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晋王爷对她的态度,已经够叫他担忧了。
没曾想,起行之时,太子竟然也特地叮嘱了一句,叫人吩咐说,不用她骑马了。
传一句话的事儿,寇七郎完全可以交代给旁人去做。
可是他不想转交旁人,他想亲自看看她,看看她得了太子特赦,会是什么表情?
会欣喜?会忐忑?还是会因为他,而略有几分尴尬?
结果……让他失望了。
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么素淡如常。
……
寇七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太子车架旁的,他也不知道午后的一路上,太子和晋王爷都聊了什么。
他眼前反复晃过的都是和她相处的几许时光。
从第一次看见她在街上制服獒犬……一直到刚刚。
寇七郎觉得,他一定要私底下见她一面,他要亲口问问她,当初指腹为婚那一纸婚约,是不是让她觉得委屈了?
是不是……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份婚约?
在此以前,寇七郎从来都是自信的!他是寇家的后起之秀啊!
无论是家世,还是他个人……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女孩子不愿意嫁给他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嫌弃巨鹿来的魏家小娘子,已经是他海量了……时至今日,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太过自负了?
……
傍晚时候,整个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小姐,咱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吗?”冬草看着停下的队伍,看着忙忙碌碌的随从侍卫,不由问道。
这里是荒山野岭中的一块平地。
不远处是圣上的行宫,行宫里已经住了圣上,贵妃,太子,王爷,以及天子近臣……容不得他们去住。
他们就在行宫近旁安营扎寨,背靠大山,呼呼的山风冷的恍惚已经入了冬。
魏京华嗯了一声,见旁边有个年轻的侍卫,似乎没有扎营的经验,一直弄不好地上的桩子。
魏京华挽起袖子上前,接过锤子,一手扶着桩子,一手拿捶,当当当几下,就颇有技巧的把桩子砸进了石缝里。
她又接过侍卫手中的绳子,手脚麻利的在桩子上打好结扣。
“多谢……”
侍卫正要道谢,扭脸儿一看,给自己帮忙的竟是为娇滴滴的小姐。
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谢也顾不得说,腾地起身。
还撞倒了探头过来看的冬草。
“嘿!你这人……”冬草捂着下巴,疼的龇牙。
那侍卫红着脸,局促的落荒而逃,引得一旁的同伴们窃笑不已。
魏京华倒是无甚尴尬,坦然的也跟着众人一起笑。
周遭的侍卫原本听说,今日的几次骚乱,都是因为这位魏小姐与叶家小姐冲突造成的。
对她印象并不好……所以特意安排了没经验的新手过来为她扎营帐。
山风很冷,晚一些时候扎好,就得多吹一阵子冷风。
他们吹冷风无所谓,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受不住吧?受不住才好呢!明日就老实了!免得找事儿!
哪曾想,这小姑娘竟也不恼,看到侍卫不熟练,非但没有责骂,反而主动上前帮忙!
她手法熟练,动作利落,态度也这么坦坦荡荡。
倒是叫几个有心为难她的侍卫们不好意思起来……几个大老爷们儿,气量不如一个小姑娘?
臊得慌!
“小姐别忙、别忙!咱们来就行!”几个侍卫见她提着锤子还要再去钉另一个桩子,忙不迭的抢着上前。
几人合力之下,魏京华的营帐竟是这一片儿最先立起来的。
原想着,新手扎营,她的营帐必定摇摇晃晃。
可换了几个老手,她的营帐不但扎的快,而且结结实实。
山风呼啸而过,营帐岿然不动。
“进去吧,里面就暖和了,把地毡都铺上。”魏京华向侍卫们道了谢,叮嘱魏灵儿和冬草进去躲风,她却提步向远处走去。
“小姐去哪儿?”冬草缩了缩脖子。
离开京城还不到百里呢,竟冷得跟不是一个季节似的。
“我去看看贡布。”魏京华说着话已经走远。
贡布正老老实实的趴在笼子里。
远远瞧见她过来,它蹭的就跳了起来,还冲她热情的叫了一声。
引得一旁的猎犬们都跟着汪汪叫起来,热闹了好一阵子。
守在猎犬旁的,都是壮丁,猛地一看见这么纤细柔弱的小姑娘,众人不由笑嘻嘻的把眼睛都黏在了他身上。
晋王爷出了行宫遛弯儿,远远看见这一幕,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奔着魏京华就来了。
那些饲养使们听见马蹄声,也不回头,眼睛仍旧在魏京华身上打转。
晋王爷不由更加生气,怒喝道,“魏二小姐!”
