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等候的丁元看见白楹出来,还以为她要回景玉宫,连忙跟上,落后她一步低声说:“姑娘,静太妃一定很生气,到时候您好好认个错,想必太妃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有宫人经过,朝白楹欠身行礼:“白姑娘。”
白楹“嗯”了一声,径直往前走。
景玉宫和景吾宫是一条路,位置都比较偏僻,说好听点就是清静。
丁元还以为白楹听进心里去了,很高兴,“姑娘,恕我直言,这种事情,您做一次就够了,这也算仁至义尽了不是,做太多,反而会影响到您自己。”
白楹轻轻一笑,“阿元姐姐,还不够的。”
只做这么一点,是远远不够的。皇帝如今只是有了动摇,原先十分怒火降到了五分,但主观意识还是让他不喜傅南歧,这恰恰是最致命的一点。
她很好奇,为什么皇帝会对自己亲生儿子有这样厌恶的情绪。
先皇后,又是为什么死的?
她要好好问问清楚。
丁元因为白楹的话,急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姑娘,姑娘您还要做什么呀?”
再往下去,静太妃绝对绝对,会怒火中烧,到时候就不是单单是认错能补救不得了的!
丁元不明白白楹为什么会在傅南歧身上坚持。姑娘读的书多,懂的道理也多,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危害有多大的啊。
白楹轻声说了一句,“阿元姐姐,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问完,丁元就看着白楹从景玉宫宫门前目不斜视走过,她呆愣住,还以为白楹走过头了,忙提醒她,“姑娘,姑娘景玉宫在后面呢!”
白楹像是没听见她说话,微笑着继续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话说起来,她这还是第一次,从大路正儿八经地,不做任何掩饰,堂堂正正地走向景吾宫。
哦对了,白楹回头,朝满是震惊的丁元一笑,“皇上让阿楹去景吾宫安慰安慰岐王殿下,阿元姐姐,你先回景玉宫等我吧。”
怕她担心,她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太妃不会把火撒在阿元姐姐身上的。”
丁元:“……”她在乎的是这个吗?!
丁元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奈何这是皇帝吩咐的,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头一回觉得白楹让人很头疼。
“姑娘……”
白楹笑嘻嘻“诶”了一声,不为所动,小身板站在景吾宫大门前,伸手,用力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白楹走进去,没再回头。
丁元心酸无比,总算体会到了舒嬷嬷当时的心情。
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
简直要人伤心欲绝。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她这是要上天吗?”
景玉宫中,静太妃手里提着一根竹棍,来回走动,脸上刻板严肃的表情早已龟裂开来,未免她的怒火殃及池鱼,所有宫人已经被舒嬷嬷支派回自己屋里头去了。
还有一个原因,她怕宫人们看见小姐这暴怒的样子,多年的形象毁之一旦。
“太妃恕罪,太妃恕罪。”丁元早就被静太妃吓到了,她跪在地上,任凭舒嬷嬷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姑娘她绝不是有意不听太妃的话,她是,她是因为皇上的吩咐……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怕静太妃惩罚白楹,丁元越说越快,“姑娘本想回来的,奈何不能违抗圣命,一路上她一直吩咐丁元要好好跟太妃解释……”
“蒙谁呢?”静太妃冷笑一声打断丁元的话,“你当我不知道这个小兔崽子的德行?”
舒嬷嬷:“……”小姐,真的是被楹丫头气的,在恢复本性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丁元来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也没见过静太妃发火,如今也算见了世面,她抿着唇跪在地上,双手伏地道:“请太妃原谅姑娘。”
静太妃冷着脸没说话,可以看出来她在爆发的边缘了。
舒嬷嬷也很无奈,她弯腰握住丁元的手臂,道:“你先起来吧,这事儿与你无干。等楹丫头回来,太妃自然会同她好好说的。”
怎么会与她无干呢?舒嬷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丁元不好再跪下去,她垂首站立一边儿,心中充满愧疚。
如果不是她没拦住姑娘,静太妃也不会这么生气。
姑娘救了她和兄长性命,给了他们一个家,还培养他们,可她却什么事也不做好。
景玉宫阴云密布,景吾宫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楹现在有点后悔问出那句话。
她看着一身墨色长袍的傅南歧,他的眼眸如同身上的衣服,黑不见底,幽深冷酷。
说实话,白楹有点怵这样的傅南歧。
按照实际年龄算,她应该还要比他大两三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腿有点软……麻麻救命!!!
如果时间倒流回前五分钟。
白楹一定,一定不会问傅南歧先皇后的事情!
