那我再看看。”
许淑宁多看他一眼说:“进步挺大的。”
不像一开始,犟嘴非要上。
她虽然夸得不直接,梁孟津还是听懂了,说:“这儿是集体。”
他个人的意愿事小。
这年头,没什么比集体更要紧,有的“牺牲”确实是必要的。
许淑宁想想说:“加油,回头咱们肯定能自己去。”
咱们?梁孟津细细打量她说:“感觉你又瘦了。”
满大街谁不是瘦巴巴的,许淑宁捏捏自己的手腕说:“还行。”
又悄悄道:“我早上吃了两个鸡蛋呢。”
一口气吃俩,平常就梁孟津干得出来,他道:“你生日吗?”
真是个好问题,许淑宁垮着脸道:“没拿稳,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