魏京华一愣,回头看他。
众人这才回神,发现晋王殿下来了。
呼呼啦啦众人慌忙行礼,“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魏京华也对他福身。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他的声音简直是吼出来的。
这女孩子就不能安生一会儿吗?
她已经成功的挑起了太子的兴趣,下午一路上,太子两三次不经意提起她……
她这会儿不好好在营帐里呆着!又跑到这男人堆儿里干什么?
感情她在京都的老实乖巧,都是装的啊?装的!
“回王爷,小女来看贡布。”魏京华指了指笼子里的大犬。
凶悍的大犬,冲着她的手指,猛地张开嘴——
晋王爷吓了一跳,心头都是一紧。
却见巨犬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又趴着笼子,似乎想出来撒欢。
他吁了口气,“这理由也算正当,把它带出来溜溜吧。”
能亲自溜溜贡布,魏京华心情不由大好。
只是晋王爷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叫她有些不自在。
“王爷去忙您的吧,小女遛一会儿,就会把贡布送回去的。”魏京华冲他福了福身。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啊!”晋王爷轻哼一声,她以为他就是为贡布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一人牵着大犬,一人骑着马,就这么沿着山林走了一阵子。
渐渐远离营帐,人声也远了。
晋王爷忽然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你最擅长什么?除了训狗和针法,你还会别的吗?”
魏京华挑了挑眉梢。
“如果你最擅长医术,我可以举荐你去做医女……”晋王爷吸了口气,皱紧了眉头,“但医女是贱籍,三教九流,行医者……”
他无奈的笑了笑,其意不言自明。
魏京华也冲他一笑,天光昏暗,炊烟渐起,女孩子的整张脸庞却忽而都明亮起来。
“在我眼里没有什么高尚卑贱,我就是想自由自在,不用被人践踏,也不用去践踏别人。”
晋王爷被她的轻快的语气,淡然的笑容晃了眼,一时没回过神来。
“其实我最擅长的不是医术,而是接受挑战,完成使命。”她轻声说着,目光似乎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幽幽的语气像是在回忆着过往。
她的过往……跟着师父学做一个合格的城市赏金猎人。
他们看似普通平常,却又神秘莫测。今天可能是公司白领,明日就提着酒瓶跟一群混混在油腻的大排档里厮混……
看起来居无定所,漂泊无依。
可那样的日子,才是让她觉得最安心,最安全的。
她一路跟着师父,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菜鸟,到能独当一面,赏金最高的首席弟子。
这一路,她经历了太多,也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她一直告诉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佯装”魏家二小姐,不要被人识破。
次任务,乃是帮刘氏一家报仇,让楚氏付出代价!
如今看来,她的目标已经快要达成了,楚氏差不多已经丧失还击之力。
她身体里接受挑战,赢取赏金的血液,又在蠢蠢欲动。
她不想要什么安定的生活,更不想永远死守在内宅后院,顶着某某夫人的名头,耗尽自己的人生。
她死了,又活过来,多么不一般的经历。
她怎么能把自己的人生,荒废在内宅后院……与几个女人勾心斗角上呢?
她注定要做点不一样的事。
如今的秋猎,就是她蛰伏这么久,遇到的最好机会。
殷岩柏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望着远方,也不知想起什么过往,眸子里竟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他忽然觉得,她就像一颗璀璨的星辰,明亮,却遥不可及。
“这是什么鬼话?擅长接受挑战?完成任务?”殷岩柏烦躁的挠了挠头,她怎么不按路数回话呢?
她在巨鹿究竟过得是什么日子啊?这叫他怎么帮她?
“完成谁的任务?”他喘了口粗气。
“雇主。”她笑着,低头看着跑来跑去的獒犬。
殷岩柏若有所悟,所以她为圣上训犬,就是把圣上当做布置任务的雇主?
她今日故意接近太子,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谱的,长期的雇主?
“那岂不是,只要付得起酬劳的,都可以做雇主?”殷岩柏眼中一亮,猛然问道。
“良禽择木而栖,”魏京华笑着摇头,“受雇佣者,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本王要雇你,佣金随你开!绝对不会触碰你的底线!”殷岩柏信心满满,摸着下巴,笑都绷不住荡漾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