白楹内心泪流满面,但还是坚强地开口,“你,你就,就当我我没问吧……”
天……磕磕巴巴成这样。
你到底有多怕他啊!白楹不动声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感冲击着大脑,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不能这么没出息。
傅南歧眼神冷酷,像淬了冰一样,落在白楹身上,就在白楹觉得全身上下都毛骨悚然的时候,他移开了目光。
傅南歧走到了院子里。
白楹松了一口气,那种如坠地狱,阴冷刺骨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
他们第一在冷宫见面,傅南歧差点把她杀了,也没有现在这么杀气腾腾。
先皇后的死,一定是个禁忌。
白楹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问什么问啊。
她可能是近年来和傅南歧关系越发友好,才让她忘了傅南歧的真实脾气性格。
嘤嘤嘤麻麻我害怕。
白楹慢吞吞地走到外面,和傅南歧保持一小段距离,她支支吾吾,声音很轻:“对不起。”
怕傅南歧没听见,她又鼓足勇气,咽了咽唾沫,重复道:“对不起,将离哥哥……阿楹不是故意要问这种问题的,我只是想,对症下药。”
知道根源,然后想办法解决。
但她没想到傅南歧反应这么激烈。
哎。
傅南歧站在那棵柿子树下面,背对着白楹,此刻的天阴沉沉的,或许再过片刻就有暴雨倾泻而下。
“……”白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揪着自己的衣角,悔的肠子都青了。
傅南歧敛眸,遮去眼底阴鸷,方才白楹眼底的恐惧被他看了个真真切切,她是无辜的,他就算有再大的情绪,也不该在她面前显露。
“坐罢。”他淡淡道。
白楹看了眼柿子树下面的那个小矮墩,又偷偷打量傅南歧的神情,看上去……比刚才正常一些了。
她这才挪着步子坐到小矮墩上,仰着脖子眼巴巴看傅南歧。
傅南歧没看她,目光落在柿子树上,忽然说:“每年柿子成熟,母妃都会亲自采摘做柿饼。”
这话颇有些没头没尾。
但白楹为了不破坏气氛,努力找话题:“云妃娘娘做的柿饼甜吗?”
“……”
傅南歧万千情绪都被这一句话给打散。
甜不甜的,她就只知道这个。
白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的不合时宜,她尴尬地笑了笑,低下头,恰好错过了傅南歧眼中浮起一缕浅淡笑意。
他认真想了想,说:“尚可。”
云妃不喜欢吃甜食。
但柿子本身是有糖分的,做成柿饼哪怕不做任何添加,一口咬下去,也都会感受到那种让人无法适应的甜度。
正如傅南歧不能理解白楹为何如此喜好甜食,白楹也同样不明白傅南歧为什么会对甜食不感冒。
甚至可以说抗拒,讨厌。
景吾宫中没有人,影卫已经重新回到傅南歧身边。白楹静静地注视着傅南歧,看他目光投到远方,一点一点放空。
“二十二年前,她刚生下孩子不过数月,便在凤翎宫中,被皇帝白氏太后一行人抓奸在床。”他顿了顿,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和一个侍卫。”
这个“她”,不会是先皇后娘娘吧!
白楹登时瞪大眼睛,“不可能!”
舒嬷嬷说过,先皇后是一个温柔到极点的女人,她是真正的宽容仁慈,接触过先皇后的宫人,都发自内心尊敬她。
谁都可能和侍卫私通,先皇后绝不可能!
傅南歧低低一笑,笑声有点阴冷。
“你连见都没见过她,都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那名义上的父皇,却第一时间认定了母亲不甘寂寞,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勾搭侍卫给他戴绿帽子。
白楹那股子针扎一般的心疼又冒出来,她小声问:“是那个侍卫,冒犯先皇后娘娘的吗?”
“皇帝什么都没查,只封锁了消息,不准任何人泄露出去。然后将那个侍卫,五马分尸。”傅南歧极其冷漠地说。
彼时,北家全部人都在边疆和蛮子浴血奋战,皇帝不想因为这件事动摇军心,不想影响到即将打胜仗的局面。
他本想等北家班师回朝,再处置先皇后。
但没想到,战场上瞬息万变,就差一点的时候,后方粮草却失守了。
北家上下加上家将家仆近百口人,因为后背不设防,全都死在了蛮子弯刀之下,他们用鲜血迎接胜利,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着一口和大煜人不同的语言,嘲笑着大煜再无能人。
最后,还将北家家主,先皇后父亲的头颅扔回大煜士兵面前,嚣张地笑,让他们可别忘了把这个带回去。
“这是吾王赠予大煜皇帝和昭贵妃的礼物!”
蛮子说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大煜话,古怪的腔调,笑容猖狂又狠辣。
而后,皇帝震怒,在朝堂上怒斥废物二字。
不知是在说北家,还是使粮草失守的安国公。
但这不重要了。
北家全家只剩下一个北皇后,和一个刚出生就被封为太子的男娃儿。
北家再无血脉,从此退出顶级世家一列,再无生息。
而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家主的安大人,因为昭贵妃在皇宫如日中天的盛宠,一跃而成安国公。
只要有昭贵妃一日,安国公府就一日享受荣华富贵!
没几日,凤翎宫大火,被无数人敬重喜爱的皇后娘娘,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而太子殿下,因为被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算命先生断言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一生克尽亲近之人,被皇帝厌恶,废了太子的地位。
还是云妃出面,要求收养先皇后的孩子。皇帝虽对这个儿子厌恶至极,但到底没驳了云妃的脸面。
但万万没想到!没有四年,云妃落井身亡,从此坐实傅南歧“天煞孤星”的命格一说。
后面就是白楹所知道的,傅南歧被送去了冷宫,皇帝任其自生自灭,若不是怕堵不住天下人的嘴,他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母妃不是落井身亡。”傅南歧眼眸狠戾,眸光忽明忽暗,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他面目阴冷,猛地回头,盯着白楹。
轰隆隆——!
暗沉沉的天空劈下一道闪电。
白楹只觉得呼吸都停住,她面带不可置信,颤声道:“不是落井身亡……那是什么?”
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傅南歧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辗转齿间磨出暴戾:“我亲眼看着桑叶,把母妃推到井里。”